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茵被他這樣看著, 瞬間有種做了壞事被抓包的感覺。
她因飲了幾杯女眷的敬酒,人還暈乎乎的, 若不是方才那一陣冷風, 整個人腦子裏都亂亂的,如今忽然被嚇了一跳,腳下如同踏著一片雲, 整個人都軟軟的偎在了他懷裏。
睜著一雙眼睛楞楞地看著蕭緒桓,三分醉意湧了上來,方才的所聽所想都瞬間被拋之腦後, 借著月色, 看清那一潭如同濃墨的眼波中,泛著血絲。
“郎君,”她抬手碰了碰他的眼角, 又立刻縮了回去,皺了皺眉, “我本來不想理你的。”
蕭緒桓將人一把抱起, 踏著清輝,慢慢往住處走。
崔茵靠在他懷裏,合上了眼睛。
“茵茵為何不想理我?”他輕聲問。
懷裏的人收緊了攬住他脖頸的手臂,睜開了眼睛,霧蒙蒙的杏眸裏寫著不滿, “你說呢?我方才都聽見了, 你什麽事情都瞞著我, 我怎樣追問你都不肯說。”
聲音漸漸低落下去,“我才不要理你, 直到你知錯才好。”
蕭緒桓笑了笑, 他早就聽到她從小路上經過了, 霽色的衣裙停在了怪石前邊,還以為自己藏得很好。
如楊盛所言,楊友和劉泰父子勾結已久,這次將自己的消息遞到了西蜀,還特意對劉泰父子言,說大司馬之妻崔氏,容顏殊色,絕代佳人。
那劉泰好色的名聲不是什麽秘密,楊友特地對他說崔茵有多美,存心想邀功討好。
原本蕭緒桓來荊州,就不打算輕易動用兵力攻打西蜀,而是另有法子,劉泰一開始差人送來密信,邀他去蜀郡,他本打算將計就計前去一趟。
卻沒有想到晚了一步才捉住楊友的把柄,叫他已經將消息送了出去。
劉泰惦記上了他信裏所描述的絕色佳人,重新派人來,說聞言蕭緒桓帶著妻兒一道來了荊州,就請他必須帶上崔茵一起去蜀郡。
如此小人行徑,簡直是在挑釁。
蕭緒桓自然不會讓崔茵一同與他去,即便有能力保證她的安危,也不會讓她被劉泰這種人覬覦。
他斷然回絕,手下之人卻都有些猶豫,原本此次去蜀郡,事情早都安排好了,若此時回絕,怕劉泰變了臉色,事情生變。
他不想讓崔茵知道這種糟心的事,也不想讓她在此時知道他為何早就準備離開建康來解決西蜀。
胡人放話南下,派去攻打壽春的兵力隻不過是個幌子。
胡人帳下那個將領解裕,早就帶著大軍朝西南的方向趕來。
他是衝著自己來的。
……
蕭緒桓抱著她回到了住處的院子,隔絕了外麵喧鬧的婚宴,庭院裏靜悄悄的,婢女們看到夫人被大司馬親自抱了回來,紛紛裝作沒看到,頗有眼色的退了下去。
夏夜的風拂動著窗畔的花枝,窗紗內跳躍的火燭映在花瓣上。
屋子裏的女主人搬出去住了一日,那美人身上的體香和用來熏衣的香氣都淡了幾分。
借一縷枝頭的芬芳,終比不過她身上的蘭香馥鬱。
開始她還沒反應過來,倒在衾被堆裏,醉意上來,整個人都懶洋洋的。
蕭緒桓將她額前的幾絲碎發撥開,問她,“茵茵,我是誰?”
崔茵困了,她昨夜也不曾睡好,翻來覆去,心裏裝著事情,聽見耳邊有人輕聲問話,聲音慵懶裏帶著嬌柔,含糊不清道,“是郎君……桓郎……”
聽到回答,那人仿佛很滿意,親了親她沾著酒香的櫻唇。
直到身上的衣帶被人解開,崔茵才倏忽睜開了眼睛。
她一下子清醒過來,抽回被蕭緒桓製住的手臂,掩好衣襟,想要推開他。
“不”字剛剛說出口,唇又被堵住了,氣得她拍打他的肩。
終於能呼吸了,崔茵徹底清醒過來,想著事情不說清楚,她才不會同他和好。
“蕭緒桓!你起來——”
他卻仿佛沒聽見似的,捧住她的臉,又親了一下,人慢慢的伏下來,在她耳邊道,“夫人今天怎麽喝醉了,是不是看到人家的婚宴,心裏失落?”
“等過些日子,等我……從蜀郡回來,再給夫人辦一場婚儀,好不好?”
崔茵愣了愣,旋即偏開了臉,怒道,“誰要跟你說這個。”
她真沒因為這個感到失落,怎麽春草這麽以為,他也這樣認為。
“你今日不與我說清楚到底怎麽回事,就別想碰我。”
崔茵推開他,這次倒是很容易,他沒用力,被她掙脫開,仰麵躺在了一旁。
他閉了閉目,平息了一會兒,重新睜開眼睛,見她背對著自己,坐在床沿,側臉被燭光耀著,濃睫微顫,似乎還在生氣。
方才胡鬧一了會兒,衣衫有些淩亂,後背露出一片細膩的冰肌玉骨,他抬手剛碰到,就被她甩開。
崔茵怒目瞪著他,秋水剪瞳裏如煙雨朦朧。
“茵茵,你可知道劉泰。”
他慢慢的,握住了她的手。
“方才不知楊盛的話你可聽到了多少,我此次來荊州,一是為了將西蜀收回,二是因為還有一場大戰。”
她睜大了眼睛,一眨不眨看著他。
蕭緒桓長舒了一口氣,慢慢起身,凝視著她那雙充滿關切的星眸。
“你可還記得,胡人有個不滿二十歲的將領,名喚解裕。”
“他放言攻打壽春一帶,朝廷抽走了兵力來防他,然而他根本不會帶著大軍去壽春,而是帶人朝蜀地趕來。”
崔茵聽著,緊張了起來,“可你這次來,隻帶了這麽一點兵力,大軍都被抽調到了徐州和壽春。”
說著,她忽然停了下來。
秀眉一下子舒展開。
蕭緒桓早就打算來這裏,那便是在李承璟調兵之前就知道了胡人的意圖,既然如此,還能從容趕赴荊州,便是早有了對策。
“你之前說,西蜀不能打,是為了借他們的兵力嗎?”
蕭緒桓笑了笑,點了點她的鼻尖。
“夫人聰慧,一想就明白。”
解裕的父親曾是大梁之人,早就深諳朝堂上那些勾心鬥角,權力紛爭,如他所願,放話南下,崔謝兩家和李承璟一邊為了禦敵,一邊為了打壓蕭緒桓,將他派遣到了西蜀攻打劉泰。
西蜀險峻難攻,隻要兩方打起來,必是兩敗俱傷,屆時解裕就可以輕而易舉吞占西蜀。
蕭緒桓與劉泰借兵回攻解裕,劉泰這種老狐狸為保全自身,絕不可能摻和進來。
所以此次應邀前去,是還有別的辦法解決這個問題。
隻有借西蜀的兵力,才能與胡人幾萬大軍相抗。
“茵茵,劉泰此人,臭名昭著,你也是知道的,我若告訴你實情,你為大局考慮,怕耽誤戰事,定然說什麽也要去。”
他擦去崔茵眼角溢出來的一滴眼淚,輕聲道,“但我為人夫,絕不會讓人羞辱我的妻子。茵茵,我不想你去,不想你受委屈。”
“辦法總會有的,絕不能讓你涉險。”
崔茵回握住他的手,搖頭道,“怎麽能算是委屈,若我不去,你們延誤時間,解裕提前趕到,萬一劉泰惱怒和他聯手豈不更糟?”
她用手指抵住他的唇,不讓他反駁自己的話,沉吟片刻,抬眸道,“還有,你有沒有想過,這樣一味讓我躲在你身後,你手下之人,會不會有怨言?”
“我本就是崔氏女,李承璟那一道封賞,叫所有人都知道了我的身份,崔家不善,本就害過你,你手下之人痛恨無比。縱使他們能夠一時看在你的麵子上不對我有怨言,其實內心也是不認可我的。”
她抱住他,在他懷裏默默垂淚,“桓郎,我即便柔弱,也不是膽小之人,你就讓我去吧。”
蕭緒桓聽著他說的這一番話,內心百般滋味,微微有些動搖,但還是拒絕了,撫摸著她的長發,“日久見人心,不會有人不接納你的……”
崔茵忽然抬起臉來,看著他,咬了咬唇,“郎君,你這番打算,日後定然是要與朝廷翻臉了,我信你會贏,但你有沒有想過,待到功成那日,我若依舊是要事事躲在人後,被你嗬護的嬌弱無能的崔家女,天下人會怎麽看我?”
“不說天下人,你的手下,你的親信之人,會不會願意有我這樣的一個主母,他們可會敬我服我?”
聲音哽咽,卻異常堅定。
崔茵看著他,見他眼底終於慢慢起了一絲波瀾。
***
阿珩昨日玩瘋了,原本那個點早都應該困了,鄭嬤嬤將他帶回來,剛剛將他玩的髒兮兮的小臉洗幹淨,小家夥便又沒了困意。
眼睛眨巴眨巴看了一圈,沒找到阿娘的身影,揪著鄭嬤嬤的衣袖,朝外指了指。
鄭嬤嬤笑道,“昨天夫人不是陪過小公子了嗎?夫人今天累了,小公子乖乖早點睡,明早就能看到夫人了。”
阿珩才沒有那麽好糊弄,轉過臉去生悶氣,崔茵不在他也不會輕易哭,默默在心裏記賬。
今日一大早,外麵的樹上飛來幾隻杜鵑鳥,阿珩被叫聲吵醒,揉了揉眼睛,聞到熟悉的香氣,一下子睜開眼,看到阿娘正在給自己掖被子,小手抱住阿娘的胳膊,笑了起來。
崔茵替他穿好衣服,親了親小家夥睡得紅撲撲的小臉,“珩兒真乖,昨晚沒有哭是不是。”
阿珩趴在崔茵的肩頭,才看見後麵還有個人。
頓時皺起了眉毛。
蕭緒桓看他變臉變得那麽快,好笑道,“昨天還乖乖叫爹爹帶你去玩,今天就翻臉不認人了?”
阿珩不理他,閉上眼睛打哈欠。
他知道,阿娘每次撇下他不見了,就一定是被這個壞人搶走了。
隻他沒想到的是,三天之後,阿娘親了親還在睡夢中他,隨著這個壞人離開了荊州。
作者有話說:
請假:今天太忙了沒時間碼字,隻能保證0點前更新,大家可以明天來看,非常抱歉。9.7日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