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名分與承諾

“昨兒之事,是我錯了!”言畢之後,臨昌公主便側了頭,看向上首端坐不動的睿親王。

百裏肇神色淡漠,卻是連眼皮也不曾抬上一抬。隻看他的表情,在座所有人便都知道,臨昌公主這句毫無誠意的認錯之辭並不能使他感到滿意。臨昌公主心下雖則氣怒,卻也不敢違拗他的意思,當下恨恨掉頭向蕭呈嫻二人又道:“我錯了!我道歉!”

從她剛剛走了過來時,遠黛與蕭呈嫻便都站起身來。雖則昨日之事,若論錯處,實是在臨昌公主身上,但公主畢竟是公主,她可以向你認錯,你卻依然不能對她失了禮數。

見她如此,遠黛不覺眸光微動的看了一眼身側的蕭呈嫻。雖然與這位公主算不上熟識,但遠黛卻早看出這位公主絕非善類。若不就勢給她台階下,再要鬧了下去,隻怕眾人麵上都不好看。然這事當日原是蕭呈嫻出的頭,她此刻也便不好首先表態,而讓蕭呈嫻陷於被動。

蕭呈嫻察覺到她的意思,不免輕哼了一聲,冷冷道:“不敢當!今日偏勞公主前來,可真真折煞我們二人了!”以蕭呈嫻的聰慧,自然不會看不出臨昌公主那明顯寫在臉上的不甘與敷衍之色。因此這話裏頭便也帶了幾分不加掩飾的譏嘲與冷諷。

臨昌原就是金枝玉葉,肯來當眾道歉,心中其實已委屈至極,此刻再被蕭呈嫻冷言冷語的嘲諷了幾句,便再壓抑不住,立時怒聲叱道:“蕭呈嫻。你給臉不要臉,當真好大膽!你以為你蕭家出了位皇後,你就能無視上下尊卑的欺到本宮頭上了嗎?”

蕭呈嫻忽然聽了這話,卻也不由大怒。當下冷笑道:“公主這頂帽兒可扣得好!扣得妙!既然公主說了這話,我倒也不憚於同公主禦前對質,公主以為如何?”

遠黛在旁聽得一陣無奈。忙上前拉住蕭呈嫻:“蕭姐姐……”

昨日遠黛二人去後,臨昌其實已被睿親王百裏肇勒令反省過了,對自己的錯處,她心中自是一清二楚,隻是百裏肇令她當著眾人的麵,向遠黛二人道歉,卻還是讓她心下不快。

但若要她與蕭呈嫻禦前對質。她卻是萬萬不敢的。畢竟這樁婚事原是出於蕭皇後之意,她質疑遠黛,甚至出言相侮,便是間接質疑、侮辱蕭皇後。她這裏正拿蕭呈嫻無法,遠黛卻恰在這當兒插了出來。生生給了她一個轉移話題的好機會。憤而以手戟指遠黛,臨昌怒道:“你這個禍水、狐狸精,若非是你,嫻姐姐又怎會與我鬧翻、處處針對於我!”

這話一出,眾人皆各怔愣,便連坐在上首一言不發的百裏肇,麵上也現出了古怪之色。

遠黛更是娥眉微蹙,冷睨了一眼臨昌後,她道:“還請公主自重身份。莫要口不擇言!”

臨昌卻還不曾覺出自己適才言辭中的語病,猶自憤然道:“淩九娘,你好大的膽子,敢說本宮口不擇言!你……你這個狐狸精,你以為有皇後娘娘為你作主,你就能嫁給本宮的二哥了?本宮告訴你。就你這樣的,便給我二哥作個侍妾也不配……”

她這裏脫口而出,那邊百裏肇卻已變了麵色,冷叱一聲:“臨昌……”這一聲說來聲音並不甚大,語氣也並不嚴厲,但卻威嚴自生,隻是兩個字,便生生將臨昌下麵的話盡數堵住了。

臨昌氣憤憤的一跺腳,回頭張口想說什麽,目光觸到百裏肇冰寒得幾可凍得死人的眸子,卻是不由生生嚇出一身冷汗來,當下垂頭咬唇,委委屈屈的立在原地,竟是不敢再發一語。

一室皆靜,仿佛落針可聞。

過了許久,百裏肇才淡淡一揮手,卻自注目看向遠黛,道:“你們先下去!九小姐留步!”

這話一出,眾人頓然神態不一。下意識的站起身來,淩遠清上前一步,開口似想說些什麽,但話到口邊卻還是咽了下去。蕭呈燁麵上神情亦是古怪至極,卻是默然抿唇不語。

過了好一陣子,卻還是蕭呈嫻第一個朝百裏肇淺淺一禮,先自離開了大廳。眾人互視一眼,這才魚貫的跟上,出了大廳。片刻之後,廳內便隻剩了遠黛與百裏肇二人。

二人一站一坐,卻是好了好一陣子,也還是沒人言語。遠黛終是不慣如此,長出一口氣後,她平靜抬眸,看向百裏肇:“王爺今日此舉,到底有何用意?”

挺拔墨黑的如劍長眉驟然一挑,百裏肇麵不改色,反問道:“小姐何出此言?”

見他如此,遠黛卻也無奈。在她看來,今兒這場道歉,實在做的並不高明。百裏肇明知臨昌公主性情蠻橫跋扈,卻之意令她當麵道歉,且在臨昌與蕭呈嫻衝突初起之時冷眼相看,這讓她不得不疑心,或許此刻的局麵,才是百裏肇心中真正想要的。

默然一刻之後,遠黛換了個問法道:“如今這樁婚事已將人盡皆知!不知王爺有何打算?”

她與臨昌公主這仇算是結定了。遠黛相信,隻要臨昌回宮,不過數日,這樁婚事便能人盡皆知。曆朝曆代雖都有後宮不得幹政之說,但無論是何朝代,後宮與前朝卻都息息相關。何況如今的大周,又正處於諸皇子爭儲的關鍵時候。睿親王雖因雙腿殘廢之故,必將無緣儲君之位,但他從前在朝中的影響力卻仍存在,甚至可以說,睿親王正是此次立儲的關鍵。

而這個時候,百裏肇忽然來了這麽一手,卻讓遠黛怎不心中生疑。

深深看她一眼,百裏肇平淡道:“有皇後娘娘在,你又何必擔心!”

遠黛默然,百裏肇這話裏的意思,她自是懂的。她與百裏肇的婚事,乃出於蕭皇後之意,從前秘而不宣,自有其用意。而今一旦宣揚出來,事關皇後顏麵,卻是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了。長長吐出一口氣,遠黛徐徐開口道:“我願與王爺做一樁交易,不知王爺可有興趣?”

似是沒料到她會說出這話來,百裏肇略顯意外的一揚眉:“何妨說來聽聽?”他雖如此說著,語氣卻甚隨意,顯然對遠黛口中的交易,百裏肇並沒有太大的興趣。

遠黛平靜抬眸,直視百裏肇,一字一字道:“我要正妃之位與一個承諾……”

忽然聽了這話,百裏肇不由為之一怔,半晌方不置可否的挑了一挑墨眉,神色若有譏嘲之意。遠黛靜靜看他,語氣仍自平和寧淡:“作為交換,我會盡力醫好王爺雙腿……”

她說的雖極平淡,但這話入耳,百裏肇卻仍是不由眉睫一顫:“醫好我的雙腿?”他冷笑的重複了一回遠黛的話,而後淡淡道:“九小姐口氣還真是不小!!”

遠黛無意與他爭辯什麽,搖一搖頭後卻忽然問道:“王爺可知,為何觀音山上,我第一眼見到王爺,便能猜知王爺的身份?”

百裏肇不答,隻凝目看她,事實上,回思此事時,他心中對此也是不無疑惑的。

遠黛沉靜解釋道:“隻因我第一眼見到王爺時,便已知道王爺不良於行!”她與百裏肇第一次見麵時,百裏肇端坐於棋枰之前,初次與他見麵之人,是萬萬看不出他其實不良於行的。

“王爺每日都照鏡子嗎?”見百裏肇聞言之後,麵上現出沉吟之色後,遠黛便又問道。

百裏肇雖因她這天馬行空的問法而微微蹙眉,卻仍點了一點頭。遠黛便又一笑:“我看王爺不似太過注重自己容顏之人,所以王爺應該很久都沒有仔細端詳過自己了吧?”

被人牽著鼻子走的感覺在百裏肇看來極是陌生,也讓他頗覺不悅,眉峰緊蹙的看向遠黛,半晌,百裏肇才勉強按捺脾氣,答了一聲:“是!”

遠黛本來無心賣關子,之所以問了這許多,不過是想讓百裏肇相信她的確能夠醫好他。此刻見他如此,便即淡淡道:“回疏影山莊後,王爺不妨仔細照一照鏡子,最好是用水銀鏡。我相信,王爺會在你自己的眉心處,發現三個淡金色呈品字狀排列的小點。”

強自忍住伸手觸摸自己眉心的衝動,百裏肇眸光古怪的看向遠黛:“說說你想要的承諾!”對聰明人而言,話說到這個地步,其實已不必再說下去,剩下的隻是如何達成這樁交易。

遠黛微微闔眸,卻是過了好半日,她才徐徐道:“我要的承諾是——若有一天,我不想再留在王爺身邊,請王爺容我離去,並且……不過問我的去向!”

這個要求無疑是古怪的,然而沉吟片刻的百裏肇卻還是點了點頭:“我答應你!”

見到遠黛似鬆了口氣的神態,他卻又忍不住的加了一句:“你該明白,這一切的前提吧?”

平靜點頭,遠黛淡淡道:“王爺放心!我自會盡力!”

“盡力?”百裏肇淡淡掃她一眼道:“我要的……可不隻是盡力二字而已!”

遠黛神色平靜,竟是全不為他話語之中那濃濃的威脅味道而動:“王爺該明白‘藥醫不死病,佛渡有緣人’之理。王爺一日沒有站起來,我都隻能對你說這‘盡力’二字!”(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