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泠泠的聲音出口, 杏眸逐漸從逼問時的銳利染上了戲謔的笑意。

蕭緒桓聞言,箍在她腰間的手驟然放開, 雙眉微蹙, 移開目光,也與她拉開些距離。

再也沒有什麽偽裝出來的從容和大度,他承認, 一想到崔茵心心念念拿回與李承璟有關的東西,他內心便有壓抑不住的嫉妒。

是的,嫉妒, 想不到有朝一日, 他也會有這種不理智的情緒。

崔茵見他隻是鬆開了自己,沉默不語,想要避開這個話題, 周身隱隱散發著一股寒氣。

她不再逼迫他回答,而是直接起身, 向外喚人, “春草,將東西帶進來。”

書房門被打開,春草領著幾個下人,將兩口熟悉的箱子搬來進來,向二人行了個禮, 立刻退了下去, 帶好了房門。

蕭緒桓不解地看了箱子一眼, 又重新看向崔茵,眉眼間, 極力克製自己的情緒, 沉聲問道, “夫人這是何意?”

崔茵這是第二次看到他生氣的樣子,上一次,還是自己送青團的那次,他因公事煩憂,自己無意又添了一把火。

不過這兩次的生氣本質上是一樣,他氣在哪裏呢?

崔茵笑笑,將一口箱子推到他麵前。

“蕭郎君,如果下一瞬,妾將它打開,您會怎樣?”

蕭緒桓冷冷地看著她的眼睛,唇角微捺,會怎樣?

會生氣,會憤怒,會有滔天的嫉妒之情,但又會對她怎樣呢?她三番兩次撩撥自己,難道就沒有想過,憑她的力氣,對自己而言比折柳擷花還要來的輕鬆,但凡他有心想對她做些什麽,都輕而易舉。

相比丹陽城外重新遇到她的那一次,雪夜裏眉間隱憂的纖弱美人,和麵前膽敢對自己調笑激將的崔茵,他還是更樂意看到她現在的模樣。

蕭緒桓認命似的閉了閉眼睛,搖頭道,“我說過,夫人永遠不會有錯,蕭某自然不會對夫人怎樣。”

隻是他自己跟自己過不去罷了。

崔茵似乎沒料到他會這樣回答,那一句話,有沉沉的歎息。

無奈,還有……幾分縱容。

她愣了愣,見他閉著雙眸,悄悄伸手,指腹在他手心輕輕撓了幾下,在他耳邊低語,“妾知道,蕭郎君很是在意一個人。”

“上次妾將亡夫的喜好記混,蕭郎君就生氣了,這次蕭郎君見妾將亡夫遺物帶回,便又生氣了……”

她說著,在他掌心作亂的手指被蕭緒桓一把握住,隻見他驀然睜開了眼,抓住她的那隻手的手背,青筋凸起,微微顫抖。

他凝眉盯著崔茵。

自己已經再三避讓,她怎麽還不依不饒,非得惹怒自己。

崔茵也察覺到,空氣似乎都被他壓抑的怒火點燃,他眸色幽深,有漩渦似的危險氣息。

可她隻是微微掙紮了一下手腕,掙脫不開,玉容頓時委屈下來,眼尾微紅,泫然欲泣道,"可這難道不是蕭郎君自己猜測的嗎?妾可從未說過,箱子裏是亡夫遺物。"

說著,另一隻手解開未上鎖的鎖扣,將箱籠的木蓋打開。

一箱卷軼,就這麽突然出現在蕭緒桓眼前。

猝不及防,他甚至沒反應過來,目光落到最上層的幾本書之上,上麵赫然寫著《觀濤軒主人文集》《小幽山史編》等字樣。

“這兩箱文稿,皆是亡父的手稿和藏書,可不是什麽亡夫遺物,”他怔愣片刻,才聽到耳邊之人小聲哀怨,“蕭郎君誤會了妾的心意,還說不會對妾怎樣呢——嘶……”

崔茵重新掙脫了一下他的手,冷吸一口涼氣。

蕭緒桓回過神來,立即鬆開手,卻為時已晚,他一開始並未用力攥緊她的手,隻是剛才失神間沒掌控好力道,在她手腕上留下一道淡淡的紅印。

他懊惱萬分,看著箱子裏的書冊,驚詫不已,見崔茵幽怨地看著自己,頓時羞愧難當。

不過片刻,他便回味過來。

怪不得方才崔茵一定要不依不饒惹怒自己,原來是知道自己誤會所在,定要看自己的好戲。

卻也怪不了旁人,是他誤會在先,遷怒於她。

正欲同她賠不是,手臂卻被她纏了上來,崔茵杏眸亮亮地望著自己,好整以暇輕輕綻開了一個得逞的笑。

蕭緒桓覺得自己嗓間幹澀,將方才想說的話咽了回去。

果不其然,下一瞬間,崔茵吐氣如蘭,鼻尖幾乎觸碰到他的下巴,聲音裏帶著調笑的意味,將他曾經說給自己的話原封不動送還回去。

“蕭郎君這是吃醋了。”

*

那兩箱書冊最終崔茵也不曾帶走,蕭緒桓忙了幾日,這日夜裏重新趕製徐州城的城防圖紙。

抬眼,便看見燭光下那兩口箱子擺在書架旁邊,箱子被打開,裏麵的書冊隻剩寥寥幾本,剩餘的被整齊放在書架原先空缺的一角,像是白日裏有人來整理過的樣子。

他匆忙別開視線,看見這兩口箱子,就能想起那日自己的窘迫和失態。

懊惱又悔恨。

婁複已經從軍營領罰回來了,敲了敲書房的門,進來回稟。

“將軍,夫人白日裏過來整理書架,問我可否在書房添一張書案,夫人說,想在這裏抄錄整理典籍。”

蕭緒桓聞言,手中的筆頓了頓,“依她的意思便好。”

婁複回稟完,想起還有件事,小心翼翼道,“還有一事——”

“是阿姐,她又找你做什麽了?”蕭緒桓神色淡淡的,仿佛並不意外。

婁複如實道,“郡主問小的這幾日為何被罰去軍營操練,小的按照您說的,搪塞了過去,郡主敏銳,察覺到不對勁,雖沒有繼續問,卻又重新跟小的打探,確認夫人本家和夫家的姓氏名號。”

蕭緒桓笑了笑,“隨她去吧。”

並不是他非要瞞著阿姐,而是崔茵的身份與外人而言實在是個麻煩,李承璟的結發妻,崔家的女郎,樣樣都是阿姐的忌諱。

就連最親近的阿姐都不可能接受崔茵這樣的來曆,遑論沈汲程改之他們這些部下。

當初誰不曾被崔家趕盡殺絕死裏逃生過。

崔茵何其無辜,但一時半會兒,無法跟人解釋,能瞞一時算一時,總要等崔茵與他有些進展了再說。

眼下,二人的關係應當是向好之態了。

他隻等崔茵肯放下戒備,對他再信任幾分,肯自己坦白身份,屆時,他也定然坦誠相待。

婁複疑惑,“將軍,夫人夫家的別院就在鍾山,萬一郡主查到了那裏,該怎麽辦?”

蕭緒桓微微一笑,“不妨,這原本便都是假的。”

婁複以為自己聽錯了,假的?陳夫人的身份是假的?那她都是在騙大司馬不成?

他瞪大了眼睛,卻見蕭緒桓沒有半分氣惱之意。

婁複不敢多問,告退出去,翻來覆去想了半日,忽然明白過來。

這麽說,大司馬一開始就知道夫人的身份是假的,是在騙他,所以才如此從容?那這樣的話,他和郡主發出的同樣的那個疑惑也有了答案。

大司馬先前便認識夫人,並且夫人似乎不記得他了。

**

戌時剛到,崔茵坐在梳妝台的銅鏡前,抿了抿塗好的口脂,起身挽上披帛,輕盈地轉了個圈。

“春草,好看嗎?”

春草連連點頭,“娘子穿什麽都好看。”

她想了想,用了一個十分貼切的詞語,“豔光動人!”

崔茵抿唇笑笑,出門,沿著長廊往前堂書房走去。

婁複來與她說,書房裏的書案已經安置好了,大司馬今晚在裏麵忙公務。

崔茵今晚雖精心妝扮,卻隻是規規矩矩地坐在一側的書案旁抄錄阿爹留下的卷軼,連一個眼神都不曾望向旁邊的人。

蕭緒桓的餘光裏,見她垂眸,支腕認真謄抄,鬢間的珠釵偶爾折射出璀璨的光影,似乎沒有要同自己說話的樣子。

紙頁輕翻,靜的隻有沙漏之音。

半個時辰過去,方見她活動了一下手腕,將筆擱在一旁。

蕭緒桓喉間微動,忍不住先開口。

“這幾日阿姐有事要忙,暫且不能來與夫人作伴了。”

崔茵頭也未抬,輕輕哦了一聲。

蕭緒桓一愣,見她也不搭話,沉吟片刻,又道,“再過幾日,是陛下生辰,宮裏下旨,在建康慶賀三日,舉辦燈節和賞花會,到時候街上熱鬧,夫人可想出去走走?”

崔茵想了想,有些猶豫,出去萬一遇見李承璟和崔家的人怎麽辦。

“妾不知道,似乎還是不出去為好。”

“賞燈在晚上,夫人戴著幕離,不會被人發現。”蕭緒桓自然知曉她擔心遇見誰,早就想好了對策。

崔茵不好再三推辭,怕引他生疑,隻好答應下來。

半晌,旁邊的人似乎還盯著自己,崔茵抬眸,彎了彎眼睫,“蕭郎君,您還有什麽話要說嗎?”

作者有話說:

反正作者有話說:想看你倆那個那個(賬號異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