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鶴默默地替她撐著傘,或許是因為實在討厭這雨,也不想讓她淋著。畢竟,她擁有這世上最珍貴的異眼,他還指望這雙眼睛,為他尋到回家的路。

成鶴冷聲問她:“不是送了一把傘給你嗎?為什麽不用?”

“傘?”吳憂想起他的確有一把傘在她這,她愣愣地望著他,恍然道:“那把傘是送給我的?”

成鶴望著她,臉色鐵青:“不然呢?”

吳憂聽著他的怪腔怪調,幽聲道,“可你當時也沒說是送給我的啊?我還以為你把傘給落下了呢。”

成鶴皺了皺眉頭,內心默默輕歎口氣。異眼雖然特別,可終究不是同心人,無法與自己進行心電交流,更不會有心電感應。

他隻好開口告訴她:“我說了要感謝你,還把傘放在你家門口了,就是送給你。”

吳憂望著他的眼睛,恍然大悟道,“原來是這樣,那……謝謝了。”

雨一直在下,他一直在替她撐著傘,兩人肩並著肩站了好長一會,她覺得有些尷尬,這幾年還沒有除了男朋友以外的人給自己撐過傘,“那個,我要回家了。”

她抬腿想要走,隻聽見他的聲音再次響起:“等會吧,現在還下著雨。”這話像是有種威懾力似的,她隻好把腿收回。

兩人又站了一會,她在心底期盼著雨勢變小一點,這樣就可以早點回家了。至於成鶴為什麽會出現在這,她沒興趣知道也不想知道。她不想跟他過多寒暄,免得他又追問那晚的事情。可自從他找上門來送傘,現在又給自己撐傘,她隱隱感覺這個人比自己想象中要難纏。

該死,雨還是沒有要停的意思。

成鶴開口道,“我說了會替你實現三個願望,想好第二個願望了嗎?”

吳憂扭頭看了眼他,想起上次他也是這麽一本正經對她說的,不過這事她一點也沒當真。

“第二個願望?”她擺了擺手,想要打發走他,“真不用。”

“我已經幫你實現了第一個願望。”成鶴強調道。

吳憂重複著他的話,“第一個願望?”她有些好奇地打量起他來,“那你倒說說,我第一個願望是什麽?”

成鶴感覺自己威信受到了挑戰,沒好氣道:“明知故問。”他冷冷地盯著她:“你不是已經拿到offer了嗎?”

吳憂著實一凜,他怎麽知道的?不過她很快反應過來,“消息很靈通嘛,是不是小賈告訴你的?”

“不是。”他的臉色變得更難看了,“你第二個願望是什麽,我可以幫你實現。”

吳憂看著對方鄭重其事的模樣,幾乎都要笑出聲來,“我說,你能不能……別……這樣……你越是一本正經,我越是想笑。”

成鶴又碰了一鼻子灰,從來都是別人求著他,現在反過來,他還得求著對方,簡直豈有此理。

吳憂點頭道,“我承認,我是拿到了offer,不過這可是我辛辛苦苦非常努力才得到的,你都不知道我麵試的時候都經曆了怎樣殘酷的考驗。”

“但你還是通過了,所以我已經替你實現了第一個願望。你第二願望是什麽?”成鶴語氣很強硬。

吳憂沒好氣地瞟了他一眼,“你這人……還真是……”想想自己那麽努力才拿到的offer,跟他有什麽關係?可是看著他一臉認真的模樣,又想起他為人處事的古怪方式,再加上這哥們曾經身上出現過那團黑霧,她猜想——他該不會是受了什麽刺激吧?精神院裏有很多這種病人,她去那裏看過病,知道裏麵什麽人都有。裏麵有個病人的症狀跟他一模一樣,逢人就說可以幫人實現願望,她差點就信了。結果那人病情發作,拿著刀朝著空中一頓亂砍,至今還在裏頭呆著。

這麽想來,吳憂悄悄挪了挪身子,以防遭遇不測。

成鶴注意到她往旁邊退了退,看來她是想與自己保持距離,怕她淋濕感冒,便將傘又移了過去,而他的大半個身子淋在雨中。

吳憂琢磨了一會,想著他也不是什麽壞人,可她的確不喜歡被身上出現過黑霧的人糾纏,雖然對方長得有點帥,穿品也不錯,可能還挺有錢,可是這些跟她又有什麽關係呢?

她故意刁難起他來,“我不喜歡下雨,所以,你能讓這場雨停了嗎?”

巧了,成鶴也不喜歡下雨。自從那夜目睹哥哥發生意外後,他再也沒有喜歡過雨天。

“確定嗎?”他的手伸在半空中,幾乎就要碰到她。

她不確定,現在雨勢已經變小了,誰知道這個鬼天氣會不會真的就把雨給停了。

不行,不行,還是來個實在點的,最好能立馬應驗的,這樣就能讓他徹底死心。

突然,她有了主意。隻要一下雨,那家糖炒栗子店準得關門歇業,就拿這個讓他知難而退。

“這樣吧,你不是說可以替我實現心願嗎?那我現在想吃糖炒栗子,拿來吧。”她這次手倒是伸得很快,篤定他不可能像變魔術一樣把糖炒栗子變出來放到她手裏。

“好。”成鶴牽住她伸出來的手,微微閉上眼睛。他感應到她眼下她有2個願望,一個是想吃糖炒栗子,還有一個是希望明天是個晴天。

他嘴角微微一咧,看來她真的很討厭下雨,這點他們算是有一點點共識。

此時吳憂感覺到對方厚實而溫暖的手掌傳來的熱量,趕忙把手從他掌心抽出。她伸出手是為了拿栗子,而不是被他占便宜!

“不是要吃糖炒栗子嗎?跟我走。”成鶴說道。

還得跟他走?這不是在耍她嗎?吳憂感覺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咬牙問,“是不是隻要買到糖炒栗子,你就不會再來煩我了?”

煩?這個字眼聽上去令他極度不適。

成鶴沒有吱聲,隻是冷冷瞟了她一眼。

吳憂覺得很有必要再提高點難度,她可不想為了買包糖炒栗子,被他帶著滿大街亂逛。她清了清嗓子,強調道:“我隻要後街的那家。”

“就是去那。”他的聲音冰冷而堅毅。

吳憂深吸了一口氣,她邁著步子跟上他。

雨夜中,一把傘,一高一矮兩個人就這樣肩並肩走著。

雨滴順著傘沿打在成鶴的肩膀上,每到這個時候,他總能嗅到空氣中一絲血腥的味道,這味道令他……惡心。盡管他知道,那一幕發生在另一個回不去的宇宙,也發生在遙遠的過去,隻是雨中的血腥味,成為他一抹揮之不去的夢魘。

他強忍著作嘔的衝動,邁著步子繼續往前走。

“你有沒有聞到那股味道?一股令人作嘔的味道。”吳憂突然問他。

成鶴微微一愣,有那麽一刻,他的心突然跳動了一下,是同心人彼此感應時才有的心跳。他訝然地望著站在身旁的她,難道她可以感應到他的感覺?

他抑製著這股熟悉的感覺,輕聲問她:“你也聞到了?”

吳憂朝著鼻子揮了揮,想要揮去這種怪味,“這裏有個垃圾處理站啊,難怪味道這麽難聞。”

他的臉重新變得冷酷起來。

也罷,這五十年來,他的心髒早就停止了跳動。況且,異眼人和同心人是不會產生心電感應的。

兩人不知不覺走到十字路口,穿過這個路口,便是後街了。

馬路上亮著紅燈,兩人耐心地等待了一會。

興許是雨天,今晚車流明顯比往常少了許多。

成鶴皺眉望著漆黑的天空,忍受著濕漉漉的馬路印在自己腦子裏血肉模糊的情景。他定了定神,努力讓自己從那段痛徹心扉的回憶中抽離開來。

終於變成綠燈了,兩人肩並肩繼續走著。

不知從哪裏竄出一輛左轉的車輛,朝著吳憂的方向疾馳而來。吳憂還來不及反應,隻感覺有一股力量包裹著她,緩過神來的時候,發現成鶴就護在她跟前,就在車燈直指她眼睛的時候,她又一次看見了成鶴身上的那層黑霧。

怎麽會?他身上的黑霧為什麽又出現了?

“不要!”她恐懼道。

千鈞一發之際,她本能地拉住他的手,將他拉回到安全地帶。此時,成鶴也感覺到有一股力量在拉扯著他。

萬幸,兩人驚險地與那輛左轉車擦身而過。

心有餘悸的吳憂還在大喘粗氣,成鶴望著她煞白的臉色,竟然有些不知所措,兩人對視了好長一會。

其實就在剛才,他的視線就已經注意到了那輛左轉車裏坐著一位技術不精的司機,那司機還把僅有的精力放在響個不停的手機上。他預料到這輛車遲早會出事,好在提前做了判斷,加上他敏捷的身手和速度,這才讓她幸免於難。

此時的吳憂依舊呆呆地望著他,她的大腦一片空白,似乎有些認不出眼前這個人來。過了好長一會,她這才緩過勁來,意識到自己還抓著對方的手,她有些不好意思,趕忙鬆開問他:“你怎麽樣?還好嗎?有沒有事?”

“沒事。”成鶴的嘴角微微上揚。尋思著,自己怎麽可能有事,而且隻要有他在,也絕對不會讓她有事。確切來說,在拿走這雙獨一無二的異眼之前,他是絕對不會讓她有事的。

吳憂望著他泰然自若的神情,他依舊還為她打著傘,似乎並沒有被剛才那一幕所影響,驚愕此人的處變不驚。就在剛才,她甚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錯了,感覺他的反應能力實在驚人,不過好在自己看見他身上的黑霧提前做了預判,及時拉了他一把。她更想不到,原來自己在遇到突如其來的危險時,爆發力如此驚人。

她再次望向他,注意到他身上的黑霧又奇跡般的消失了。

這麽頻繁出現黑霧,這個人看起來比她還要倒黴。

倒黴人遇上倒黴事,弄得心情也跟這天一樣潮濕。

“我想回家了。”吳憂心煩意亂道。

“我剛救了你,你不說聲謝謝嗎?”成鶴挑眉問道。

她愣了愣神,還有這樣占便宜的?心想著:剛才,明明是我又一次救了你好不好?要不是我出手拉了他一把,還不知道情況會怎麽樣呢?不過看在他一直為自己撐著傘的份上,也懶得跟他計較了。

“謝謝。”她說的心不甘情不願。

“就這樣謝你的‘救命恩人’?”

吳憂還在分析著這個人身上的黑霧到底什麽情況?是得了不治之症呢?還是得罪了什麽人慘遭報複?在聽出對方語氣比她還要不滿時,尤其‘救命恩人’那幾個字還刻意上揚了一些,她沒好氣地回了句:“那你想怎樣感謝?”

成鶴朝她露出一抹詭笑,“要不,以身相許?”

吳憂猛得往後退了退,提高嗓音:“開什麽玩笑?”

對方的語氣放正經了一些,“還是算了,看你滿臉不情願的樣子。”

吳憂心裏朝他翻了個白眼,心想道:“算你還識趣。”

他又琢磨了一會,“要不,陪我買衣服吧。”

買!衣!服!

她以為自己得了幻聽,在她的刻板印象中,大多都是女孩子拉著男朋友去買衣服,眼前這個人什麽情況?他一個大男人買衣服,為什麽要她陪著?

“又不願意?”他高高在上的瞥了她一眼,陰陽怪氣道,“我的衣服就是因為你才濕透的……還以為你是真心想要感謝我呢,原來不過……”

“陪!”不等他將埋怨的話說完,吳憂便打斷了他,還朝他露出一臉蒙娜麗莎的微笑,“那你想什麽時候去呀?”

他又思考了一會,仿佛在做一個特別艱難的決定,這個決定不亞於是選擇吃紅燒牛腩呢還是糖醋排骨呢?

等了好一會,他這才一臉認真地告訴她,“沒想好。”

沒想好你想那麽久!吳憂強忍著自己脾氣,剛想回他,“那就等你什麽時候想好了再說”時,結果他又悠悠地來了一句,“反正,看我心情。”

她抬眼望著他那副莫名其妙不知道從哪裏撿來的自我優越感,心裏恨得牙癢癢。要說救命恩人,我才是好嗎?是我千叮萬囑讓你注意安全。怎麽現在反過來,他倒拿著雞毛當令箭了。

“行。”她咬牙切齒地點了點頭,“現在時間也不早了,我得回家了。”

他又提醒了一句,“那糖炒栗子呢?”

她忍他很久了,揮了揮手,“不吃了。”

成鶴怔了一下,想想自己從業五十年,雖然三天打漁三個月曬網,可從來沒有遇到過臨時退單的!這裏的人為了可以實現願望,恨不得將他供起來,每天燒三炷香的那種。不過看在她剛才多此一舉地伸手拉了他一把的份上(雖然他壓根不需要),這次就不跟她計較了,隻不過下不為例。

“那我送你。”

雨下得很大,他忍受著這股雨水夾雜著記憶裏血腥味,執意為她撐傘。

“不用了。”她氣鼓鼓的拒絕,心裏埋怨今天運氣可真背,這到底遇上的是什麽人啊!

他哪裏是怕她淋雨,他隻是不想那雙將來自己要用的眼睛被這惡臭的雨水淋著而已。他將雨傘塞到她的手上,一字一頓說得相當清楚明白:“傘給你,不過不是送,是借,需要還。”

吳憂心裏又翻起白眼。

還借,需要還。

真當我稀罕啊。

她正準備把傘還給他時,隻見他高大的身影已經朝著密如綿織的雨中走去……

那天晚上,吳憂心事重重地回到了家,傘桶裏麵又多了一把一模一樣的傘。此時的鍾鳴正坐在沙發上等著她,津津有味地剝著糖炒栗子。在看見鍾鳴的那一刻,身上所有的疲憊一掃而空。鍾鳴喂給她一顆剛剝好的栗子,甜甜的,糯糯的,很好吃。

她想著自己與鍾鳴還真是心有靈犀,正準備問他栗子從哪裏買來的,隻聽見鍾鳴先發問,“你去哪了?我剛去了那家便利店找你……”

吳憂顯得很吃驚,“你去找過我啊。”

鍾鳴一邊剝著栗子,一邊說道:“是啊,今天下班早,我看天下著雨,想去接你下班來著。”

她聽後心中一陣溫暖。

鍾鳴又說道:“那的人說你已經辭職了,好端端的為什麽要辭職啊?是不是幹的不開心啊?”

吳憂笑嘻嘻地看著他,告訴了他這個好消息,“因為我已經拿到良辰的offer了。”

鍾鳴將信將疑地望著她,“真的嗎?可是你前幾天不是還……”又看著她那得意的小表情,不禁有些好奇起來,“快說說,你是怎麽做到的?”

吳憂賣了會關子,故意吊了會他的胃口,最後還是告訴了他,“因為他們的部門總監孟星河正好就是我的高中同學……”

“居然有這麽巧的事?”鍾鳴覺得不可思議,喃喃道:“世界還真小。”最後又抬眼問了她,語氣中頗有一股醋味:“那個孟什麽星的,不會喜歡你吧?”

吳憂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撫道,“放心吧,除了你,沒人要我。”

那天晚上,成鶴渾身濕透回來。他將剛買回來的糖炒栗子往小安麵前一放,“吃吃看。”

小安感動的幾乎就要掉眼淚,老板從來沒有對自己這麽好過,居然冒著大雨給他買糖炒栗子。不過他還不忙著吃,趕忙給老板拿來浴巾幫他擦幹衣服,“哥,其實你不用專門給我買,我想吃自己會去……”

成鶴淡淡地瞟了他一眼,“誰說買給你的?”他又往嘴裏扔了一粒,“還挺好吃的。我走以後,你就賣這個吧。”

小安在心裏朝著他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

你覺得這玩意兒好吃我就得賣這個?要不要這麽霸道?他敢怒不敢言,隻能瘋狂暗示他,“哥,這年頭,沒人會開一間這麽大……大的糖炒栗子店。”

成鶴回:“不是你說做人得有格局,有發展的眼光。這格局不夠大嗎?”

小安被他的話噎住了,又看著他吃得津津有味的樣子,好奇地問了句:“哥,你為什麽突然喜歡吃糖炒栗子了?”

成鶴敏銳地注視著小安,皮笑肉不笑道:“提高視力。”

小安嘴巴微張,滿頭霧水道:“提高視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