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憂現在漸漸適應了孟星河的工作節奏,他雖然為人嚴苛,而且同事們也都怨聲載道,不過他做出來的成績也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下午的時候,陶欣眉開眼笑又給吳憂泡了一杯咖啡,幫她提提神。
兩人在茶水間裏聊了一會,陶欣看上去有個天大的好消息,她抑製不住的歡喜:“憂憂,我爸的會診結果出來了。”
吳憂見陶欣高興得快要蹦起來,就知道是個好結果,她微笑道:“我就說嘛,一定能治好的。”
陶欣激動的心情難以平複,“明天就要做手術了,我一會得去請假,接下來的幾天,你可就看不到我了,別太想念我啊。”
吳憂終於看見陶欣一掃往日的陰霾,真心替她高興。
不過,做手術應該是一筆不菲的開支。想著平日裏陶欣一直省吃儉用,這個節骨眼上,一定很拮據吧,便問她:“陶子,你手術費夠嗎?”
陶欣眉毛完全舒展開來,她滿心歡喜道:“你都不知道,我爸這次趕上了免費醫療計劃,醫院說可以全額減免醫療費。”
“真的嗎?”
“對啊,聽說還是耳科中最好的專家。”
吳憂聽著,忽然反應過來,她想起上周五那天晚上,成鶴主動向陶欣握手來著。
成鶴還說:“你想要的很快會有。”
吳憂終於明白過來,是成鶴,是他默默替陶欣實現願望。
陶欣又抓著吳憂的手,滿臉真誠道:“憂憂,以後不要再說自己會給人帶來噩運了,你都不知道,自從認識了你,我運氣好得不得了。”
吳憂笑著點頭:“陶子,等你爸出院的時候,你可一定要通知我啊。”
陶欣頓了一下,臉色很快恢複了自然:“到時候再說。”
吳憂回到工位上,忍不住朝著窗外望去。她想起不久之前,成鶴就站在商業廣場的那盞路燈下等著她,那時候的她卻誤會他是來監視自己的。
孟星河剛接到通知,前往大老板陳默的辦公室。
陳默的辦公室獨立於單獨一層,平日裏他也很少來公司,不過每次一來,十有八九就是興師問罪的。孟星河剛走到門口,手還沒有碰到門把手,便聽見裏麵傳來劈頭蓋臉的斥責聲,隻聽見陳默衝著景楓大發雷霆道:“你到底是怎麽辦事的?那個女孩怎麽還在?”
景楓倒吸一口冷氣,趕忙解釋道:“陳總,是這樣,我們已經在安排這幾天跟她談話了。”
陳默顯然對此並不滿意,他用那雙老謀深算的眼睛打量著景楓,“景楓,你坐在這個位置上,誰去誰留不應該讓我來教你吧?”
孟星河推開了門,目光正好與怒氣衝衝的陳默對上。
“陳總,您找我?”
陳默沒好氣地瞟了他一眼,轉頭對景楓說道:“你跟他說。”
景楓剛要開口,孟星河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不用說了,剛才我都聽見了。”孟星河將剛寫好的辭職信遞到陳默眼前,“我說了會給您一個交代。”
陳默看了一眼辭職信,他先是一愣,很快他就被孟星河這個動作惹惱了,“威脅我?”
孟星河搖了搖頭,平靜道:“其實,這封辭職信我很早就準備好了,我願意辭去公司裏所有職務。”
陳默怔了怔,把視線轉向景楓,“他什麽意思?”
景楓也朝著孟星河使眼色,讓他就此打住。
可是孟星河哪裏肯輕易就範,他繼續說道:“陳叔叔,一直以來我都很感激您對我的栽培,可是我始終覺得自己的能力遠遠不夠。”
陳默簡直不敢相信,怒不可遏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他氣呼呼地踱了幾步,用手指著外麵:“就因為那個女孩,你就要搭上自己的前途?”
孟星河緩緩道:“陳叔叔,您是看著我長大的。我還記得小時候,我爸媽總是逼著我考第一,他們的人生字典裏沒有失敗兩個字。我那時候問過您,為什麽父母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卻要為難孩子做到?什麽叫做成功?是年年拿第一嗎?還是將來掙很多的錢?”
陳默有些愕然,他沉吟了一會,耐心開導:“星河,金錢不是成功的標準,但是卻可以讓我們的生活有保障。一個快要餓死的人是沒有辦法去幫助另一個快要餓死的人的,你明白了嗎?”
孟星河的表情依舊波瀾不驚,他又問道:“陳叔叔,那您告訴我,什麽叫做前途?是隻有跟陳露在一起,靠著這層裙帶關係出任分公司經理,才叫做有前途嗎?”
孟星河的話成功將陳默激怒了。一直以來,陳默都在極力撮合自己的侄女陳露與孟星河的婚事,可是孟星河卻推三阻四,百般不情願,這令他覺得顏麵盡失。
陳默氣得渾身發抖,他用老辣的眼神緊盯著孟星河,質問道:“我們家露露到底哪點配不上你?”
孟星河直言道:“陳露她很好,長得也漂亮,各方麵條件都不錯。隻不過有些事情是不能強求的。我隻是想找一個自己喜歡的人,平平淡淡的過這輩子。”
陳默氣急敗壞,沒好氣道:“你喜歡的?難不成你還真喜歡那個叫吳憂的?”
孟星河沒有吱聲。
陳默冷哼了一聲,“你還年輕,經曆的事情還太少,你要知道,不管是你爸媽還是我,我們替你做的每個決定,為的就是讓你少走彎路,都是為你好啊。”
孟星河並不吃這一套,這種話就像一個沉重的負擔,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他依舊用那平靜的口吻,對陳默說道:“陳叔叔,謝謝您的好意,隻不過這次,我真的要讓您失望了。”
陳默惱怒地望著孟星河,“我勸你不要不識抬舉。”
孟星河毅然決然道:“在新來的人上任之前,我會把手頭的工作處理妥當。”他最後又朝陳默鞠了一躬,便推門而出,正好遇見上了一直站在門口拿著請假條的陶欣。
孟星河掃了一眼陶欣手裏的請假單,“找陳總簽字?”
陶欣木訥地點了點頭,還解釋道:“我這次請假時間有點長,需要陳總親自簽字。”
孟星河點了點頭,又努了努下巴,提醒她道:“我勸你現在最好別進去。”
話音剛落,隻聽見裏麵又傳出一陣咆哮聲,陳默火冒三丈道:“這個孟星河算什麽東西,他想辭職我成全他,少了他,難不成公司還不轉了?”
孟星河聽著裏頭的聲音,釋然一笑,邁著步子朝著電梯方向走去。
陶欣有些傻眼了,便跟上孟星河,小聲問道:“孟總,您不會真的……要辭職吧?”
孟星河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
陶欣又追問了一句:“是因為憂憂嗎?”
孟星河的腳步突然頓了一下,“不關她的事。”
陶欣脫口而出道:“可我剛才全都聽見了。”
孟星河回道:“那就當沒聽見。”
陶欣再次追問道:“憂憂知道嗎?”
孟星河這才轉過頭,一臉正色道:“有些事情還是不要讓她知道為好。”
“為什麽?”陶欣不解問道,想起之前吳憂為了孟星河找來成鶴救場,現在孟星河又為了吳憂遞交辭呈。這兩人也真夠可以的,就差這一層窗戶紙了。
孟星河沒有回答,麵無表情地走進電梯裏。
陶欣正猶豫著到底要不要告訴孟星河,就在電梯門將要關上的那刻,她攔住了電梯,對孟星河說道:“有件事情,我思來想去,決定還是告訴你吧。”
孟星河定定地看著她,麵色平靜。
陶欣告訴了他真相:“其實那天來公司裏的人,是憂憂找來的一個演員。她說她既然對你做出了承諾,就一定會做到。”
孟星河原本平靜的麵容突然**起了一絲漣漪,最後提醒了她一句:“陶子,今天的事你就當沒聽見也沒看見,知道嗎?”
說完,電梯門重新關上了。
成鶴站在美術館,盯著牆上這幅自己臨摹出來的油畫。
記憶好像又回到了五十年前,他收到油畫的那一刻,究竟是什麽人要將他困在這裏?會是這幅畫的原主人嗎?這幅畫就是他的噩夢,如同詛咒一般的存在。
多年以前,他結識了一名畫家,與其交換願望。那名畫家教會了他畫畫,讓他終於臨摹出這幅作品,而那名畫家憑著一支畫筆從籍籍無名到現在名師大家。
可就在昨天,小安告訴他,有個自稱是畫家的人同樣站在這幅《無名之作》的麵前,仔細端詳著這幅作品,最後提出要見見這幅畫的作者。
小安並沒有重視來人,婉拒了對方的請求。
對方隻是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對小安說道:“這畫不錯,隻可惜是臨摹的。”
此時,美術館的玻璃門緩緩拉開了,小安的身後緊隨著的是那名畫家,畫家一臉泰然自若,甚至帶有一抹得逞的笑意。小安把畫家領了進去後,便退了出來,玻璃門重新被關上了。
成鶴依舊盯著牆上的畫,他沒有轉身去看畫家。他知道此人的身份——名叫陸敘,曾拜於秦敬之門下學畫,前陣子還窮困潦倒地在吳憂曾經工作的便利店出現過。那天晚上,成鶴一時動了惻隱之心,為其實現了賣畫的願望,讓陸敘有錢給兒子交納了醫藥費。他隻是沒想到,陸敘此人這麽心急,這才幾天功夫就找到了他,還出現在他麵前。他從陸敘急促的氣息中,已然嗅到了野心與欲望的味道。
成鶴背對著陸敘,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有資格與他做願望的交易。
陸敘不慌不忙地打量起眼前成鶴的背影,這筆挺的身姿帶有些許的疏離,仿佛就像雲巔之上覆著一層白雪的孤冷山峰。他認出了這個背影,正是那晚遇見的怪人。
不,這不是怪人,這是可以改變他命運的貴人,從那晚他回到家接了一個電話,被告知所有的畫作被高價賣出的那一刻,便知道了。
多年前,他從老師秦敬之那裏得知了同心人的存在,同心人有令人心想事成的能力,隻不過,同心人的交易方式非常特殊,他必須要先替同心人完成一件事,才能換取心想事成的機會。
陸敘一直習慣於輾轉各大畫展,興許就是命運給於他的第二次機會,讓他看見了這幅畫,並且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古怪。
成鶴本不打算見他,若不是因為有畫的線索,他並不打算再次相見,最好,這個陸敘能說點有意思的話題,否則的話……
陸敘見成鶴遲遲沒有轉身的意思,便咽了咽卡在喉嚨裏的口水,“冒昧來見您,實在是有些不好意思。”
成鶴沒有吭聲,每個提出要見他的人,都會先講一番虛偽至極的客套話。
陸敘頓了頓,為了引起成鶴的注意,他指著牆上這幅畫,幹脆利落道:“我知道這幅畫的秘密。”
“說說看。”成鶴清冷道。
陸敘暗自高興,終於起作用了。
“這畫的油墨的成色,看起來應該是二十多年前完成的作品吧,我曾經見過一幅一模一樣的畫……就是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知道?”
成鶴終於緩緩轉過身,定定地看看陸敘,語氣中充滿了威懾:“在哪兒?”
陸敘胸中咯噔了一下,他高興的是自己終於猜中成鶴心中所想,同時在麵對成鶴那冷厲的目光時,又陡然間有些害怕。不過此刻的高興顯然是大於害怕的,因為自己真的見過真跡。
陸敘努力抑製著心中的喜悅,鎮定道:“不過,我需要您幫我實現願望。”
成鶴繼續盯著陸敘,嘴角微微一動,“說。”
陸敘原本懸著的神經一下子放鬆了不少,看來成鶴是答應與自己交換願望了。他的語氣抑製不住的激動起來:“我想要大家都知道我陸敘,知道我的畫,仰慕我的才華,為買到我的一幅畫而爭得頭破血流。我的老師說我這輩子都不可能成為真正的畫家,我要向他證明他是錯的。我還想要那些詆毀過我、侮辱過我、把我踩在腳底下的人,將來也感受一下低三下四求人的滋味。我想要我的兒子跟別人提到我,可以很驕傲的跟別人說,我爸爸是個畫家,而不是說我爸爸是個酒鬼。我還想要……”
成鶴微微揚起手,打斷了對方沒完沒了的願望,淡漠道:“你想要名聲?”
“對。”陸敘忙點頭,激動道:“我想成為當代最有名氣的畫家。”
成鶴微微點了點頭。
陸敘立即捕捉到了成鶴細微的動作,忙問道:“您答應了?”
成鶴若即若離地瞥了他一眼,譏誚道:“回去吧,你還不夠資格。”
原本十拿九穩的事情,頃刻之間化為烏有。陸敘並不打算就此放棄,追問道:“那到底怎樣,我才有資格?”
成鶴回望了他一眼,“我從來不跟口頭支票做交易。”說完,他轉過身子抬腿離開,背影中透著莫名寒意。
陸敘很快明白成鶴弦外之音,他自然不肯放過這千載難逢的機會,對著那冰冷的背影說道:“我會替您找到那幅畫,到時候希望您可以替我實現願望。”
玻璃門已經打開,成鶴緩緩走到門外。離開前,他的聲音在玻璃門關閉之前傳到陸敘的耳中,雖然聲音依舊冷酷,卻令陸敘原本失落臉上豁然明亮起來,隻聽見成鶴回複短短一個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