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人可算願意見陳清念了。

個個臉色鐵青地坐在不大的房間裏,跟等著審判犯人一樣。

池塘的水不算深,但也涼得刺骨,陳清念爬上來之後就一直渾身發冷。

回到房間洗了個熱水澡找了件淺灰色的長袖長褲套上了。

“咳咳咳……”

陳清念一步一咳,咳的脖子那片肌膚都泛了紅,長發用一根黑色簪子隨意簪在腦後,露出白皙的臉頰和清秀的耳畔,此刻因為咳嗽也都隱隱鍍上一層粉色。

杏眼裏因為咳嗽瀲灩出一片水光,盈盈如澤。

宋老夫人皺著眉頭上下打量她一身灰,“穿成這個喪氣樣,出去讓人笑話?”

陳清念看著她,表情幹冷,並不接話。

宋城和也是第一次打量自己十六年未見的女兒,他有片刻失神,像,太像了,簡直跟她媽媽當年長得一模一樣。

喬淑玉臉色有些難看,暗中揪了宋城和一把。

宋城和連忙回過神,輕咳兩聲開了口,“清念,我是你爸爸。”

爸爸。

這兩個字跟天上下錐子一樣,讓人渾身刺撓。

“你今晚怎麽回事?怎麽會和小薑爺在一起,又怎麽跟他一起落了水,你要知道自己是有婚約的人,要懂得避嫌,不要做一些讓人傳閑話的事情。”

陳清念的眸子冷了下去。

多新鮮啊,十六年沒見,一句問候都沒有,上來就是耳提麵命地警告她不要做讓人傳閑話的事情。

那如果她今天淹死了呢?

喬淑玉冷笑一聲:“宋城和,我看你是老糊塗了,你這個女兒是個弱智你忘了?你說的這些她聽得懂嗎?又傻又啞,還穿成這樣,真怕今晚不夠添亂的。”

宋曼華也在一旁附和:“陳清念,你可知道今晚來了多少貴客?大家左等右等就為了給你接風洗塵,你倒好跑到後花園胡鬧,還把小薑爺拖下了水,你該不會是對我們宋家不滿,成心的吧?”

我們宋家。

是啊,在陳清念離開的這十六年裏,他們才是一家人。

她隻是一個局外人而已。

陳清念抿了抿唇,目光清冷地落在宋曼華臉上,明明沒有任何攻擊性,但卻讓人骨子裏生出淒淒寒意。

宋曼華忽地想起在平江鎮被撂倒的那兩次,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好了,都別吵了。”

宋老夫人不耐煩地打斷眾人,麵對一個啞巴,說什麽也沒用,裏外她都開不了口。

“你去換身衣服,隨我去中廳見客人。”

陳清念站在原地沒動。

宋老夫人的臉色難看起來:“你聾了?”

宋城和也出聲催促:“清念,你快些換件禮服出來,要是沒合適的讓心瓷給你找一件,畢竟是你的接風宴,不出去見客人也不合適,況且薑家人也來了。”

隻是可惜了,來的不是薑牧城。

而是讓人聞風喪膽的混世魔王小薑爺。

但不管怎樣,都姓薑,聯姻的事情總不能一直拖著,誰來都是來。

陳清念冷著臉,抬起細細的胳膊在空氣中比畫了一陣。

所有人都麵露難色。

他們都不懂手語。

明知道要接一個啞巴回來,但他們從未想過手語的事情,甚至花錢找個手語翻譯這茬都沒想起來,可見他們對陳清念究竟有多不上心。

不過無所謂,陳清念並不在意這些。

因為她剛在用手語比畫的是:一群傻逼。

哦,他們可能不知道,陳清念從小就參悟佛陀格言,是個清心寡欲又百毒不侵的人,他們剛剛那些自以為很會戳人心窩拿捏人的話,進入陳清念耳朵是這樣的:

“汪汪汪汪——”

亦或者:“噗——噗——”

-

“你好端端怎麽就掉水裏了呢?我可聽我媽說了,你是跟宋家那個小啞巴一起掉下去的?”

沈星也喋喋不休的聲音從聽筒裏傳出來。

雖然他本人沒到場,但是他依舊衝刺在吃瓜前排,就因為他親愛的母親周魏賢周女士在吃瓜現場。

周魏賢,也是薑行川輩分上的舅婆。

兩人關係並不熟絡,隻是沈星也跟薑行川走得比較近。

薑行川此刻正在宋家的客房,剛衝了個澡,換上宋家準備的衣服。

是他最討厭的藍色襯衫。

薑行川生平最討厭藍色了。

但眼下總不能光著身子出去,他隻能勉為其難地穿半小時,應付一下。

他把手機擱在流理台上,開著免提,對著鏡子慢條斯理地扣著襯衫扣子。

修長的指間在衛生間的白熾燈光顯得尤為蒼白,他的動作很慢,從骨子裏透著一股慵懶勁兒。

真煩。

今晚本應該在家好好睡一覺,明天去錄音棚聽demo的。

結果半夜來到宋家不得不跟一群偽君子打交道,還被迫洗了個澡。

陳清念那個笨蛋。

薑行川的手指頓了一下,那個笨蛋不會又要發燒生病吧?

之前在平江鎮不過認識她三天,就發了兩回燒,身子弱得跟林黛玉似的,不好生養著真不留神哪天就病沒了。

他不由地嘖了一聲,想想她也怪可憐的。

沈星也似乎在喝水,聲音含糊不清地再度響起:“不過那個小啞巴什麽情況啊,聽說大家等了一晚上都還沒露麵呢,怎麽就單單和你見了麵,還一起洗了個鴛鴦浴。”

好端端的落水到了沈星也那張沒遮攔的嘴裏,就變成了鴛鴦浴。

薑行川的聲線偏冷:“沈星也,你的狗嘴如果吐不出象牙就縫上,需要我幫你找梁司閔約號?”

“不用不用,這點小事還是別麻煩梁醫生了。”

沈星也訕訕地笑著。

薑行川又道:“還有,不要一口一個小啞巴,人家沒名字?”

“……川哥,我確實不知道那小……姑娘的名字。”

“陳清念。”

“什麽?”

“她的名字。”

薑行川蒼白的指尖一按,把電話掛了。

宋家準備的衣服麵料偏硬,有些紮人,薑行川原本領口隻解開一顆扣子,但實在紮得不舒服,於是又解開了一顆。

不過須臾,他的脖間就被紮成一片緋紅。

皮膚嬌嫩得跟姑娘家似的。

薑行川整理好儀容,拉門出去。

好巧不巧,碰上剛換好衣服出來的陳清念。

她也換了一身藍色,是繡著同色木槿花的旗袍,長度蓋到腳踝,改良過的,剛好包裹住她婷婷婀娜的曲線,纖腰扶柳,肩袖堪堪遮住肩膀,露出兩隻細細嫩白的胳膊。

她的長發隨意用一根簪子簪在腦後,慵懶卻不失美感。

一眼,竟讓人有點挪不開。

隻是她看起來臉色不太好,三步一喘,五步一咳,病弱美人嬌三分。

陳清念也注意到了薑行川,忽地憋住咳嗽,紅著脖頸給他擠出了一個露著梨渦的笑。

薑行川莫名有些煩躁,嘴巴依舊很毒。

“剛水裏沒凍過癮?還是宋家沒給你買防寒的衣服?”

陳清念:“……”

他又忽然道,“陳清念,我看得懂手語。”

陳清念那雙水眸先是茫然後是震驚,然後是心虛。

薑行川嗤笑一聲,“你現在給我道歉——”

“也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