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大哥待我,素來是極好的,因著我的一句話,他便求了德妃娘娘,將七哥一並養在了毓秀宮中。德妃無子,見他聰明乖巧,便索性求了皇伯父,將他記在了自己的名下!”遠黛徐徐的解釋著,卻是神色寧定,並無絲毫得意之色。

曆來宮內皇子托於其他妃嬪身邊撫養者,曆來多有。這其中,既有生母早亡的,也有一些是因皇子生母身份太過低微,乃至無權撫育的。石傳瑉是其一,石傳玨亦然。

隻是石傳瑉的生母雖然薨逝的早,但畢竟為皇後之尊,皇後之子,便是嫡子。德妃固然已是昔日南越宮中位分最高的妃嬪,然妃嬪就是妃嬪,身份再高的妃嬪之子,也依然隻是庶子。莫說南越皇室頗重嫡庶之分,即便不然,也沒有將嫡子貶為庶子的道理長。

因此上,石傳瑉雖則自幼由德妃撫養,但卻並沒記在德妃名下,算不上是德妃之子。在這樣的情況下,德妃再收養一子,且記在自己名下,自是一種順理成章之舉。

這一點,同樣出身皇室的百裏肇,自然是一聽便明白了:“據我所知,德妃的母家在南越地位似頗不俗!”注目看向遠黛,百裏肇若有所思的道。

微微頷,遠黛坦然道:“德妃的母家柳氏,也算是南越的百年望族,其地位,不輸於大周四大侯門!大小金後偕亡後,皇伯父甚至曾考慮過冊德妃為後,隻是可惜……”

她並沒說下去,百裏肇卻已明白過來。德妃固然身世高貴,惜乎膝下無有子嗣。無有子嗣之功,這個弱點,可大可小,若無人堅決反對。倒也並不妨事。然而不巧的是,大小金後各有一子在前。在這樣的情況下,金氏自然是不希望德妃被冊為後的。

如此一拖兩拖,一名女子,能有多少青春可耗得起。及至年老色衰,有些事,自然也就不複再被提起了。而從遠黛口中,百裏肇更能隱約猜出,當日景軒帝所以將長子交予德妃代為撫養,隻怕也是一種出於兩全的考慮。想要稍安德妃乃至柳氏一族之心。

百裏肇默默想著,一時又想起了自己早薨的母後董氏,半晌。不覺長長的歎了口氣。南越、北周,二國並立於世,便連這些宮闈事兒,其實也有這許多的相似之處。

見他不語,遠黛反又問了一句:“德妃近況。王爺應該有所了然吧?”

南越皇位,最後花落石傳鈺,這太後之位,自然也就與德妃無緣。離開南越前,遠黛隻知德妃被封為德太妃,至於近況。她卻真是全無所知了。

百裏肇點頭,這事,他自是不會隱瞞遠黛。當下道:“此次南北聯姻人選甫定之時,嶽堯便曾命人整理了一份有關石傳玨的資料來。你若有興趣,趕明兒我命人送一份給你!”

聽得這話,遠黛卻是想也不想的便搖了搖頭:“這卻不必了!我隻是想要知道德妃娘娘的現狀而已!畢竟當年,她也曾對我好過!”說到最後。已不覺恍然失神。

百裏肇聞言,心下卻是了然。遠黛既與石傳瑉交好。與撫養石傳瑉的德妃交好,自也在情理之中:“德太妃尚在人世,至於其他,我也知之不詳!”昭平帝石傳鈺登基已三年有餘,德妃隻是前朝所遺的一介太妃,安定郡王石傳玨在如今的南越也隻是一個尋常王爺,若非被昭平帝擇為聯姻之人,百裏肇壓根兒也不會去注意他,更遑論後宮一介無權無勢的太妃。

事實上,在資料之上注明德妃仍舊活著,已算是嶽堯多事了。

遠黛是何許人物,一聽百裏肇這話,哪還不明白德妃如今的處境。苦笑一聲後,她緩聲的道:“當年……若非是後宮小人當道,隻怕如今的德妃,早已是太後了!”這話,她本是不想說的,然而這一刻,心中的種種塊壘陡然湧上,竟讓她有種不吐不快的衝動。

“德妃,性情溫淑,容貌雖算不得傾國傾城,卻也當得千裏挑一……”麵上不期然的現出絲絲懷想之色,遠黛的語聲便也因之愈加的渺遠:“德妃入宮那年,正是皇伯父心緒最差的時候,那一年,小金後與皇伯父正鬧得不可開交,剛剛進宮的德妃,也因之寵冠後宮……”

說到這裏,遠黛忽然意味深長的一笑,抬眸看向百裏肇,徐徐道:“皇伯父將大哥交予德妃撫養,又承諾要立她為後,這些,都表明了皇伯父的決心!”

神色不曾稍動,百裏肇穩坐如山,且作傾聽狀。他自幼長在大周宮中,對於那些妃嬪之間的爭鬥,雖因避嫌之故,絕不會插手其間,但也不會全無所知。他更知道,遠黛絕不會無緣無故的就同他說起這些南越宮中的隱秘之事,她說,自然有她的原因。

見他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遠黛也不由一笑:“既生皇家,身不由己。皇伯父這一生,幾乎沒有停止過與我父王的爭鬥,這裏頭,有輸也有贏,當然了,最後還是他贏了婚寵軍妻!”說到這裏,她卻又忽然一頓,而後才道:“隻是……他雖贏了,卻仍然留下了好些心病……這其中,最大的心病莫過於大小金後、以及……我的那位四哥……”

這最後的一句話,她說的極為辛苦,隻是寥寥數字,卻像是用盡了全身氣力一般。

若有所思的看她,百裏肇心中若有所悟,看向遠黛的目光便也愈顯專注。

“所以,在他無意中現德妃宮中,竟藏有一樣我父王的隨身之物後,他便變了臉色,拂袖而去,甚至此後,都再沒踏入過德妃宮中半步……”沒去解釋景軒帝的心病究竟為何,遠黛隻平平淡淡的述說著她所知道的事實,惟有眸中,隱現同情,對德妃的同情。

心下陡地一動,忽然之間,百裏肇便已明白過來,知道遠黛所以忽然說起這個的最終緣由。為之淡淡一笑,他平穩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本是人之常情!”

遠黛所以忽然說起這個,所為的,自然是不希望與他之間因類似之事生齟齬,不論是現在,還是日後,或者最重要的,是不久之後,她將前往南越的那段時日。故而他很爽快的給了她答案,他不是景軒帝,自然也不會犯景軒帝從前所犯的錯誤。

沒有回話,遠黛隻笑了笑,卻在不經意間現出了幾分疲憊之色:“平京的冬日,真是冷!”她沒來由的忽然道了一句後,卻又笑道:“隻是如今,我忽然竟有些期待了。隻是可惜……”她沒說下去,但話裏的意思,卻已昭然若揭。

她雖開始期待今年平京的嚴冬,但若無意外,怕是終究不能在平京過冬了。

遠黛的意思,百裏肇自然明白,默然片刻,他終是開口道:“為何一定要回去呢?”遠黛從沒對他隱瞞過想回一趟南越的打算,但在他而言,卻一直以為,她其實並無必要回去。隻是因為她素常的固執性子,他一直也沒有找到一個合適的機會問她而已。

“三年了,我想回去看看!”遠黛語聲平靜,卻顯然沒有絲毫的動搖:“看看廣逸王府,也到父王墳前去拜祭一番……還有,大哥,我想去看看他們……”說到這裏,她忍不住又是一笑,旋轉眸看向百裏肇:“若有可能,我甚至想與你同去,隻是如今,隻怕不是時候!”

陡然聽得這話,卻不由的百裏肇不怔了一下,心中一時也不知是驚是喜。這還是第一次,遠黛同他說起這個,而這話的根本意思,其實就是對他的認同。

她想要帶他回去,見一見她已故去的父王——廣逸王。

忍不住的歎了口氣,百裏肇張臂輕輕環住遠黛的肩,心中似有許多話將要噴薄而出,然而話到嘴邊,卻又梗在了那裏,全不知該說些什麽好。反手抱住他的蜂腰,遠黛淡淡笑道:“好在……日後總會有機會的……你說是嗎?”

“是!”良久,百裏肇也隻是吐出了這一個字來。

於他而言,其實是不希望遠黛回去南越的,因為這個時候,正是他最緊要的時候。這個時候,他若離開,且不說會在南越遇到什麽樣的局麵,隻說大周,也是智者所不取的。

所以,他可能陪遠黛同去,甚至也沒法調配人手陪同遠黛。隻因尋常之人,便是去了,怕也無用,而真正緊要的人手,他也真是騰不出來。心中如是想著,百裏肇的雙臂便不由的更緊了緊,仿佛想將懷中的女子揉入自己的骨血之中一般。

“你既要去,我不攔你……也……攔不住……”語調之中不自覺的帶了幾分無奈,百裏肇歎氣的道:“隻是……你要小心……”他從來非是喋喋不休之人,到了這個時候,除了這小心二字,竟是說不出其他話來。

微微一笑,遠黛淡然答道:“這是自然,我可還想著日後有母儀天下的一天呢!”這個時候,她竟還有閑情逸致悠然的說笑,倒真讓百裏肇有些無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