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皇後駕到
遠黛與繪春又自閑聊了幾句,那邊柳兒已走了進來,道是廚下已備好了晚飯,問遠黛可要用飯。得遠黛頷首後,她便又退了下去,不多一會的工夫,已擺了飯上來。
遠黛也無多少胃口,隨意的用了幾口,便擱了箸。
一直立在她身邊伏侍的繪春見著,卻不覺皺了眉,忍不住低聲道:“郡主……”
知她有意勸自己再多吃些,遠黛便抬眸朝她一笑,溫聲道:“我有數的!你坐下,就在這裏用了晚飯吧!一會子還有事呢!”
繪春也知遠黛不是輕易能夠勸說得了的,苦笑一下,便也不再多勸,隻道:“謝郡主體恤!不過這世上,哪有奴婢與主子同桌用飯的道理……”
遠黛聽得眉頭頻皺,當下站起身道:“你若真當我是主子,便該知道不可抗命的道理!我既讓你坐下用飯,你就隻管坐下便是!”她也知繪春自幼長在廣逸王府,早慣了主仆之別,也懶得同她多去爭辯這些有的沒的,索性拿了身份來壓一壓也就算了。
果不其然,這話一出,繪春還真是不好再多說什麽,隻得默默的坐了下來。遠黛也知她心中對此舉必然頗多抗拒,因此也沒打算留在屋內,揚聲喚了晴寧幾人一同坐下用飯後,她自己卻徑自舉步,出了房門,在院內站定了腳步。
暮色早已深沉,然因著庭院及廊下掛著的氣死風燈,院子裏頭,卻仍一片明亮,滿院花樹搖曳疏影,一院幽香沁人心脾,倒讓她沉重的心為之輕快了好些。
許是在北地待得久了的緣故,南方微涼的夜風吹在她的身上。難得的讓她有種舒爽的感覺,也讓她禁不住的笑了笑。原來不知從什麽時候起,自己竟已習慣了平京的寒冷了呢。
習慣,真是一件可怕的東西,往往就能在不知不覺中改變你。
遠黛默默想著,唇畔不期然的揚起一抹淡淡的笑意。而後,她抬起頭來,看向空中那一輪又將圓滿的月,顯華,這個時候。你在做什麽呢?她微微失神的想著。
身後輕輕的腳步,讓她醒過神來。是繪春,想必她已用過了晚飯了。沒有回頭。遠黛淡淡吩咐道:“過一會子,你陪我同去吧!”回應她的,是繪春的應諾之聲。
夜色愈濃,夜風愈冷,遠黛便也熄了在院內再多站片刻的打算。她如今大病初愈。身體還未調養好,可不能再受了風。更何況如今這個時候,也的確不是可以虛弱的時候。
抬眼瞥見晴寧等幾人收拾了飯菜出來,她便也不再遲疑,舉步回了自己屋內。繪春知己的沏了茶來,遠黛隨手接過。卻聽繪春低聲問道:“郡主可想好了禮物沒有?”
遠黛頷首,坦然道:“這個無需擔心,我早備好了!”離開平京之前。她便已有所準備。在明州又頗買了些小東西,送與石青妤這樣少有出門的孩子更是最合適不過。
繪春也知遠黛行事素來周全,問過之後,便也不再多說什麽,隻侍立在一側。
遠黛也不言語。隻慢慢的喝茶。聽憑那邊繪春已打發雲燕與柳兒回房歇息,隻留下晴寧一人。及至遠遠的。二更天的鼓聲響起,遠黛這才站起身來,吩咐已覺出有些不對,神色頗見的怔忡的晴寧道:“晴寧,你守在這屋裏!我與繪春有事,要出門一趟!”
晴寧聽得神色一肅,卻也並不多問,隻答應了一聲。繪春早取了一件頗為厚實的彈墨綾夾棉披風過來,為遠黛罩上,而後扶了遠黛的手,便要出門去。
二人才剛走到門口,尚不及打開房門,院子裏頭,卻忽然傳來了一陣雜亂的腳步之聲。隨著這陣腳步,房門“砰”的一聲被人重重推開,連跌帶撞撲了進來的,正是李安福。
他顯然焦慮已極,甚至再顧不得那些禮數,一進了門,便一迭連聲的叫道:“郡主……郡主……不……不……不好了……”卻是喘氣如風箱呼哧,一張圓圓的胖臉更掙得通紅。
蛾眉不期然的一蹙,遠黛自然的退後一步,堪堪避開李安福撞了過來的肥胖身軀:“是誰來了?”她自如的問道,語聲是一如既往的鎮定,神態之間,更見不到絲毫的慌亂。
她的鎮定自若,卻讓李安福早已慌亂不已的心略略平定了些,急急的喘了兩聲後,他終於能夠比較流暢的將自己要說的話說出來:“郡主,皇後……皇後娘娘來了!”
“皇後?”遠黛擰眉,眸底深處,似有一縷火花閃動。但她很快行若無事,帶笑偏頭,看一眼身邊的繪春,遠黛不無調侃的道:“今早起身之時,我依稀聽得門口有烏鴉叫,我原先隻道是聽錯了,如今才知道,這敢情是真的!”
繪春乍一聽的“皇後”二字,也不由的勃然變色。這幾年,她雖一直都在石傳鈺身邊伏侍,與後宮諸嬪妃往來有限,但這並不代表她心中就不忌憚皇後。然而這會兒站在遠黛身邊,見她神色安然,舉止自若,更有甚者語帶戲謔,心中竟也無由的安定了好些。
但她心安歸心安,卻也並不敢如遠黛這般說話,當下幹幹一笑:“郡主說笑了!”
閑閑抬手,抽開披風領口處的錦帶,遠黛抬起手臂,穩穩托住才剛穿了上身的披風,而後將之隨手拋給站在一邊,麵色蒼白如紙的晴寧:“掛起來吧!今兒是出去不成了!”
說過了這麽一句話後,她也並不出去相迎,而是返身入屋,在正麵的羅漢**坐下,竟是擺明了要等對方過來了。見她如此,屋內三人的心便也略略的放下了些。
惟有李安福,心中雖鎮定了些,麵上神色卻仍有些猶疑難定。
他的意思,遠黛自然明白,淡淡一笑後,她道:“她好歹也是皇後之尊,雖說被幽禁宮中,身份總還是在的,你們三個也不可怠慢了,且去迎一迎吧!”
李安福想說的,也正是這個,此刻聞聲,不覺大鬆了一口氣,對遠黛的善解人意更是感激不已。繪春等人聽了這話,自也並不托大,各自行了一禮,退了出去。
屋內,靜坐片刻的遠黛無聲的歎了口氣,卻忽然站起身來,走到梳妝台前,打開那隻不大不小的黑漆描金揀妝盒子,抽出最下一層,取出一隻小小的景泰藍香盒,打了開來。
盒子裏頭,裝著十數片如冰似玉一般的香料。她這屋裏,原就焚著味道淡雅的茉莉香,遠黛也不在意,便揭了香爐蓋子,取過銀夾子,夾了數片香料進去。
一縷青煙,無聲的自鏤空的香爐頂蓋嫋嫋逸出,茉莉花香依舊如故,卻似又馥鬱了幾分。遠黛便站在香爐跟前,久久的凝視著那一縷青煙,仿佛那青煙裏已開出了花一般。
院子外頭,雲燕與柳兒的聲音也已響了起來,卻都是在問發生了什麽,顯然她們二人也被驚動了。漫不經心的一勾唇角,遠黛也懶得再將那香盒收起,而是隨手擱在了香爐旁邊。
屋外,她等候已久的聲音也在此時響起:“奴婢等叩見皇後娘娘,皇後娘娘萬福金安!”
沒有回應,傳來的隻是窸窣的衣袂之聲夾雜了輕微的環佩叮咚,而後,房門被人緩緩推開。遠黛便也應聲的抬眼看去。門口處,頭戴鳳冠、身著寶藍翟衣的豔麗女子冷冷佇立,深冷冰寒的眸子正定定的朝她看了過來。
見她此來,猶且不忘穿上這一身代表皇後身份的翟衣,遠黛便不由的有些想笑,淡漠的掃了她一眼,她懶懶的道:“你來了!進屋坐吧!”竟是全無上前見禮的打算。
女子不言不動,隻是看她,她的目光沉邃,仿佛要將她看穿一般。隻是她雖不說什麽,她身邊的那名女官,卻已忍不住,沉聲喝道:“皇後娘娘當麵,明珠郡主敢不見禮?”
言下之意,卻是在責遠黛失禮。看那意思,更有呼喚外頭侍衛的打算。
淡淡掃她一眼,遠黛壓根兒也懶得同她說話,隻悠悠閑閑的朝著金後道:“我與皇後多年不見,此次見麵,看在往日的份上,原是該多少見個禮的!隻是再一想時,卻覺我如今已非南越之人,若是妄自見禮,卻不免失了大周的國體,皇後娘娘覺得呢?”
天下二分,為南越、北周。二朝雖因各自內患的緣故,無力一統天下,但卻各不相讓,更不肯稍稍居於人下。然而二國畢竟並立,卻不免會有往來交集。無奈之餘,二國便也逐漸形成了默契。那就是為表主家謙遜及各為其主之理,每有往來,都由主家退上半步。
這也就是說,大周的二品官員,若來了南越,南越須以從一品規格禮遇之。若依照這個道理,也就是說,大周的親王,若來了南越,見了帝皇,便可無需跪拜。
隻不過,這等禮數,也不過是約定俗成,其實並無落到紙上。而事實上,錯非一些狂臣,尋常臣子大多會選擇恪守禮道,並不逾越。至於親王為使,直到如今,也還從未有過。
不過這個時候拿來敷衍眼前這一局麵,卻也足夠對方挑不出毛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