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再遇(一)

忖度良久,遠黛才自徐徐道:“原來如此!”移眸深深看向杜若,她很快又道:“你既將這些事兒都說了出來,心中想必已有決斷,倒是不妨對我說說你如今的想法!”

杜若眸光微動,半晌卻是不答反問:“小姐以為我會有什麽想法呢?”

遠黛倒不想她會反問自己這麽一句,失笑之後,便也坦然道:“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麵不知心。人心從來最是難測,故而錯非必要,我極少勞心費力的揣測旁人的用心。”

說到這裏,她才仿佛想起什麽一般的起身將杜若扶起,同時溫聲道:“你也不必擔心,我問你如今想法,卻是絕無害你之心!若你果真有意攀那高枝兒,我甚至願意助你一臂之力!倘或你另有想法,我亦會盡力成全於你!”說完了這話後,她也不再去看杜若的神色,便自朝她擺了擺手,道:“我已言盡於此,如何定奪,你不妨細細斟酌!”

杜若麵上神色數度變幻,半晌卻忽而問道:“小姐難道就不想知道,老太太是如何安排你的?”在這位小姐身邊多待一日,她便愈發覺出這位小姐的難以測度,而這種感覺,便是從前在蕭老太君身邊時,她也極少會有。

略帶倦怠的在炕上坐下,遠黛淡淡一抬眉:“老太太好意,一心想為我攀個高枝兒,隻是可惜,比之棲高枝,我卻覺得腳踏實地來得更穩當些,怕是不免要辜負老太太的美意了!”

杜若聽得一怔,麵上神情一時陰晴難定,好半晌,方默默垂頭,退了下去。

她才剛退了下去,那邊文屏便捧了茶進來。悄然為遠黛換下了幾上那盞已將涼透的清茶,正欲退下時,遠黛卻已開口道:“打今兒,就不必刻意防著杜若了!”

文屏聽了這話,麵上卻沒現出太多的意外之色來,隻點頭道:“我明白了!”

目視文屏退下後,遠黛斜歪在炕上,便也懶得再去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兒。很早以前,她就已懂了盡人事、聽天命的道理,已決定的事情。便放手一搏,哪怕到最後不能如願,但畢竟已盡力做了。雖有遺憾,但仍無需後悔。

才一安靜下來,早前被壓下的倦意便複如潮水般的湧來,瞬間便已將她淹沒。朦朧中,似覺有人過來。將一床薄被輕輕搭在她身上,她也仍是懶得抬眼去看上一看。這一覺卻是直睡到天色擦黑,遠黛方才懶懶睜開雙眼。文屏正安靜坐在炕旁的錦杌上,低頭做著女紅。

遠黛才剛一動,她便很是敏銳的抬起眼來,見遠黛已睜了眼。便忙起身上前笑道:“小姐可算是醒了!蕭小姐那邊的巧蘭已來過兩趟,因小姐一直睡著,便也沒有打擾!”

說過這話之後。文屏便自揚聲,喚了翠衣取水來伺候遠黛盥洗,外頭翠衣應著,便捧了銅盆進來。看那意思,卻是早已準備好。隻是等著遠黛醒來了。

遠黛一笑,一麵示意翠衣將水放下。一麵卻又吩咐道:“巧蘭既來過兩次,你且先過去蕭小姐那邊,告她一聲兒,隻說我已醒了,問她可有事情!”

翠衣答應著,便退了下去。這邊文屏一邊伏侍遠黛盥洗,一邊輕聲道:“自與小姐說過話後,杜若便總一副心神不定的樣兒。適才更時不時的拿眼看我,仿佛想問什麽,卻又猶豫著不敢出口。我想問問小姐,若她當真問起我時,我卻該怎麽答她?”

輕輕一挑蛾眉,遠黛淡淡應道:“隻管如實答她便是!”一開始詐問杜若的時候,她壓根兒就想到杜若竟會這麽快屈服,以至於她的後手甚至都沒亮出來。然後事後想想,她便也明白過來。對於蕭老太君關於此事的安排,杜若口中雖是不言,心中隻怕也並不那麽願意。

一樣米養百樣人,這天底下,也並非所有人都願意給人做姨娘的。

文屏張了張口,有心還想再問,但一想及此刻杜若便在外屋,說話殊為不便,畢竟還是忍了,沒繼續往下問。盥洗過後,遠黛便自在梳妝鏡前坐了,拿嵌寶牙梳抿了一抿略有些散亂的鬢發。她這邊才剛放下牙梳,門口卻已傳來了蕭呈嫻的聲音:“九妹妹可算是醒了!”隨著這一聲,蕭呈嫻已帶了巧蘭笑吟吟的走了進來。

遠黛聞聲,忙起身相迎,且笑道:“聽說姐姐使巧蘭過來了兩次?”

蕭呈嫻一聽這話,卻是不由的搖了搖頭,麵上神氣一時便也有些古怪:“是!我使巧蘭來,是要告訴你,我才從你這裏出去,就聽得有人來稟,說是安親王到了!”

這話一出,遠黛還不及說什麽,便已聽得門口傳來“砰”的一聲脆響,眾人皆各愕然的移目看去,卻見杜若麵色蒼白的立在門口,有些驚惶的捏著手中的紅漆托盤,地上,一隻鬥彩纏枝蓮紋帶蓋茶盞已被摔成了八瓣,其中更間雜著碧色茶葉和騰騰而起的熱氣。

蛾眉不期然的微微一蹙,遠黛回頭吩咐文屏道:“去幫她收拾收拾,仔細莫要割了手!”

文屏忙應著,急急的走了去。杜若這會兒也已回過神來,也顧不得其他,便忙蹲下身來,要去撿拾那瓷片。文屏上去,笑著拉了她一把道:“還是我來吧!姐姐今兒身子不適,且去歇歇吧!”口中說著,已朝杜若使了個眼色。

杜若默默了一刻,畢竟告了罪退下。

侯她去了,蕭呈嫻才不無詫異的道:“杜若從前在姑奶奶身邊,行事最是小心不過,怎麽今兒竟連茶盞也打碎了?看她適才那模樣,倒活像是見了鬼一般!”

遠黛輕笑了一聲,便慢悠悠的道:“說起來,如今便是來了個鬼,隻怕也未必如來了安親王一般的讓她害怕呢!”見蕭呈嫻滿麵疑惑之色,她卻也並不解釋,隻隨口問道:“聽說你家別院附近,有塊大石,名曰照水。石畔風景甚美,頗宜賞玩?”

蕭呈嫻惘然看她,心中雖頗多疑惑,但仍答道:“我家別院後頭有座湖,據說是前朝哀帝所掘,那湖周遭,種的都是照水梅。湖東頭便有一塊大石,上麵便鐫著‘照水’二字!”

若有所思的笑笑,遠黛道:“原來如此!如今已入了臘月,想來那照水梅也該開了吧!”

蕭呈嫻點頭道:“那是自然!這綠萼嶺上,除卻臘梅外,又有早梅、中梅、晚梅之分。從臘梅打苞至晚梅落盡,前後總有二三個月之久,故此才有冠絕平京左近之說!”

遠黛便笑著點頭道:“被你這麽一說,我幾乎便想現在就出去遊賞一回了!”

二人正說著話,外頭卻忽然傳來文屏的聲音:“小姐,十小姐來了!”二人聞聲,忙各自起身,迎了出去。才剛出了內屋,便見淩遠萱帶了煙柳正進來。隔了這麽一會,淩遠萱麵上已看不出適才的尷尬之色,隻是一眼瞧見二人,眸中終不免閃過一絲不自在。

蕭呈嫻見她過來,便也無意再提起適才之事,隻笑道:“十妹妹既也來了,我們便先過去我娘那裏用飯,等回來再慢慢敘談!”

她既開了口,遠黛姊妹自無話說,一邊的文屏早取了鬥篷來為她披上,三人便自出了門,一路往杜夫人所住的正院行去。堪堪走到正院外頭時,卻見院子裏頭蕭呈燁正引了百裏聿與淩遠清二人出來,兩下裏恰恰的打了個照麵。遠黛忙拉了一把淩遠萱,與蕭呈嫻一道稍稍往後退了半步,各自行禮。見淩遠萱麵上猶有茫然之色,蕭呈嫻便笑著抬手一指百裏聿道:“十妹妹怕是不認得他。這位,便是如今的安親王了!”

淩遠萱並不知道百裏聿到了蕭家別院之事,因此一聽這話,卻是不由的吃了一驚,正自猶豫著是不是該再施禮時,百裏聿卻已看蕭呈嫻一眼,開口道:“既同來賞梅,怎麽卻論上身份來了!”他的聲音是一貫的清亮,語中雖微帶不快,但麵上卻也不見怒意。

一邊的蕭呈燁才聽了蕭呈嫻的話,便忍不住白了她一眼,這會兒便忙向淩遠萱笑道:“如今既不在朝堂又不在後宮,便是要論,也是隻論親戚關係,十姑娘萬勿拘束!”

他說著,便又向百裏聿道:“這位,便是淩府三房嫡出的十小姐!”

百裏聿麵上仍無多少表情,隻簡單的對淩遠萱點了點頭。而後卻移眸看向遠黛,略略拱手道:“上回九姑娘惠贈的兩盆花兒,我已轉送予皇後娘娘了!娘娘甚珍愛之!且自得了那兩盆花後,近日娘娘的睡眠也比從前好了許多!”語氣之中,似帶感激之意。

遠黛便也盈盈一禮,緩聲道:“那兩盆月梔我既送與王爺,那便是王爺之物了!王爺轉贈皇後娘娘,卻是出於一片身為人子的孝心,其實已與我無關!王爺其實卻不必如此客氣的!”

百裏聿深深看她一眼,卻道:“這花原是你的,我不過轉手而已,又怎好貪你之功!前日我入宮給娘娘請安時,娘娘正在給那花澆水。見我來,還特意問了幾句有關你的事兒。”

遠黛忽然聽了這話,心頭卻是不由大震。

ps:

額,晚上應該還有一小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