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茵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微微一怔,錯愕般看了一眼蕭緒桓。
見他神色坦**, 像是很滿意阿珩的表現, 鬆開了抓住小家夥的手,阿珩擺脫了束縛,憋了一上午的眼淚終於釋放出來, 趴在阿娘懷裏抽噎。
崔茵愛憐地捧著阿珩的小臉,替他擦去眼淚,哄道, “珩兒乖, 睡一覺起來,阿娘帶你去看金魚。”
她知道蕭緒桓肯定不會欺負這小家夥,倒是阿珩一直抗拒他。
“郎君是開玩笑, 還是真的願意讓珩兒這麽叫?”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迷得他做到這個地步,他說一見鍾情, 若是隻喜歡她的皮囊, 大可不必連阿珩也這麽照顧。
蕭緒桓聽她語氣有些猶疑,很是無奈。
他知道崔茵過往已經不是一日兩日了,對於阿珩的存在,自然也早就接受了,隻是在崔茵眼裏, 與他相識不過半年, 若是一下子對阿珩接受的這麽快, 反倒令她不安。
其實藏在心底不為人知的一點陰私的想法,也是有的, 比如沒有這個礙事的小家夥就好了, 他的生父實在是討厭, 曾經是他最嫉妒的人。
聽阿珩被迫在眾人麵前叫自己為阿爹,他甚至在想,李承璟若是在場就好了。
這些想法一閃而過,但他知道,他接受歸接受,心底就是嫉妒,卑劣的嫉妒,故作大度的嫉妒。
“這樣叫不好嗎?”他看著她的眼睛,語氣頗為堅定,“夫人是我的妻,珩兒是夫人的孩子,自然要稱我為父親。”
阿珩被暖洋洋的日光籠罩著,已經在崔茵的安撫下睡著了。
“還不是……”她搖搖頭,“還沒有成親。”
她的身份始終是個大麻煩,名正言順的成婚,還不知道要怎樣曲折,崔茵知道蕭緒桓來荊州是有籌謀已久的大事,也不想因為自己給他添麻煩。
她把阿珩抱回小**,替他蓋好薄被,看著他的睡顏,微微出神。
蕭緒桓從身後抱住了她,嗅了嗅她發間的幽香,附耳低聲道,“夫人不必擔憂,如果原來的身份不合適,換一個就好。”
“夫人就姓陳,和崔家,和李承璟,沒有半分關係。”
窗戶大開著,鄭嬤嬤隨時會進來,崔茵雪白的脖頸都被他帶著絲絲酒氣的呼吸染成了粉色,她推了推他,小聲道,“你快起來,起來說話。”
她還想跟蕭緒桓說楊夫人提到的那位陳司業的事情,來不及開口,就被他轉過身來,低頭親了下來。
他飲了酒,雖然淡淡的酒氣並不難聞,但崔茵實在是有些怕他失了分寸,忙錯開臉,玉指抵住他的唇,做賊心虛般看了眼熟睡的阿珩,小聲道,“別在這兒……”
他拿開她的手指,笑道,“隻是親幾下而已,夫人說的是什麽?”
崔茵羞惱地推開他,“你也回去休息吧,等下午,我有事情同你說。”
“回哪兒去?”他輕笑,“夫婦一體,阿珩有鄭嬤嬤陪著,夫人是要和我住一起的。”
崔茵濃睫輕顫了幾下,猶豫道,“阿珩還小,離不開我……”
“我也離不開夫人。”蕭緒桓大言不慚,不由分說拉著她的手,朝另一間備好的臥房走去。
崔茵還是不放心,回眸看了幾眼那邊的窗口,轉頭對上蕭緒桓略帶不滿的表情,有些想笑。
“很是懷念從前在建康時,夫人滿心滿眼都是蕭某一個人。”
他握著她的手,學著她從前那樣,在手心裏撓了撓。
崔茵臉色微紅,辯解道,“哪裏滿心滿眼都是你……”
“夫人患得患失,孩子好不容易回到身邊,自然放心不下,但你看今日,阿珩不也好好的嗎。”除了回來就裝可憐哭了一會兒,小家夥聰明的很,根本沒有那麽害怕。
他繼續道,“我更希望夫人自由些,離了建康,能做的事情很多,這裏沒有人會讓夫人受委屈。”
崔茵有些意外地聽著他的話,心底仿佛有一汪春水浸潤著,慢慢回想這段日子,自己確實太緊張太後怕了,阿珩也讓她慣得動不動就哭。
她沒想到,蕭緒桓會這樣細心,聽春草說,他連自己的那兩箱書冊都帶了過來。
“郎君待我這樣好,我都不知道該怎麽回報。”她輕歎。
蕭緒桓展眉一笑,“我對夫人好,自然是不求回報,不過的確有件事要請夫人幫忙。”
他這麽說,崔茵就想起今日上午在花廳時,那位健談到有些過分熱絡的張氏。
“我知道郎君來荊州是要做大事的,若是有什麽能幫上忙的,盡管與我說。”
蕭緒桓略一沉吟,凝眉道,“有些事情日後再與你說實情,現在隻能說,我來荊州也是要去解決西蜀那劉泰父子的,眼下隻請夫人替我留意楊家諸位女眷,若是有人向夫人打聽什麽,或是眾人的態度,夫人覺得奇怪的,都請告知我。”
崔茵了然,女眷們對待她的態度,其實就是楊盛楊友他們對蕭緒桓的態度,若是請他們之間的事情出現變故或者是有疑議,她也能察覺出來。
她點了點頭,抬眸問道,“日後,郎君會一直待在荊州,還是要去別的地方?”
蕭緒桓笑了笑,輕輕點了點她的額頭,“夫人聰慧,什麽都瞞不過你,過後我或許時常不在,夫人不用擔心。”
***
楊盛聽楊夫人抱怨,說今日那四嬸得了四叔的指派,來大司馬夫人麵前獻殷勤。
楊盛想了想,安慰道,“他們想巴結盡管讓他們去,我們隻做好自己的該做的就行。”
他知道蕭緒桓的性格,斷不是那種喜歡阿諛奉承之人,楊友一向不服他這個侄兒,逮著這樣的機會,自然是無所不用其極。
但他隱隱覺得,蕭緒桓此行,絕不會那麽簡單。
他找人去打聽了建康最近發生的事情,隻聽聞胡人欲南下,攝政王抽調兵力,在壽春和徐州設城防。
怪不得,蕭緒桓這次來,帶的軍隊人數並不多。
他原本想到過,大概是朝廷想解決西蜀,但兩麵同時起戰事,實在不是明智之舉。
但無論如何,他既然賭了一把,答應蕭緒桓請他來荊州駐軍,就是信得過他這個人。
唯一不放心的,就是家中那個四叔,趨炎附勢之人,總怕他惹出什麽變故。
……
楊夫人聽從丈夫的話,也不特意去崔茵麵前賣好,隻是擔心那位四嬸總去打擾大司馬夫人,再說錯了什麽話惹夫人不快,便也隻能硬著頭皮陪著張氏。
這日太守府上新送來了新鮮的葡萄等瓜果,楊夫人親自給崔茵送去,就見張氏已經到了,正坐在院子裏的樹蔭下跟崔茵說話。
楊夫人撇了撇嘴,笑著同她們說了幾句話,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似的,轉頭對張氏道,“四嬸,今日郡學裏散學早,幾個小郎君都回來了,我方才瞧見,九郎帶著幾個弟弟從後門溜出去了,也不知道是去做什麽。”
如今的郡學裏,都是士族官宦家的子弟在裏麵讀書,若是能在裏麵博得一些才名,往後被舉薦做官的前途自然更坦**。
張氏一向盯著自己幾個兒子盯得緊,這會兒聽說他們溜出門去了,指不定是要去於什麽狐朋狗友玩樂,趕緊撇下手裏的東西,跟崔茵道別,匆匆離去。
楊夫人歉疚道:“不叨擾夫人了,夫人若有什麽需要,盡管叫人與我說。”
楊夫人走後,春草抱怨道,“那位四夫人真是話多,整天來整天來,夫人您竟然還有耐心聽她說話。”
崔茵笑了笑,喂了阿珩一點果泥,讓婢女領著他去屋裏玩。
“今日天氣好,難得沒人來打擾了,去把那兩箱書搬出來,曝曬曝曬。”
書放久了,怕招惹上蛀蟲,這樣的天氣最適合拿來晾曬。
這院子裏樹蔭多,太守府上的婢女去前麵的花園空地上擺上了架子,幾個婢女忙忙碌碌,手腳麻利,將書冊鋪好,放在陽光底下曬。
這一處花園間花草掩映,藤蘿滿牆,幾個婢女擺好了書,就靠在牆邊說說話。
崔茵原本離開了,又有些不放心,想回去跟她們說書裏夾著些紙頁,千萬壓緊,別被風吹散了。
剛剛從花園的小門繞回去,一陣風從蘿藤花影裏吹過,枝葉簌簌,崔茵便看見曬書的方向飄來一頁泛黃的紙片。
她忙提裙追了上去。
這陣風斷斷續續一直吹,她小跑著,追著那張紙,跑下幾步台階,風才停下,那張紙被吹到了紫藤花架上。
崔茵走過去,踮腳想拿下來,身高不夠,總差一點。
正想伸回手來,去叫人來取,微微滑落的一截袖口旁拂過一片淡青色的衣襟,她微怔,忙往後退了兩步。
碧青色衣袍的年輕男子伸手將紙取下,垂首抬眸,遞過來的動作一頓。
幽香四溢的紫藤花架下,蜂蝶紛飛,一位雪膚烏發的女郎微微睜大眼睛,略微戒備地看著他。
容顏嬌豔,豔光動人,在明媚的陽光下格外奪目。
陳元卿匆忙收回視線,耳根微微泛紅,以拳抵唇咳了咳,清俊的麵容上略帶了一絲羞赫。
“你——”
崔茵指了指他手裏的紙片,“多謝,這個還給我吧。”
陳元卿如夢初醒,趕緊將東西遞給她。
視線從她麵上經過,心跳控製不住的加快,那張泛黃的紙頁遞出去那一刹那,他無意間看了一眼上麵的內容,忽然停住了手。
“這是《四海論》?”
他語氣有些激動,眼睛一亮,抬眸看向崔茵,“不知娘子如何稱呼,在下陳元卿,如今在郡學任司業,能不能將此論借給在下謄抄一份。”
作者有話說:
蕭賊:離了夫人不能活
阿珩:無語,這麽大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