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第五章
蘇言給林媛媛那本書簽名時發現，她這本書和程導演拿的不是同一版。程導拿的是第一版，林媛媛的是再版的。
編劇趙青翻了翻兩版書，“第二版頁數少了三十多頁，可能刪減了一些情節……程導，我們劇本初稿是根據再版的書寫的，您看……”
程導看向蘇言，“蘇老師，第二版有什麽大改動麽？”
蘇言苦笑，“我都不知道這書再版了。”也沒人給她版稅。
三人正麵麵相覷，忽然，有人說，“第二版刪掉了嘯靈越在福地洞天和聶靈川的吻戲，還有後來幾次她跟聶靈川搞曖昧的情節。”
蘇言一抬頭，說話的是顧山。聶靈川，就是男三號，他要演的角色。
“哎，還真是。”林媛媛翻翻書，“顧山你兩版書都看了？第一版的借給我看看行嗎？”
顧山搖頭，“第一版書隻印了七千冊，早都賣完了，淘寶上能買到的都是……呃。我也沒有第一版書。我是在綠江看的網絡版。”
顧山說完，蘇言也想起來了，當年她寫到這些情節時文下還收了不少負分評論呢，很多讀者認為她為了灑狗血故意把女主嘯靈越寫成了壞女孩，上次和風神邂逅，兩人明明都親上了，這時怎麽又跟別的男人好上了？還是主動勾引！怎麽能這樣！但也有不少讀者反駁：怎麽了？男頻文裏有幾個男主不是同時和好幾個女性角色曖昧的？還有開後宮的呢！怎麽，換了女主這樣你們就受不了啦？性別歧視麽？兩方吵得沸反盈天，作者一聲不吭繼續更新。
蘇言微微皺眉，我當時，到底是怎麽想的？
哦，畢業在即，她既想快點簽了合同去投行工作，又有些遺憾不能繼續去念博士。從她小學時第一次參加華羅庚金杯賽拿獎，她的夢想就是當數學家。
但是，進投行，當學徒的第一年年薪換成人民幣就超過二十萬，這還沒包括花紅。
當時，追求她的優秀男孩子，也不止彭景一個。
選擇多的時候，貪念也隨之增長。為什麽我不能都選？為什麽我不能擁有所有？
作者筆下的主角多多少少會有作者的心理投影。她沒法做、不敢做的事，嘯靈越可以做。
蘇言不由看向顧山。
這是她今天第三次和他對視，不過，這一次，他很快移開目光。但他又笑了，這次笑得有點藏不住的小得意。有點幼稚。
程導和孫辰都傾向於按第一版或者是網絡連載版寫劇本，這樣人物的複雜度更高，故事也更有看點和爭議性。
孫辰告訴趙青，“現在壞女人的人設更受觀眾喜歡！女主不能是小白兔。打怪升級靠男人的假大女主人設也不吃香了。”
林媛媛若有所悟，“蘇老師，這下我好像更了解嘯靈越後來那幾次背叛風神的心理了。”
金主代表人和導演、編劇討論之後，確定了用第一版（網絡版)。
程導不能當著原著作者麵讓演員們去淘寶買盜版書，隻有吩咐他們，“你們都去看網絡版吧。”
男二的演員叫苦，“程導，我現在的劇組不讓帶手機進棚。”
蘇言想起她那箱昨天才重見天日的樣書，“我那裏好像還有些樣書，大家給我留個地址，我要是能找到就寄給你們。”
研討會開到下午三點才散。
蘇言和編劇們留下來，一起看劇本初稿。
趙青是太恒重點培養的編劇，能力自然不錯，她手下那四個人也不差。
蘇言跟他們討論了一會兒，感到趙青這組人就是一輛性能優越的越野車，趙青無疑是駕駛員，而她蘇言，就是安在越野車屁股後的備用輪胎。雖然她不用駕駛，也不是飛速轉動的四個輪胎，可是車子急速行駛時揚起的沙塵灑就夠她受的了。
她今天不到六點就起床，午餐不是很合胃口，到了這時身心俱疲，頭也隱隱作痛。
趁著幾個編輯亢奮打字，蘇言去了茶水間。
她從拿出保溫杯，先接涼水再加熱水，調好水溫，喝一口，再從包裏拿出一袋蘇打餅幹，就著水吃了兩片，又翻出一板止疼藥，摳出一粒吃掉。
她剛咽下藥片，正想著得趕快搬到自己的小二居，不然劇組再開會，她還得開幾個小時的車來，忽然有人輕輕喚她一聲，“蘇姐姐——”
蘇言一回頭，顧山站在茶水間門口，正笑意盈盈垂首看她。
她怔一下，“哦，你好。你還沒走嗎？”
顧山秀挺的雙眉輕輕一挑，臉上笑意更濃了，“你……沒認出我是誰？”
啊，這就很尷尬了。蘇言勉強咧咧嘴，“我……平時很少看電視劇。”
顧山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話似的輕笑了一聲，然後，他嘴角上翹的弧線倒是放平了，可他眼睛裏的笑意不減，他不說話，也不移動，就這麽看著她。
蘇言先是覺得詫異，繼而，她的小心髒像正常女性被一個英俊男人這樣注視時應該做的那樣，不受控製地撲通撲通，撲通撲通。
她心裏喊，夭壽啊，為什麽對著我放電？你莫非看不到我是個老阿姨？嘖，這一放起電來別說懷春少女了，就我這老阿姨都難以招架，空氣都要凝成粉紅色的果凍了。
蘇言正擔心自己接下來會像個小女孩那樣臉紅的時候，趙青來了，“蘇老師，你是不是不舒服啊？哎，顧山你也來喝水啊？你們素顏照拍完了？”
蘇言這才知道程導要求演員們今天來拍素顏照，她蓋上保溫杯，“我沒事，就是習慣性偏頭痛。”
回到會議室，趙青提醒蘇言，“老師，那些小鮮肉接近我們是有目的的，想加戲！”
要按國內影視圈的常見模式，演員們想加戲，怎麽也不會把主意打到編劇頭上。
一般來說，國內影視圈食物鏈是這樣：投資方（金主爸爸）＞流量演員＞導演。編劇？原著作者？根本不入流。
但太恒不是一般的影視公司。
要想在影視市場分一塊蛋糕，雄厚的資金隻是入場券，人脈、信譽、發行渠道，每一樣都很重要。但哪一樣，太恒也爭不過業內幾家老資曆的影視公司。
所以他們得另辟蹊徑：其他影視公司拍劇能找到流量小生小花和大IP，有上星渠道，我請不到人，也沒上星渠道，我就打造自己的網播平台，拍了劇在我自己平台播放，引爆話題了、有口碑了再賣給電視台。
太恒引進美國影視製作的專業係統，把預算的大頭花在編劇和技術團隊上，專注拍高質量的網劇。
至於演員，娛樂圈永遠不缺人。我們太恒不請流量，我們創造流量。
從拍第一部網劇時，太恒就用的都是演技有潛力的演員甚至很多新人。
這套方法到目前為止很成功。太恒推出的幾部青春偶像劇接連都爆了，還成立了一個叫“夢新”的工作室，專注每年打造兩部偶像劇。
不過，總是拍青春偶像劇是沒法達成太恒的野心的，所以他們今年的主推項目中加了一個《風神》。
太恒的這種以“劇情”為主，主要目標觀眾不是流量明星的粉絲而是廣大路人的模式，使編劇的話語權和重要性加大了。
於是，想要增加自己戲份和曝光度的配角演員們驚喜地發現，沒準可以通過編劇給自己加點戲呢？
尤其是《風神》這種群像劇，配角想要加戲的話，編劇更容易操作。
《風神》小說不到四十萬字，但故事中出彩的配角可不少，他們不是單純來襯托男女主的存在，用書中原話說：這個一個群星閃耀的黃金時代。
這還真不是因為蘇言受了田中芳樹和金庸的影響，喜歡搞群像描寫，而是因為她當初趕論文進度時斷更一周是常事，再抓起鍵盤時，想不起主線情節該怎麽發展了，就先拉出來個配角打會兒醬油。沒想到無心插柳柳成蔭，反而造成了《風神》裏隨手一個配角都能在網上搜到一大把同人小說的局麵。
就比如剛才，顧山提到第二版書刪掉了女主和男三勾勾搭搭的戲份，導演發話，金主拍板，不就立即給加上了？
趙青跟蘇言解釋了一番，“不過，就算是太恒的劇，咱們編劇的能量還真沒他們這些小鮮肉想得那麽大，劇本寫完了，還有導演呢，還有後期剪輯呢！就算拍了，播的時候也未必播呀。”
蘇言腦海中不由浮現出顧山那張燦爛明媚的笑臉，心裏輕歎一聲。
這天蘇言回到家已經晚上八點多了。
她剛停好車，爸媽就迎出來了，一個問她吃過飯了沒，另一個問她怎麽不回裕泰花園非要開車過來，四條狗狗也幾哇亂叫表示激動，熱鬧得頭疼。
好不容易應付完爸媽，蘇言洗漱完畢，本來還想在今天新加的幾個微信群中跟大家打個招呼，可是一挨枕頭就睡著了。
她已經很久沒這麽累過了。
第二天是星期五。檢查結果出來的日子。
蘇言惴惴不安見了醫生，被告知一切檢查結果都正常，懸著的心總算徹底放下，心情好了不少。
吃過午飯，她又收到一條銀行的短信，太恒已經把定金付給她了。
這筆錢不算多，卻是個好兆頭。
新文還沒發表，就來了筆收入，不是吉兆是什麽？等《風神》開拍，她就蹭著熱度開新文。
正在開心呢，徐律師的秘書打來電話，告訴蘇言今天下午的預約不得不取消了，律所中另一位律師臨時有事，徐律師要替他出庭。
她隻得和秘書重新約到下周三上午。
掛了電話，蘇言沒來由地覺得一冷，手臂上寒毛直立，隨即胃也不舒服了。到了車庫，她連著打了幾個嗝，趕緊坐上車開了暖風吹著，又拿出保溫杯喝了幾口熱水，再揉揉肚子，折騰了好一會兒這股難受勁兒才過去。
她開著車在市中心緩緩行駛，正準備上去西郊的高速又接到了彭景的電話，約她一起吃晚飯。
她對著後視鏡咧嘴假笑，溫柔地應下來。
彭景訂的是一家法國餐廳，就在景輝附近。
蘇言看看時間，稍微一思索，去了附近一間咖啡廳。
她坐下後點了杯花果茶，從包裏拿出筆記本電腦，繼續寫她的新文。這種一杯花果茶要近一百元的咖啡店，工作日的下午是沒多少人的。
環境舒適，無人打擾，蘇言很快寫了兩千多個字，手機的鬧鍾剛好也響了。
她揉揉微酸的脖子，保存文檔，打開企鵝，先到作者群裏跟寫文的小夥伴們打了個招呼，問問綠江現在是什麽行情，又去了自己的讀者群。
蘇言的讀者群是多年前讀者幫著建的，不過，她一向很少在讀者群裏說話。
蘇言打下一行字，“我要開新坑了。抱歉啊，讓大家久等了。”
沒想到這行字剛發出去，立刻就得到回應：“真的嗎？有生之年係列！！大大加油！我看好你哦！”
發言的是群主“一顆小紅豆”，她從蘇言連載第二本小說時就成了她的死忠讀者，文下留言，發長評，後來綠江開通了打賞功能，蘇言收到的第一個深水魚雷也是她送的。
蘇言問她，“上次你不是說又換工作了麽？現在怎麽樣？新工作還好麽？”
一顆小紅豆回答：“啊啊，大大你還記著呢！我好開心啊。”她接著打了一長段話，大意是上周剛敲定了一份活兒，前景很不錯，更重要的是還能和自己一直仰慕的大神共事，她一定會好好把握這個機會。
然後小紅豆問，“大大，你新文打算什麽時候開啊？你先寫個文案開預收呀！我已經按捺不住要投雷的欲望了！”
蘇言一愣，“預收是什麽？”
小紅豆噠噠噠一頓解釋，蘇言才恍然，原來綠江的規則都變了，開文要預收，預收數據好，第一次榜單才會好。第一次上榜後數據好，接下來的榜單才會好。
蘇言頓時一陣心累。
像她這種身體不好，精神上也積極不起來的人，真的是活該被後浪拍翻在沙灘上。張博奚落的一點也沒錯。
不過開文案預收也有好處，開了文案，一章一章開始存稿，不用擔心自己會半途而廢，看到存稿一章章增加，也有種成就感。
小紅豆又說：“對了大大，還沒祝賀你呢，《風神》要拍網劇了！”
蘇言微笑，“謝謝。”
和小紅豆道別，蘇言開車去景輝。
景輝大廈也在三環。
距離這裏大概五公裏。
蘇言到的時候，彭景還在開會。
秘書室裏隻有一個她沒見過的新秘書，是個二十出頭的小男生，他畢恭畢敬把蘇言請到彭景辦公室的會客廳。
蘇言坐下，隨手拿起一本今年的年報翻看。
景輝公司的年報定在每年四月中發布。雖然所有上市公司的年報都可以在上證交易所的網站上下載電子版，但是不少公司還是會將年報印刷成冊，寄給擁有一定份額股份的股東們，也放在自己公司展示。
蘇言先看了幾眼財務報表，又翻到股東名單。
證監會規定，凡擁有公司百分之五或以上股份的股東，都有義務向證券交易所和證監會提交持股變動報告書和公告，披露自己所持有或實際控製股份的數額，還有持股人的名稱、地址等。這些股東，就是通常意義上的大股東。
景輝這幾年沒再進行融資，大股東基本沒變，每位大股東所持的股份比例也沒有什麽變動。
蘇言習慣性地在心中默默計算這些大股東持股的百分比，心中忽然微微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