第二十二章 歸真

展開手中信函,淡淡掃了一眼後,神色不動的將之擱在麵前的矮幾上,遠黛微微蹙了下眉。文屏在旁看著,不免有些擔心的叫了一聲:“王妃!”她雖不知這封信函的內容,但這封信卻是她親手奉與遠黛的,信皮之上,那一個龍飛鳳舞、鐵畫銀鉤的“蔣”字更是赫然在目。

“沒什麽?不過是蔣琓催娶的書函而已!”遠黛答道,語聲淡漠,隱帶不快。

聽出她的不悅,文屏不覺抿了唇,有心想問,卻又怕遠黛覺她多嘴,心下不覺猶豫難決。

沒有抬眼去看文屏,遠黛顧自道:“來日等我騰出手來,必要好好教訓他!”這一句話從她口中說出,雖是語調平淡,也聽不出什麽怒意來,但卻沒來由的讓文屏心中有些發寒。雖然遠黛並沒點明她所要教訓的這人是誰,但文屏卻知道,遠黛所指的必是蔣琓。

生生咽下已到嘴邊的話語,文屏垂眸,到底沒有再說什麽。正在她隻覺渾身不自在的當兒,外頭惠兒稟報的聲音已恰到好處的響起:“王妃,沅真姐姐來了!”

紋絲不動的坐著,遠黛隻揚聲道:“請她進來!”這一聲話音尚未落定,外屋錦簾一動,沅真卻已笑吟吟的走了進來。因新婚不久的緣故,沅真一改往日的素淨雅淡,上著一件妃色鳳穿牡丹妝花小襖,下拖一條翡翠馬麵裙,卻將原就十分的顏色生生襯出了十二分來。

沅真才一走了進來,便見遠黛端坐不動,一怔之下,倒不由笑了出來:“這是怎麽了?”

文屏見她進來,忙朝她躬身一禮,旋匆匆退了下去。

抬手一指幾上擱著的那封信函,遠黛淡淡道:“才剛王爺命人送了這封書信來給我!”

沅真與遠黛原是自幼一道長大的。對她的脾性,如何不知道。聽了這話,她便自然的走上前去,取過幾上信函,簡單的掃了一眼,眉頭旋即蹙了起來,麵上神色也自浮現幾分不悅。

之所以不悅,倒並不是因為蔣琓的信上有什麽難聽的話語,而是因為蔣琓那一種理所當然、甚至略帶高高在上的口氣。雖然這口氣並非針對遠黛,但打狗也要看主人。他打的雖隻是杜若的臉,卻也足以讓本就甚為護短的遠黛不悅。

“這個蔣琓……有些欠管教!”沅真眉眼微斂、言語之中更滿是寒意。事實上,姑蘇時候。蔣琓便頗有些不入她的眼,不過是幹著百裏肇與嶽堯的麵子,沒人與他計較而已。

點一點頭,遠黛淡淡道:“在山高皇帝遠的地方待得久了,難免有些自高自大!日後你若得了機會。不妨也幫我敲打敲打他!”

抿嘴一笑,沅真自若的道:“隻是我最近這陣子怕都沒有這個機會?”

不甚在意的一挑蛾眉,遠黛無謂的道:“那就讓雲裳動手!必要叫他有苦說不出來!”這話說的語調輕鬆,仿佛這事於雲裳,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

聽得這話,沅真倒不由的“噗哧”一笑。當下答道:“明兒我便命人飛鴿傳書給雲裳!”口中說著,她已忍不住的深深看了遠黛一眼:“小姐這陣子心情似乎不錯!”

偏頭看向沅真,半晌。遠黛一笑:“是啊!這一陣子,我的心情確是比從前要輕鬆許多!”

深深看她一眼,沅真到底沒有說什麽。若論對遠黛的了解,這個天下,怕是沒有誰能勝得過她。而這種了解。不單單隻是對如今的遠黛,還包括了南越時期的石青螺。

在她看來。明珠郡主石青螺的性情與淩府庶女、如今的睿親王府淩遠黛幾乎便是截然相反的。石青螺雖然並非廣逸王親生,但膝下並無親生子女的石廣逸對她,卻向來是如珠如寶,隻從她的封號“明珠”二字,便可得窺一二。明珠者,掌上明珠是也!

在這樣的寵愛下長大的石青螺,又怎會是省油的燈。

那樣高高在上,任意妄為的日子,她過了十幾年,然後某一天,她卻忽然從高處摔了下來,幾乎失去了她從前所擁有的一切。這其中既有權勢,更有那幾乎無盡的寵愛。

幾乎一夜之間,那個隨心所欲、目無下塵的少女就這麽突如其來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卻是一個淡漠到似乎什麽事也不在她心上的女子。她雖找到了她真正的親人,但卻沒能找到從前的那種家的感覺。也正因此,她連虛以委蛇的心思都沒有,便匆匆離開侯府,去了別院。

別院二年,從前的那個少女幾乎蛻變成了另一個人,更仔仔細細的將她的崢嶸頭角與目無下塵隱藏了起來。有些時候,她甚至也會神色從容的含笑說起從前的事,語調平淡而略帶懷念,甚至會給人一種錯覺,仿佛那段時間是真的已經過去了,她也早不在乎了。

可是沅真知道,她仍然記得,從前種種,仍舊曆曆在目,她……沒有忘記……

不由自主的歎了口氣,沅真輕聲的道:“小姐……打算回南越?”她雖是在問遠黛,但語氣卻是極為肯定的,以她對遠黛的了解,她知道,這事遠黛已做了決定了。

點一點頭,遠黛道:“有些事,也該是到了了結的時候了!”說出這話的時候,她卻忽然有種感覺,仿佛整個人都清爽了許多,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先前她所以會對沅真說她最近輕鬆了許多,也正是因為這個。

“小姐……難道就不擔心……”遲疑片刻,沅真才輕聲的問道。

“擔心?”遠黛笑了出來:“我自然是擔心的!畢竟,我與他,已有三年不曾見麵了!如今的他,到底成了什麽樣子,我也臆測不來!”紅唇微微翕動,沅真正要說些什麽,卻又被遠黛打斷:“不過我既決定了要回去一趟,不管他變成什麽樣子,我也還是要回去的!”

這話於她,說的是那麽的理所當然的,但卻一下子堵住了沅真即將出口的言語。默默了片刻,沅真才苦笑的道:“你既已決定了,我自也不好再說什麽了!”頓了一頓後,她又解釋道:“我今兒所以過來,隻是想告訴你,今日辰時,南越使團已從郢都出發!”

略一點頭,遠黛道:“這幾日,我正想著,這事怕也快了,如今看來,果真如此!你且說說,來的都是些什麽人!”

沅真此來,本就為了這事,聽得她問,便很快答道:“此次使團正使乃是如今南越的禮部侍郎邱恒,副使乃是紫宸殿太監總管李安福,說起來,倒都是小姐從前見過的!”

若有所思的微微眯眼,遠黛道:“邱恒這幾年爬的倒快!我記得他今年也還沒到三十吧!”

沅真應道:“我依稀記得,他今年該是廿九!不過他爬得快倒也並不稀奇,他原就是四爺最信任的人之一,四爺如今登基,自然會大力提拔栽培於他!”

靜靜出神片刻,遠黛才自莞爾一笑,笑容之中,卻又隱隱然的帶了幾分悵然:“沅真,你看,我本來覺得,我已想定了,縱是前途莫測,也不後悔,可是這會兒不過聽你說了兩個名字,我卻又忽然覺得心裏空落落的,很有些不是滋味!”

說過了這一句話後,她也不等沅真再多說什麽,便朝沅真擺了擺手:“你如今新婚燕爾,我也就不留你喝茶了!你回去吧!明兒便是安肅侯府為杜若正名的日子,我也是要去的!”

形容之中,卻已帶了幾分的意興索然。

聽出她話中的逐客之意,沅真便也不再多留,站起身來,又行一禮,這才退了出去。沅真緩步行出正屋,耳中卻聽身後腳步聲聲,仿佛有人追著自己過來了。她便自然的停住腳步,回頭看了一眼,那個追著過來的人,赫然竟是文屏:“你怎麽來了?”她問,倒也並不意外。

因緊趕了幾步的緣故,文屏急喘了幾聲後,這才開口道:“我……我有些不放心小姐!”

她雖說的含混,但沅真又怎會不知她的意思,搖一搖頭後,她道:“這件事兒,你就莫要管了!小姐做事自有她的考量,她不告訴你,便是與你無幹,你隻做好自己的事便是了!”

苦笑了一下,文屏低聲道:“姐姐的意思,我都明白,隻是……”

沒有與她多說的打算,沅真伸手輕拍了一下文屏的肩,緩聲的道:“她的性子雖稱不上執拗二字,但卻也不是輕易能聽人言的!她決定了的事,除了她自己,無人可令她更改!”

這話一出,文屏心中卻忽然便想起了遠黛當日決定嫁給百裏肇一事來,一時為之默然。

“回去吧!”沅真和聲道:“得空的時候,不妨收拾收拾,說起來,你年紀也不小了!”

輕咬下唇,文屏終於沒再多說什麽,隻輕輕點頭,回頭默默往回走去。

見她去了,沅真也不稍停,便自繼續往前走去。才剛走出不多步,前頭卻早有一個丫鬟迎了上來,朝她躬身行禮道:“嶽家太太,王爺請您過去書房一趟!”

微詫的一挑眉,沅真腳下為之一頓:“嶽爺呢?他在哪兒?”她幹脆問道。

那丫鬟忙答道:“嶽爺如今正在王爺書房內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