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烤肉

陣陣秋風襲來,帶來一股子奇香。有些辛辣,又有些古怪,然而摻雜在烤肉中,那種氣味,卻與尋常迥異。自然的吸了吸鼻子,嶽堯脫口問道:“這是什麽,怎麽竟這麽香?”

這話其實也正是百裏肇想問的,以問詢的眸光看向遠黛,百裏肇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微微一笑之後,遠黛應聲解釋道:“這是一種來自很遠地方的香料,名叫孜然!”說這話的時候,她的聲音不高也不低,非止百裏肇,便是坐於對麵下首處的嶽堯也能聽得一清二楚。

但接下來,她便轉頭看向百裏肇。不遠處,紅豔豔的篝火歡快的跳躍著,為她平日素白的麵容平添了三分霞色,卻是嬌豔更增。她的聲音也隨之輕輕響起:“我父王,就是為了這一味香料,遠走他鄉,等他最終回來,郢都大勢已定!”

這一句話,她說的極低,低的便連與她近在咫尺的百裏肇也隻是堪可聽清而已。

跳躍明滅的火焰光芒中,遠黛那雙深黑的眸子也隨之粼粼瀲灩,難窺喜怒。

無由的在心中暗歎了一聲,百裏肇壓下心底的感喟,才要稍作評論的時候,遠黛卻又忽然的抿嘴一笑:“顯華可知道,我聽聞這事後,心中想起的第一句話是什麽嗎?”

“是什麽?”百裏肇自然的問道,對這個問題的答案,他的心中多少是有些好奇的。

遠黛便也皺了皺挺翹的鼻尖,認真的道:“不愛江山愛香料!”

百裏肇便是再怎麽想,也不曾料到她會冒出這麽一句來。猛然聽了這一句話後,他心中的第一感想居然便是幸好——幸好他才剛沒有喝水,否則真能噴笑出來。壓下心中笑意,他輕咳了一聲道:“眉兒的這個想法,還真是……”他很想找一個合宜的詞語來評述一番。然而斟酌良久,卻仍覺措辭困難,也隻得罷了。隻是唇角笑意卻再克製不住。

聳一聳肩,遠黛輕飄飄的道:“那時候,我確是這麽想的!”隻是後來,我才知道,其實這件事情裏頭,也是有很多文章可做的。就像這件事,根本上,若是她父王自以為先帝還能活上好些年。而且又為人唆使的話,又怎會在那個時候離開郢都。

這些話,她沒有說。卻知道,百裏肇一定能聽懂。隻因為,百裏肇也是在皇室這個大染缸中長大的人。而她之所以說半截,也隻是因為,今兒她來。是為了同百裏肇一道散心的,挑著那些有趣的事兒說說,大家樂一樂也就是了,本也沒必要多提這些陳芝麻爛穀子。

二人這裏正說著話,那邊卻已有人捧了烤肉來。卻是兩條烤成金黃色的羊腿。那股奇異的幽香便也馥鬱的撲入鼻中,敏感的鼻子也因此有些微癢。那是一種辛辣的味道。

不無興趣的注目看向那條羊腿,羊腿烤的正好,看去焦脆鮮酥。其上,均勻的抹著一層狀似粉末的物體。那衝入鼻中的異香,顯然正是出於那種黃色的粉末。

纖手執刀,遠黛靈巧的割下幾條羊腿肉,又取過銀夾子。將之夾入了百裏肇麵前的冰瓷小碟內,同時也為自己切下數條來。朝她微微頷首之後。百裏肇取過手邊銀刀,叉起一條羊腿肉送入口中。那是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香氣,至少百裏肇回思自己從前所嚐過的一切食物的滋味,卻陡然發現,自己似乎從未遇到過與這種滋味相類似的味道。

有些辛辣,摻雜在烤肉內,卻與原本肥膩的微膻的烤羊肉相得益彰,令人記憶深刻。

他這裏還不及說話,那邊嶽堯已脫口的讚了一句:“果然好滋味!”

百裏肇抬頭看去,卻見嶽堯麵上滿是驚喜之色,顯然對這“孜然”的味道滿意至極。要知道,嶽堯一生,可是極少會如此稱讚一樣東西的,何況這東西隻是一樣做菜的香料。

聽嶽堯讚歎,遠黛便也抬起眼來,麵上笑意微微,顯然嶽堯的這句誇讚讓她頗為受用。

坐在嶽堯身邊的沅真則抿嘴一笑:“你若喜歡,不妨多用些!說起來,這孜然非但是一種極好的香料,還可用作食療,能醒腦通脈、祛寒除濕,更有理氣開胃,祛風止痛的作用。”

因兩下裏靠的並不遠,語聲略大些,便可彼此都聽到。百裏肇便也向遠黛笑道:“原來這東西竟還有這等功效!倒也頗為難得呢!”

遠黛一笑,才要說什麽的時候,那邊惠兒卻已領了人,送了兩隻甚為精巧的烤爐過來。那烤爐長約二尺,寬半尺,內裏細細的燃著鬆木碳,爐上罩著鐵絲網,才剛取了過來時,鬆木的清香便已撲鼻而來。小心翼翼的捧著托住烤爐的大青花瓷碟,惠兒親自上前將之放在遠黛麵前的矮幾上。另一邊,也有一名丫鬟為嶽堯與沅真送上烤爐。

烤爐之後,送上的是便是以甜白釉瓷碟裝著的一盤盤蔬菜、肉類,而這些蔬菜肉類,卻都詭異的被穿在一根鐵釺上,看著竟有些像是冰糖葫蘆。此外送來的,還有一小碟黃色的粉末狀物體。百裏肇一眼認出,這東西,正是遠黛先前所說的“孜然”。最後送上的,卻是一小碗泛著潤光的**,百裏肇仔細端詳許久,才確定,這隻是一碗尋常的油。

隻是這隻油碗內卻放著一把精巧的小小木刷,卻讓他百思不得其解,不知其用途何在。

對麵嶽堯也已看到了這些東西,少不得笑道:“今兒這是怎麽了,生肉生菜也送上來了?”原來此刻惠兒帶人送了上來的,竟都是未經烹調的新鮮物事。

見他如此,沅真不覺帶笑的啐了他一口,薄怒道:“總是你搶著說話!若不送生的上來,卻準備這烤爐作甚,難不成是送來給你烘手取暖的?”一麵說著,也不理嶽堯,便伸了纖指,拈起一串穿好的肉串,撒上孜然,又取了木刷,均勻的在其上刷上一層清油,放在爐上。

爐火燒得正旺,肉串才剛擱了上去,頓時發出滋滋的聲響,香氣隨之撲鼻而來。

沅真那邊既已動了手,遠黛自也不會幹看著,笑吟吟的也取過一串肉串,烤了起來。她的手法嫻熟,姿勢優美,顯然對於此道並不陌生。反複翻烤,多次刷油後,她才將那一串已自烤得油汪汪、香氣撲鼻的肉串放在了百裏肇的碗內。

那邊惠兒早又提了茶壺來,為二人斟了茶。那茶入杯,色澤黃潤,陣陣麥香更撲鼻而來,注目去看那茶,覺它顏色仿若紅茶,其味卻又似是而非,淺啜一口,卻覺其味甘香微苦,似茶非茶的,倒百裏肇不免詫然笑道:“這是什麽茶,味道倒也甘香!”

遠黛隨口應道:“這茶以大麥炒製,《本草綱目》有雲:‘大麥味甘、性平、有去食療脹、消積進食、平胃止渴、消暑除熱、益氣調中、寬胸大氣、補虛劣、壯血脈、益顏色、實五髒、化穀食之功’這茶的功效也大略如是!這茶民間多有,隻是不登大雅之堂!”

言下之意,便是因其不登大雅之堂,百裏肇這等出身的人,自然是嚐不到的。

百裏肇笑笑,舉杯又啜一口杯中麥茶後,才取過自己碟內的那一串烤肉,咬了一口。這一口下去,頓覺滿口生香,真真別有風味:“這茶與這烤肉搭配,當真相得益彰!”

他自然的讚歎著,對於那位南越的廣逸王卻又平添了幾分好奇。遠黛雖未明言,他卻知道,這些東西,必然不會是出自自幼體弱,難得出門的遠黛身上。

他這裏思緒萬千,齊齊湧上心頭。那邊嶽堯卻是混若不覺。見沅真烤的有趣,他便伸手,將那烤爐往自己麵前挪了挪,竟是親自動手烤了起來。雖說手法有些笨拙,但以烤爐烤肉,本也並不是什麽難事,幾次過後,嶽堯的手法便也漸次熟練起來。

沅真在旁看著,不免笑著調侃了他一句:“君子遠庖廚!”

嶽堯嘿嘿一笑,卻是全不在意的模樣。

這當兒,惠兒卻又走了來,手中紅漆托盤內卻裝了兩隻魚盤,盤內各有兩條魚。理所當然的將較大的兩條放在了遠黛幾上,惠兒回身,將另一盤魚擱在沅真與嶽堯麵前的幾上。

這魚,自然便是先前沅真與嶽堯在溪邊叉了上來的。

若說起來,沅真叉的那三條魚倒是差相仿佛,乍一眼看去,倒也分不出大小來。

但嶽堯最後叉的那條,卻無疑有濫竽充數之嫌。沅真看著那魚,便忍不住笑,當下故意的指了指那條小的,朝嶽堯道:“這是你的!千萬莫要弄錯了!”

知她有意取笑,嶽堯自不會與她計較,當下哼哼了兩聲道:“罷了罷了!且等我明兒以德報怨,賞你條最大的,好臊一臊你這婦人之見!”

他這話卻是沒有降低語聲,遠黛聽著,便也忍不住的笑了出來,目光便也自然的落在了沅真身上。這樁婚事原是她一力保媒,如今見沅真與嶽堯如此和睦,她又怎能不心中歡喜。

溫暖的手掌適時的握住了她的,全不顧及她手上沾著的那些零星孜然與幾點油膩。那手溫暖而寬大,握住她雖靠近火爐,卻仍有些微涼的玉手,讓她無由的隻覺心中熨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