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安夜裏方才轉醒。

“別動。”符言一直陪在她身邊,熬紅的眼中血絲點點,“你身子虛,再睡一會兒,陳續和楊如都暗中出兵去找成三了,他不會有事的。”

季安動了動,感覺身下有些不舒服。

“不是我,我派人去外麵請了個嬤嬤,蒙著眼睛送進來幫你換的。”符言知她心中所想,忙解釋。

“多謝。”季安神色微動,道。

“大夫說你常年用巨寒之藥,阻斷葵水。”燭燈下符言神色悲戚。

“嗯。”

聽到她沒有否認,甚至連解釋都不願,符言心中一痛,他從被子底下握住季安冰涼的手,“好季安,不要吃了。”

季安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不吃了好不好,”符言近乎懇求。

他從不知道季安為了更好地偽裝自己,做了如此大的犧牲。

那大夫被蒙著眼仍止不住地控訴,“夫人定是長期被人下毒,用如此巨寒之物阻斷葵水,當真是下作手段!”

季安回握住符言的手,沒有正麵回答他的問題,“我好累。”

她躺在**,看著滿滿當當掛了一床的平安符,赤紅色的平安符小巧玲瓏,符麵娟秀的翠竹隱隱綽綽。

那些都是成三一針一線縫製的,她的鞋襪、貼身衣物,無一不出自成三之手。這麽多年,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成三一直在默默守護著她。

季安翻過身,淚水順著眼角滑下。

夜裏她又夢到了斷頭的父母,他們排著隊穿過她的身體,寒風呼呼作響,濃鬱的血腥氣四處蔓延。

她大口喘息,拚命呼叫他們的名字,卻沒有任何人有所回應。

“季安,不要怕。”符言伏趴在季安床側,見她夢靨,連忙點燈將她從夢靨中喚醒。

季安渾身大汗淋漓,臉色慘白,她迷茫許久,漸漸回過神。

“不要怕季安,”符言輕輕擦拭著季安臉上的冷汗,“我有成三的消息了。”

季安抓著他的衣袖,“真的?”

符言附在她耳邊,輕說了幾句,季安才徹底放心沉沉睡去。

見她睡著,符言走出房門,門廊下的兵部尚書楊如和陳續正候在一旁。

“查到了嗎?”他問道。

楊如搖搖頭,“太蹊蹺了,人居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陳續接過話,“前些日子宮裏的小豆子傳出來信,說在養心殿見到了本應關押在刑部地牢的王阜。”

月色下符言微垂的眼簾陡然睜開,陳續繼續道,“臣查了幾天,發現王阜的確被胥禦皇帝暗中保下,且頻繁活動於錦衣衛。”

“錦衣衛?”符言聲音疏冷,“徹查錦衣衛!”

那兩人點點頭,須臾,陳續在符言耳邊又道,“還有一事,季大人昨日才回京,禮部尚書陸典就在門外求見了幾次,看起來似乎是有什麽急事。”

符言思緒回轉,依稀記得陸典曾在殿前當眾揭露過叔父庶子奪取之事,是季安為數不多的至交好友,他想了想,“季府不安全,諸多眼睛盯著這裏,他還敢來恐怕當真有事,你明日安排他走密道和季安見一麵。”

陳於擅工兵布道,季府的密道便是他著手修建的,當初隻修了一截,連通了大理寺和季府。後來他和季安心意相通後,那密道又被加固延長,將榮親王府和陳府兵部也相互打通。

第二日,天色將明,季安在書房見到了禮部尚書陸典。

夏日晨風微涼,她人倦怠虛弱,靠在軟塌上捧著暖爐暖手。

一年多未見陸典胖了不少,氣色也好了。他雖升了官,在季安麵前仍是畢恭畢敬地,“大人寒症越發嚴重了。”陸典看著她懷裏的手爐,擔憂道。

“嗯,你急著見我有何要事?”季安鼻音略重,反而透出了一絲女兒態。

陸典頷首,“大人您當初讓我查前工部侍郎陳平大人的案子,有了進展。”

砰得一聲,手爐應聲滾落在地,火星子落在地毯上,迅速燃起了一簇火苗。

陸典忙脫了外裳蓋到地毯上將火撲滅,“大人傷著了嗎?”

季安咬著下唇,“無事,你快說。”

陸典站起身,壓低聲音,“臣翻閱舊案記錄,發現陳大人的案子非常幹淨,幹淨得詭異,於是便找出了貞觀十年的卷宗,卷宗上白紙黑字說陳大人被紀如晦舉報貪汙,先皇怒而殺之,可臣卻沒有找到任何能夠證明此案是紀如晦舉報的證據。”

季安掐著掌心,“我知道,這不奇怪,紀如晦學生遍布,找人將他的事抹去不奇怪。”這一點她當年也查出來了,正因如此,才會愈加痛恨紀如晦這個虛偽的小人。

“大人非也,我父親乃是史官編撰出身,我自小耳濡目染,臣子之奏章言談無論大小皆由史官收錄在冊,曆經核實、校對、記錄、編修等數道工序,絕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抹去篡改的。”陸典如實道。

季安眼神微眯,晨光乍泄,書房中射入了一絲暖陽,她問道:“所以?”

“大人,臣也隻是猜測,”陸典弓著腰背,自查到這個消息後他便夜夜難眠,總覺得這件事的背後一定藏著驚天密謀。

“或許,消失的不是紀如晦的奏章,而是,”陸典湊到季安耳邊,“而是害死陳大人的真凶。”

季安眉心緊蹙,一點紅痣生出璀璨光芒。

“你的意思是說,貞觀十年的卷宗是假的?”她不可置信。

陸典搖搖頭,自己也覺得匪夷所思,“臣也不知道,自古以來就沒有人敢在卷宗上動手腳,可史官編撰更不敢出問題,若是紀如晦真的做過此事,哪怕沒有當年的奏章,也該有信件或者史事。”

季安站起身,心底生出寒意。

“要麽紀如晦買通了前朝所有的史官造假;要麽就是卷宗被動了手腳。”季安看向窗外,幾隻野蟬爬上樹梢斷斷續續地長鳴。

“大人英明。”陸典道。

兩人又說了會話,晨光易逝,轉眼就要早朝,為了避嫌,陸典隻好隨著蘭溪走密道離開季府。

臨行前他頗有些羞赧,“季大人,你舟車勞頓本不想打擾,奈何我那賤內絮叨不停,想要請您為兩個孩子取名。”

季安這才知道陸典新得了對雙生子,正巧明天滿月,如此喜事,她自然應下。

她卻不知道,自己無意的一個舉動,竟又害死了一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