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鈞一發之際,符言衝上前想要攔住蔡鏘,終究晚了一步。
蔡鏘胸前血流如注,他倒在地上,銳利的視線一一掃視著圍過來的眾人。
“你這個叛徒!”他眼底滲出血絲,看著黑臉的陳於,“皇上絕對饒不了你!”
末了他又看向季安,似在歎息,“當初在大理寺石室,逼死紀如晦的人就是你!可惜皇上被你迷惑,寧可殺害路尚書一家也要保你。”他偏了下臉,不願再看季安一眼,“我真應該那時候就殺了你。”他低聲呢喃,氣息漸斷。
“糟了。”陳於凝神,望向北邊隱在濃濃煙霧中的京城。
“到底怎麽回事?”符言忙問。
幾人一同走進軍帳,陳於無奈地看著季安,“胥禦皇帝不知為什麽忽然懷疑我和父親,昨日退朝後便要求我刺殺你。
“我本來還打算回家和父親商量對策,誰知道胥禦皇帝把我留在了皇宮,今日一早我才知道他要用你來換我父親的命。”
季安沉聲,心裏升起不安,“這麽說,陳大人已經被他抓了?”
“不僅抓了我父母雙親,還有魏青和路典留下的雙生子。”陳於痛斥。
他急得焦頭爛額,“王爺要不然你砍我一刀,我再狼狽討回京城,告訴他蔡鏘被你殺了。”
季安搖頭否決,“他那個人一向固執且多疑,既然懷疑你,就絕不會輕易改變。”
“那怎麽辦!我娘身體不好,魏青膽子小,還帶著兩個孩子!”陳於越說越著急,坐立難安,恨不得立刻殺回京城。
符言看向季安,彼此都在對方的眼神裏得到了相同的答案。
他們原本還想等宋景榭勸退幽州軍後再全力攻占京城,可現在已經來不及了。
再耽擱下去,陳續一定有危險。
符言拍拍陳於的肩膀,“今夜子時,就是破城之機!”
子夜,
幽靜漆黑的夜晚沒有一絲響動,連風聲也無比靜謐。
嘉峪關軍上下皆穿著黑衣,潛伏在四處。
瞭塔上一聲突兀的長嘯,徹底打破這份寧靜。
無數嘉峪關軍怒吼著衝向巍峨的城牆,火光四射鼓炮齊名,原本富貴的皇城如同秋日落葉,無端地瑟瑟發抖。
宋靜亭身先士卒,帶領的虎門軍勢如破竹。
“為林老將軍報仇!”宋靜亭親自搖旗,大聲呐喊。虎門冒牌貨被殺後,他迅速將被掏空的虎門關重新調整,把王阜留下的人殺得一幹二淨。
後來他重查林淵的毒殺案,才發現林淵一直被那個冒牌貨下慢性毒藥,被成三發現後,冒牌貨惱羞成怒之下便想斬草除根。
他本想將真相公布於眾,誰知京城傳來符言和季安淪為通緝犯的消息,緊接著就是符言起兵反朝。
一想到自己堂堂監軍卻被冒牌貨關在密室羞辱,林將軍死不瞑目,宋靜亭對朝廷的厭惡便升到了極點。
“為林老將軍報仇!”
“為林老將軍報仇!”
在他的帶領下,虎門將士各個咬牙切齒,不要命似得衝向巍峨城牆。
震耳欲聾的怒吼聲傳到京城時,文武百官和沒有來得及逃走的世家一時慌了神,亂作一團。
哭喊求救聲和燒殺搶掠聲混作一談,繁華百年的洛陽城,徹底淪為人間地獄。
孫衡急匆匆地帶著庶子衝到皇宮,隻見胥禦皇帝抱著沉睡中的太子坐在漢白玉石階上,一臉愛憐地看著懷裏的太子。
“皇上!符言快攻進來了!禦林軍恐怕撐不了多久!皇上和老臣一起去南京罷!”孫衡老臉縱橫。
“這麽快?看來陳於陳續的確是叛徒。”胥禦皇帝好似大夢初醒。
“皇上!先不管那些叛徒了!”孫衡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宮中大亂,侍女太監們明目張膽地搶奪財寶,見到他們居然視若無睹。
孫衡氣急,抓著路過的一個侍女扇了一巴掌:“太後娘娘呢!”
侍女從地上爬起來,看也未看他便一骨碌逃遠。
“快!去找太後!”孫衡對一旁手足無措的庶子道,“家裏的車就停在宮外,你帶上太後和你姐姐清歌先去南京!”
那庶子苦大仇深:“姐姐不走啊!”
孫衡大喘氣,猶豫後長歎,“不管她了!帶上太後先走!”
打發了庶子,孫衡眼含熱淚,他低下頭,印象中的天之驕子符承不知何時頭頂生出了層層銀發。
“皇上,兵部尚書楊如手裏還有三萬大軍,他馬上就到宮裏了,咱們帶上太子先去南京可好?”他聲音放鬆,像哄小孩一樣。
“讓楊如先去昭獄把陳續一家殺了,剁碎喂狗!”胥禦皇帝頭也不抬,撫摸著懷中稚子安睡的臉。
“皇上!”孫衡拍著大腿,無奈地看著宮外越演越烈的火光。
“陳續死不死已經不重要了!保住太子才是關鍵啊!”他靈機一動,看著胥禦皇帝懷裏的太子道。
那小太子被周圍的喧囂之聲吵到,睡夢中捏緊了拳頭,低低地哼吟。
胥禦皇帝好像受到震撼,瞬間從石階上彈起。
他緊緊抱著太子,眼中的茫然全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無盡殺意,“楊如在哪!讓他速速前來護駕!朕要帶太子去南京!”
孫衡終於放下心來,在胥禦皇帝的吩咐下找到玉璽等重要之物,帶上家眷和親信,前去和太後娘娘匯合。
他們一起站在慈寧宮外,等著楊如帶兵前來。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宮外人聲嘈雜,令人不安,他們卻還沒見到楊如的身影。
孫太後繃不住,大聲質問一旁的禦前護衛,“楊如怎麽還不來!”
孫衡踮起腳尖看著宮外,“恐怕城門撐不住了,他才會被拖住了腳。”
“城門重要還是我們重要!派人去催他!一炷香後哀家必須離開京城!”
那禦前侍衛見狀,試探性地走到胥禦皇帝身邊,“皇上,臣手上還有五百護衛,不如皇上先帶太子離京?等楊大人騰出來手再護送太後娘娘?”
胥禦皇帝還沒說話,孫太後已狗急跳牆,“哀家絕不可能單獨留在這裏!”
那孫衡臉如倭瓜,“臣留在這裏陪太後,”他說完跪在地上,哀求地看著胥禦皇帝,“時間緊迫,還望皇上盡快帶著太子先和禦前侍衛離京!”
“不可!哀家不要留在最後再走!”孫太後毫無儀態,大聲嚷嚷。
“夠了!”胥禦皇帝厭煩地蹙眉,他一貫憎恨太後的蠻橫無理,登基後對孫衡的厭惡很大一部分也來自這個女人。
若不是念在孫衡效忠的份上,他絕不會帶這個老女人一起去南京。
想到此,胥禦皇帝把懷中的太子交給孫衡,“你帶著太子,和太後先去南京。”
孫衡不可置信,“皇上,臣,”他低頭看看粉雕玉琢的小太子,哽咽萬分。
胥禦皇帝把跪在地上的孫衡攙扶起,握著他的手臂交代,“朕命你,立刻帶上太子回南京!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朕的托孤大臣!在朕沒有到南京前,所有事務交由你處理!”
胥禦皇帝絕對不相信符言能破城而入,更不信自己的氣數已盡。
他要留在這裏,親眼看著符言軍哥落荒而逃!
孫衡痛哭,這份來自帝王的信任足足遲到了四年。
他抱著太子,帶上太後,最後一次跪在地上為胥禦皇帝磕頭,隨後便在禦前侍衛的保護下悄然離京。
一刻鍾後,破城之聲震耳欲聾。
胥禦皇帝身邊僅剩方才請令的一人。
“你叫什麽名字?”胥禦皇帝問起守在他身邊的護衛。
“臣叫衛中。”那護衛警惕地盯著前方道。
胥禦皇帝半晌無聲,任誰也想不到,到了最後時刻,陪在他身邊的竟會是個寂寂無名之輩。
“楊如會來嗎?”遭到的背叛太多,他已經沒有了底氣。
衛中頭也不回,一雙鷹一般的眼中死死盯著黑暗的深處,“楊大人一定會來!”
見他如此肯定,胥禦皇帝下意識問道,“為何?”
“不知道,但我就是信楊大人!”
胥禦皇帝聞言淺笑。
紛亂戰火中,他一時想到了從前。
彼時他不過十幾歲,正是鮮衣怒馬的少年郎。
父皇膝下唯有三子,他年歲最長,二弟小時候得了病沒成人,最小的符言一臉營養不良,也不知道在哪個犄角旮旯長大的,鬥大的字不識幾個,見了人就躲,唯唯諾諾得好像一隻老鼠。
莫說父皇看不上,他也看不上。
一切好像順其自然,所有人都堅信他會是皇位繼承人,他自己也這麽想。
忽然有一天,父皇讓他去殺一個人。
一個最近風頭很盛的人——修水成功的工部侍郎陳平。
他很奇怪,不解地問父皇:“陳平乃狀元郎,又自請前去漢水渠修水,十年勞苦築成景朝第一水利,為何要殺?”
父皇一臉高深莫測,“所謂帝王之術,就是馭人之術;再聰明的人若是讓帝王難以駕馭,那就唯有殺之 。”
父皇見他還是不懂,又道,“你可知他當初為何放著京城的繁華不要,而去湖州修水?”
符承思忖,依稀想到陳平中狀元後推了父皇替他定的親事,轉頭和紀如晦的妹妹紀如煙私定終身,而那時父皇已經對紀學生出了取締之心。
紀學為了明哲保身,不願和這位風頭正盛的狀元郎扯上關係,可偏偏郎有情妾有意,兩人竟然罔顧名聲,私下拜堂成了親。
紀學一怒之下將紀如煙逐出族譜,紀如煙被迫改姓為季,名季煙。
“他私娶了季煙,得罪了父皇又得罪了紀學,在京城混不下去了。”符承道。
父皇讚許地點了點頭。
後來他和王阜一起帶兵前去漢水渠,陳平還以為盼來的是朝廷的賞賜,沒想到卻是一把殺人的刀。
他將陳平一家殺絕,惡作劇一般留下了季安耍弄,還故意高聲說自己是翰林院掌院紀如晦,就是想看看二十年後外甥殺舅的一幕喜劇。
回京後他滿心歡喜地去見父皇,誰想父皇勃然大怒,指著他的鼻子破口大罵。
“朕隻讓你殺陳平,你為何連無辜的村民都殺!”
“他們看見了我殺人,必須要死。”他不解地看著父皇,“功臣可殺,無用的百姓為何不能死?”
“臣是臣!民是民!你連這個道理都不懂!”父皇痛心疾首,從那天開始,一向信任他的父皇明顯開始冷漠,轉而關心起了灰頭老鼠符言。
他托著下巴,看向獨自守護在前方的衛中。
“能被人信任真好,楊如如果知道,一定欣慰。”他低聲道。
他這一生,隻被父皇短暫地信任過。
他的思緒混亂,依稀記得好像也曾被一個叫做季其莫得人信任過,但他們都太善變。
朝夕轉換,就是翻天地覆。
衛中回過頭,年輕的眼睛清澈見底,“我也相信皇上一定是好天子。”
胥禦皇帝雙眼朦朧,登基四年來,他第一次聽到有人說他是個好皇帝。
他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想要看清衛中的臉,孰料楊如忽然帶著浩**軍隊湧來,衛中臉上的喜悅還來不及露出,就被他一刀砍下。
“楊如!”胥禦皇帝瞠目,他飛撲上前扶住衛中搖搖欲墜的身體。
衛中雙目震驚,氣若遊絲,“楊大人,為什麽?為什麽?”
胥禦皇帝抱緊了他的身體,“衛中!這天下沒有為什麽!人心最是險惡!信任廉價如同草芥!”
他拚命喊叫,好像要把十幾年的委屈全部說出來。
為什麽!為什麽!
所有信任我的人,我信任的人,最後都要背叛我!
“皇上!得罪了!”楊如冷眼看著胥禦皇帝的醜陋嘴臉,徑直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走吧!王爺和季大人要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