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停棹複而墜入夢網,發現自己依然坐在醫務室的病床邊。

這時病**的人忽然有了動靜,像是不舒服似的皺起眉頭,發出點朦朧的鼻音。

他泄了力,匆忙跨步上前,伸手探她額頭的溫度,不那麽燙人。他放下心來,輕輕拍拍她的被子,直到她眉頭慢慢舒展開。

真是在哪裏都那麽讓人難以放心。

周停棹準備起身,卻聽見她小聲地嚶嚀,他俯身貼近,聽見她在念的幾個字是——

“周停棹……”

胸膛像是被什麽撞了一下,周停棹抬手輕撫她的頭頂,用極小極柔和的音量說:“我在呢。”

她似是滿足了,又發出聲乖巧的鼻音。

想起在醫院那扇門外聽到的對話,周停棹想要印證腦中那個荒唐的想法越來越明晰。

忽而有個想法湧上心頭。

真的太想知道了。

周停棹輕輕叫她:“崽崽。”

桑如閉著眼無意識答:“嗯?”

“你……幾歲了?”

她還真回答起來,隻是嘟囔聲堵在喉間,周停棹隻聽見她說了什麽:“……六歲啦,不對,我十六,十六……”

而後聲音漸漸低下去。

周停棹想了想,喊了另一個名字:“Sarah?”

她依舊答了一句:“嗯?”

周停棹心跳漸快。

在他的印象裏,桑如在高中並沒有英文名稱,但並不確定是否隻是不常用的關係他才沒聽過。

於是周停棹俯身又近一點,望著她飽滿的唇形,低聲道:“周總要你的策劃案。”

而後屏風後的這個角落,忽而響起響亮的“啪”的一聲,周停棹懵了。

還閉著眼的人手往他臉上招呼了一下,這次咬字倒清楚:“讓他爬!”

……

周停棹舌頭頂了下左頰,心情複雜地凝望著她,半晌徑自笑起來。

真的是你。

果然是你。

桑如睡了一覺醒來,吊瓶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撤去,原本腦袋上細密的針紮似的痛感散開,神清氣爽了許多。

轉頭看看,周停棹正坐在旁邊的沙發上,手上拿著不知道什麽書在看。

他的頭發乖順地垂著,垂眸認真看書時更多散發出學生的少年氣,往後的精英氣息在此時還隻是雛形。

她今天看了醫生,醫生說他可能是她的缺憾、誘因、執念……

他是嗎?

桑如望著他發呆,周停棹很快有所感知。見人醒來,周停棹的神情由嚴肅軟化,起身走來探她額頭的溫度。

“醒了,還難受嗎?”

桑如搖搖頭,腦袋在他掌下左右蹭蹭,覺得他的手掌怎麽好像比自己的額頭還燙。

肚子在這時候不合時宜地響起來,周停棹聲音染上笑意:“餓了?”

桑如往被窩裏埋,悶悶答:“嗯。”

他的氣息從身邊撤離,桑如這才發現床頭櫃上放了個保溫盒。周停棹旋開蓋子,從裏頭端出準備好的粥和清淡配菜。

肚子叫得更歡,桑如自覺坐起來,這時有人繞過屏風走來。

桑如驚詫地睜大眼:“洛河?”

“沒大沒小。”洛河手插在白大褂兜裏,雖然這麽說,卻沒什麽嗔怪的語氣。

桑如遲緩地眨眨眼,道:“實習校醫?”

印象裏洛河的確在臨畢業的時間,在她高中做過幾個月的校醫。

這回輪到洛河驚訝,“嘖”了一聲:“會算命了?”

桑如剛想開口回話,唇畔就碰上半涼半熱的觸感。

周停棹舀了勺粥遞到她嘴邊,麵無表情。桑如下意識張口把粥咽下,接著對洛河道:“你能有什麽事兒是我不知道的。”

洛河垂下眼瞼:“還真有。”

“什麽?”

問完又是一勺粥送至嘴邊,桑如吃著,眼睛卻在看洛河。

有點落寞,不太像他。

“沒什麽,”洛河恢複散漫的態度說,“休息完趕緊走,學習去。”

說完從口袋裏掏出塊糖扔到她被子上,走了。

桑如吃了粥,又自覺去尋下一口,邊張嘴邊去摸糖,結果這勺沒喂進嘴裏,沾到了鼻子上。

桑如退開,抬眼見周停棹看看她,從旁抽了張紙,保持沒什麽波動的神情給她擦掉鼻尖的水跡,沉聲說:“好好吃。”

她自覺噤聲把這勺咽了,抬手說:“我自己來吧。”

周停棹手讓開:“你剛掛了水,沒力氣。”

桑如:“?”

我有沒有力氣自己不知道嗎?

不過被人伺候感覺還是不錯,桑如隨他去,越發心安理得地指揮著他弄點這個菜,弄點那個菜放在粥上。

周停棹喂完這個小餓鬼,才將剩下的隨便吃了些,桑如呆住:“你沒吃啊?”

“現在吃了。”

桑如頓覺良心不安,把剛得來的糖塞進他兜裏:“給你。”

周停棹心情略複雜,到底還是沒把糖還回去。

還有半個多小時晚自習就該下課了,東西還在教室沒來得及收拾,桑如起了床,準備跟周停棹回趟教室。

洛河仍然在跟憤怒的小鳥作鬥爭,頭也不抬說:“待著吧,這局完了我送你回去。”

桑如:“你不用值夜班?”

“用啊,”洛河聳聳肩,“可你現在不是就住這附近嗎,送完你我再回來。”

他瞥了眼旁邊麵色不虞的人,勾唇道:“你同學自己還未成年,送你不安全。”

……

不再多費口舌,周停棹徑直牽起桑如,走出門前扔下一句:“安全。”

洛河手一歪,紅色的小鳥半路空難,心裏發出今天的第N次感歎——現在的學生,真的很狂。

桑如走在前頭,安靜走了一段忽然轉身,往後退著說:“我們今天作業還是沒有寫完,明天會不會繼續被罰去辦公室補作業。”

“不會,來醫務室之前跟楊帆他們說過了,會幫忙向老師請假,”周停棹跨大步子縮小與她的距離,皺眉道,“好好走路。”

桑如“哦”了一聲,乖乖轉了回去,隱隱覺得周停棹跟前幾天有些不同。

周停棹望著她的背影,繼續消化那個信息——

她和他一樣,也是十年後的自己投射在夢裏的殘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