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安走後,一直躲在養心殿屏風後的王阜才現出身。
“皇上!您千萬不要輕信季其莫的狡辯,密道位置一定是榮親王告訴她的!”王阜急道。
胥禦皇帝看著牆壁上的山水古畫,“密道除了你,還有人知道嗎?”
王阜瞬間臉色難看,他跪在地上,如實而道:“除了臣,還有幾個負責打掃密道的下屬。”
他方說完,符承已回過身一腳踹在了他的身上,“你當初怎麽不和朕說!”
王阜從地上爬起來重新跪好,“皇上,他們絕對忠心,絕不會泄露此事!”
符承聽罷冷笑三聲,“沒有泄露季安是怎麽知道的?”
王阜擰著眉毛,不再說話。
他從前還不相信胥禦皇帝被季安蠱惑,如今一看竟都是真的。
她不過三言兩語,胥禦皇帝前後態度就能天差地別。
“成三還是不肯鬆口?”胥禦皇帝轉而問道。
“沒有,那小子嘴巴硬得很,數次想要咬舌自盡,幸虧被臣發現了,拔了他的舌頭。”王阜一想起來錦衣衛地牢裏的那個瘦小子成三便氣不打一處來。
他爹在錦衣衛多年,留下了一屋子的酷刑,天底下就沒有誰能帶著秘密離開錦衣衛,偏偏這一招在成三身上行不通。
“你說什麽!”胥禦皇帝忽然暴怒,揪起王阜問道,“你對成三做了什麽?”他的聲音甚至帶上了一絲顫抖。
王阜以為自己聽錯了,不過是一個命比草賤的小廝罷了,皇上反應怎會如此大,他撞著膽子,小聲地重複,“他想咬舌自盡,臣就拔了它的舌頭。”他每說一個字,符承的臉色便陰沉幾分。
“誰讓你動他的?”符承一把將王阜扔在地上,“他是季安的人!”
王阜的後背撞上殿中柱子,發出了一聲悶哼。
他口中溢出一絲鮮血,卻顧不得擦拭,忙跪爬到胥禦皇帝腳下。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你讓朕怎麽息怒!”符承雙目通紅,眼中殺意畢現。
王阜心中一涼,他微微抬頭,不死心地看著胥禦皇帝,“隻是一個小廝,”
“夠了!你記住,從今以後季安的人不準動分毫!”符承痛苦地閉了下眼,轉過身坐在了榻上,“你下去,讓朱清過來。”他道。
朱清弓著腰,躡手躡腳地走進養心殿。
胥禦皇帝仰麵靠在軟塌上,緊閉雙眼。
因為隱瞞了季安和符言的事,朱清心虛腿軟。他深吸了一口氣走上前,哆嗦著手替胥禦皇帝按摩太陽穴。
皇上未及弱冠,就落下了頭痛的毛病,斷斷續續總會發作。
朱清又歎了一口氣,心中愈發疼惜。
聽到他的歎息聲,胥禦皇帝豁然睜開了眼睛。
朱清被胥禦皇帝那雙殺氣騰騰的眼睛嚇了一跳,腿肚子一軟跪在了地上。
“成三被王阜拔了舌頭。”
他還未緩過神,就聽胥禦皇帝說道。
“啊?”
胥禦皇帝苦笑一聲,站起身略過癱軟在地的朱清,徑直走向了禦案後的山水畫。
他抬起手,在山水畫血紅的落款處輕輕一點,那山水畫竟自動翻轉,現出了一副農家孩童玩樂圖。
胥禦皇帝眼神癡迷,他伸出手,撫摸著畫像中年約三歲的粉團子。
“二十年前,朕也才是個十六歲的少年,朕怎麽會知道滅的是她的家人。”胥禦皇帝視線上移,看向陪三歲季安玩耍的另兩個年長孩童。
他們一男一女,不過八九歲的模樣。
他垂上眼簾,二十年前帶兵滅季安滿門的畫麵曆曆在目。
全副武裝的胄甲將士連馬都未下,手起刀落,轉瞬便屠盡她全家。
四處滾落的頭顱被馬兒隨意地踢著,鮮血染紅了整片大地,血腥氣鋪天蓋地,令人作嘔。
屬下將她的家搜刮幹淨,沒有找到任何活物後便準備離開,鬼使神差,他看了一眼房中的花瓶。
那是身為工部侍郎陳平家裏唯一的貴重物,他俯下身子,從花瓶中找到了一副孩童玩樂圖。
畫中三個孩子正在院子裏撲蝴蝶,最小的粉團子穿著一身男孩子的衣服,衣服明顯大了一截,鬆鬆垮褲地堆在腳踝。
他掃了一眼院子,陳平懷裏躺著一雙斷頭的兒女。
符承計上心頭,朝隻剩一口氣的陳平高喊道,“行不更名做不改姓,我乃翰林院掌院紀如晦!”
陳平聽到他的聲音,瞪大了眼睛,口中嗚咽,噴出一口鮮血氣盡而絕。
看到陳平如此反應,他堅信自己做對了。
那個僥幸逃生的孩子,一定就躲在暗處,將他的話聽了過去。
二十年後,當他長大成人,必然會找紀如晦報仇,那將多麽有趣。
十六歲的符承堅信自己做得對,這個信念在他見到前來殿試的季安時達到了頂峰。
他一眼便認出了季安,那副從陳平家裏搜刮到的畫像一直被他暗中珍藏,她幾乎和小時候沒有變化,眉心紅痣攝人心魄,隻是神色冷淡了許多,隱藏著一絲絲狠戾。
符承當即決定對她委以重要,不僅如此,他還特意暗示紀如晦將她納為門生,看著她步步高升,又和孫清歌定下婚約,前途無量。
他要的就是這個結果,他要讓她成為世上最鋒利的劍,狠狠刺入敵人的心髒。
而季安也沒有讓他失望,她的確是一把好用的劍,所向披靡無所畏懼。
直到有一天,他驚訝地發現,那副被他珍藏的孩童玩樂圖的背後寫有一行陳平的小字。
“幼女陳季安三歲生日所繪,願我女四季平安,一生無憂。”
符承不記得自己是怎麽將玩樂圖收好的,也記不得自己是怎麽離開養心殿的。
他好像做了一場大夢,夢醒後一切都變了。
他以為的複仇少年,竟是一屆女流,他心中鋒利的劍,最後刺向了他的心髒。
他對季安越是器重,心中的愧疚便會越深,這份羈絆在他還未察覺到的時候,就成了濃濃的愛。
他不敢承認,但又無法欺騙自己。
或許早在二十年前,在那鬼使神差的一眼中,就種下了感情的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