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恨死了

斜乜了百裏聿一眼,石青妍忽而“噗哧”一聲笑了出來:“百裏聿?如果我沒記錯,你就是你們北周皇後唯一親生的兒子吧?”

對於這一點,百裏聿自是不會否認,隻是沒什麽來由的,聽著石青妍以譏嘲的口吻似笑非笑的說出這話時,百裏聿的心中竟像是打破了調味瓶一般,百般滋味盡上心頭。忍住心中的那絲抑鬱與不快,他微微頷首,表示石青妍說的沒錯,麵上終不由的現出一絲陰翳之色來。

格格一笑,石青妍一手支頤,歪頭去看百裏聿,神色間既有酒醉之後的慵懶卻又略帶她獨有的嬌俏,猛一眼看去,直令人移不開眼去:“百裏聿,你敢不敢跟我說一句真話?”

她問,語氣似帶笑意,仿若玩笑,卻又給人一種莫名的壓迫感。

見她神情若此,百裏聿卻是不由自主的一陣緊張,一時竟沒敢立時應下此事來。

對他的遲疑完全視而不見,石青妍大笑的徑自問了下去:“百裏聿,你想不想做皇帝?”

這話一出,卻真真驚得百裏聿半日無語。

你想不想做皇帝?

這個問題,他所有的兄弟,包括他自己,自然都是想過的。然而百裏聿很清楚,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包括百裏肇在內,都絕不會回答類此這樣的問題,更不敢給出肯定的回答。

即使他們對那個位置勢在必得也是一樣!你想不想做皇帝,這樣的一個問題。無論是在大周,還是南越,對於任何一個可能靠近那個位置的人來說。無疑都是諱莫如深的。

然而今日,他卻在一個酒樓的包間裏頭,聽到自己對麵的那個人毫不避諱的一口將之道破,臉上的神色竟還絲毫不動。非止如此,說出這麽一句話後,石青妍麵上原先猶存的幾分酒意竟在一瞬之間化為烏有,取而代之的是一雙灼灼然的明眸。裏麵甚至寫滿了認真之色。

自打問出那麽一句話後,石青妍的雙眸便沒一刻離開過百裏聿的。待見他陡然身體僵硬,神色凝滯。她卻又哈哈大笑起來。這一笑,卻笑的前仰後合、東倒西歪,眼中更有淚水隱隱。看那意思,竟是連眼淚都笑了出來。

被她這麽一笑。百裏聿麵上不覺現出了幾分尷尬之色。語聲亦為之一沉,帶了怒意:“本王倒想問上一句,明瑜公主在郢都時,是不是也常會問你那些兄弟這個問題?”

無所謂的聳一聳肩,石青妍譏嘲的一勾唇角,毫不客氣的道:“他們?我根本不用問他們!隻要一看到他們那個模樣,我就知dào ,他們想!而且是想的要死!隻是可惜。就憑他們的那點手腕,莫說是翻天換日。便是一場大的風暴都掀不起,隻能是老老實實的吃口安生飯!”

說這話的時候,石青妍秀眉高挑,鳳眸斜乜,神色之間,更寫滿了冷嘲與不屑。

在百裏聿想來,石青妍先前所以問出那麽一句來,無非是想為難一下自己,卻不料她竟會這般毫不客氣的點評她的那些兄弟,這個意wài ,倒讓百裏聿怔愣了好半晌。

眼見百裏聿愣在那裏,雙眸更是近乎呆滯的看著自己,石青妍不覺又撇了撇嘴,對百裏聿的觀感頓然又差了幾分。但她也不是全不知分寸之人,心中雖自不屑,到底也沒說出來。

怔愣半日,百裏聿終於回過神來。默不作聲的舉起自己麵前的那杯酒,百裏聿一仰頭,將之喝了個幹幹淨淨:“不錯!你說的不錯!”他忽的揚聲道:“不止他們,我也想!”

這幾句話,他說的很快,卻又幹脆利落,全不拖泥帶水,一張俊臉更因此而漲的通紅。

沒有錯,他也是想做皇帝的。出身於皇室這等氛圍之中,生母又是皇後,加之幾年前百裏肇因故雙腿殘疾,若說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有一日會坐上那個位置,無疑是自欺欺人。

隻是想也隻是想罷了,他從不覺得,自己能爭得過百裏肇。西山虎嘯一事後,他甚至因此夙夜難眠,心中更是空落落的,仿佛被人挖空了一塊一般。

見他這般模樣,石青妍反哈哈大笑起來,拎起手邊另一壺美酒,欠身過去,給百裏聿斟得滿了:“好!敢說這樣話的,也值浮一大白!”反手為自己也倒上一杯後,卻已舉起杯來,稍稍示意。才剛那一杯酒,雖是不多,但因喝得急的緣故,百裏聿也覺有些昏昏沉沉的。這會兒見石青妍舉杯敬酒,他也不言語,執杯與石青妍重重一碰,一仰頭,又是一飲而盡。

石青妍更好,喝得倒比百裏聿還更快些。飲盡之後,便複又提壺斟酒。二人就這麽你一杯我一杯,不多一刻工夫,一壺酒又已喝得罄盡。

蕭後對百裏聿一貫管的極嚴,平日裏,酒也不許多喝一杯。雖則成年之後,百裏聿也會與朋友小飲幾杯,但也慣於克製,因此酒量實在不算出色,這會兒又是空腹,故而三五杯酒下肚,卻已頭暈目眩,虧得是坐在椅子上,否則怕早雙腿發軟,站不住腳了。

他那裏昏昏欲醉,石青妍也並不比他好多少。她身為南越公主,又是自幼在宮中長大,便有些酒量,也是有限,況她才剛已喝了足足一壺下去,第二壺眼看著一半落肚,醉的倒比百裏聿更厲害些。才剛犯酒勁時,她還多少有些清醒,說話也還算有些條理,所問所說的,也是她想問想說的,縱是犯些忌諱,倒也還罷了。

這會子這半壺酒再一下去,她可真是醉得迷糊了,覺壺中無酒之後,她這心裏,便自火燒火燎一般,一股怒氣陡然襲上心頭,竟讓她忍不住的抬起手來。狠狠的將手中的那隻空壺重重的擲於地上。隻聽得“砰”的一聲脆響,那支青花纏枝蓮紋壺瞬間碎成片片。

百裏聿雖已喝得頭暈腦脹,卻也當不住這一聲脆響。手上一抖,險些沒將仍捏在手中的酒杯給拋了出去。愕然抬頭去看石青妍,百裏聿才要說話時,卻見那邊石青妍突如其來的“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百裏聿喝的原沒有石青妍多,所以神智模糊,倒有一多半是空腹飲酒的緣故,被石青妍這麽一哭。一驚之下,已出了一身汗,酒意頓時也醒了幾分。

然而他雖是酒醒了。但石青妍大哭的模樣,卻令他更加的手足無措,與之相比起來,他倒寧可石青妍仍是剛才那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樣。他僵在那裏。不知該如何是好。那邊石青妍卻是不管不顧的愈哭愈是大聲,眼淚如不要錢般嘩嘩的往下流,眼眶通紅,哭的好不狼狽。

下意識的在自己身上掏摸了幾把,這才從腰間尋到一條汗巾子,尷尷尬尬的將之遞了過去,好半日,百裏聿才勉強的擠出來一句:“你……別哭了……”

活了十八九年。看女人哭,百裏聿自不是第一次。但在他麵前哭的女子。無一不是哭得梨花帶雨、楚楚可憐,似石青妍這般,哭得眼淚鼻涕一齊下,全無形象的,還真是從未有過。

“不哭?”用力的一抹早已哭得眼紅、鼻子紅的臉頰,石青妍陡然大笑起來,笑的眼淚滾滾:“我恨死你們這些想做皇帝的王八蛋了!!你們知不知dào ?我恨死你們了!!!”

這時候的石青妍,早已不是狼狽二字所能形容,姣美的臉蛋上,原本水光盈盈的雙眸之中全是血絲,眼眶也是通紅,挺直微翹的鼻尖更是紅彤彤的一片,然而這樣狼狽的石青妍,卻無由的並不會讓人覺得可憐,反而透出一種攝人的凶悍。

這份凶悍,竟讓百裏聿心中不由的隻覺發慌,他有心想要挪開視線,然而沒什麽理由的,他的雙眼竟就這麽直愣愣的看著石青妍,挪也挪不開去。

這會兒石青妍早醉得很了,吼出這麽一句話後,她便踉蹌的上前一步,一把揪住了百裏聿的前襟,惡狠狠的吼道:“你聽到沒,我恨死你們了!恨死你們了!”話還不曾說完,早又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早前百裏聿遞給她的那塊汗巾子,才剛被她抹了一把後,已隨手丟在了一邊。許是平日習慣成自然的緣故,她雖哭得狼狽不堪,又醉得迷迷糊糊,仍是不肯用自己的衣袖來拭淚,而是湊了過來,毫不客氣的貼在百裏聿的前襟上,蹭了一蹭。

百裏聿本就驚呆了,這會兒見她忽然湊上來,不覺更是呆若木雞。迷迷糊糊的中,隻覺石青妍螓首貼在自己身前,發上清香幽幽,雖則染了些許酒氣,卻仍讓他心跳不覺加速,便也因此忘記了阻止對方拿自己當汗巾子的舉動。

三下兩下的抹去臉上淚痕鼻涕,石青妍一抬手,便要將百裏聿推到一邊去。隻是她喝也喝了,哭也哭了,喊也喊了,早折騰得渾身無力,這一推之下,非但沒能推動百裏聿,自己反順勢的摔在了百裏聿身上,再要掙紮起身時,身子才剛撐起些許,終因無力而重又摔倒。

感覺到石青妍的身子稍稍往下滑了些許,百裏聿忙下意識的一把,雙臂也隨之抱住了石青妍。軟玉溫香雖則是抱了滿懷,卻將百裏聿弄得呼吸都有些不順了。

呆了半日,感覺到懷中嬌軀愈來愈重,卻始終沒有任何掙紮的舉動,他終覺不安,輕輕在石青妍肩上推了一把,張口叫道:“石……石……”他正不知該如何稱呼對方時,卻覺石青妍身子一滑,眼看著便要摔倒在地。百裏聿一驚,忙自上前一把將她抱住,再低頭看時,卻見石青妍雙眸緊閉,櫻唇微啟,竟已沉沉睡去了。

…… ……

回疏影山莊用過午飯後,遠黛照常小憩了片刻。再睜開眼時,這才驚覺,日頭竟已偏西。稍稍挪動一下四肢,遠黛自然的掃了一眼屋內。目光到處,第一眼便見百裏肇正坐於床榻對麵的桌旁,不急不緩的翻看著什麽。似是聽到了什麽動靜,他便也移眸看了過來。

四目相對之下,二人心中都覺暖暖洋洋的。

擁被坐起,朝他莞爾一笑,遠黛自然而然的問道:“來了多久了?”

她如今住的地方名叫“吟月軒”。這吟月軒並非疏影山莊正屋,百裏肇所以選了這裏作為遠黛的居處,原因倒也甚是簡單,隻因這吟月軒周旁,種了好些楓、桂,又有一片翠竹。疏影山莊雖大,若論賞秋之處,卻以吟月軒為最,因此百裏肇才選了這裏,作為遠黛的居處。

回以一笑,百裏肇道:“才來不久!”一麵說著,他卻不由微微遲疑了片刻,欲言又止。

他的這番神情,自然逃不過遠黛的雙眼,微覺不解的一揚眉,遠黛道:“出什麽事兒了?”

聽她問起,百裏肇仍是不免輕咳了一聲,而後才苦笑道:“石青妍走了!”

雖然不悅於石青妍有心算計自己的舉動,也早料到自己這一去,石青妍在睿親王府必定待不下去,然而聽說石青妍走了,遠黛心中仍覺不大好受,當下抿了唇,沒有言語。

百裏肇那邊則是微微苦笑。一個石青妍,自然不在他的眼中,然而石青妍出門之時偏偏遇上了百裏聿,又是同百裏聿一起走的,這卻實在令他心下暗自擔憂。

“她……出門的時候,剛好撞見老七……”頓了一頓後,百裏肇才自坦然言道。

心下無由的一驚,遠黛詫然抬眼,失聲道:“然後呢?”對石青妍,她雖多有不滿,但平心而論,她也實在並不希望石青妍出什麽事情,因此一聽百裏肇這話,心中也有些放不下。

又自輕咳一聲,百裏肇這才苦笑道:“他們二人,一道去五味齋用了午飯!大約一個時辰後,老七先出來了,身上頗有些狼狽,叫人往安親王府備了轎子,抬了石青妍下樓。據說是醉的不省人事。府裏人沒敢上前,隻回府同文屏說了。文屏不放心,便叫人趕過來報信!”

麵上神色一時變幻難定,好半日,遠黛才淡淡道:“這樣……也好……”

百裏肇聽得眉心微蹙,有心說些什麽,然思忖之後,卻終究將那話咽了下去,好半日,居然也就點了點頭:“你說的不錯!這樣……其實也沒什麽不好!”(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