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郡, 劉泰所命人建造的那座宮殿,取名喚做重華宮, 原本是預備稱帝時用的。
可自從聽說蕭緒桓被建康那群人貶派而來, 他們父子倆便覺得不滿足西蜀這一塊小小的地盤——若是能趁蕭緒桓手中兵力不足把荊州打下來,他們劉家父子的威望,可就不再是別人口中占山為王的匪賊了。
前日被那個姓蕭的拂了麵子, 劉淳暗恨在心,是日去與父親商量扣押蕭緒桓,派人直接攻打荊州的事情。
劉泰似還沒從美人榻上起來, 下人進去稟報, 出來的卻是劉泰的寵姬鍾氏。
“宛娘,”劉淳看了一眼剛剛闔上的內殿門,跛腳迎上去, 不老實地摸了一把鍾姬的手,“父親還沒醒?”
鍾宛娘蹙眉“呸”了一聲, 卻也沒收回手去, 嗔怪道:“你老實些,若是被你父親看到了,看他怎麽收拾你。”
劉淳毫不在意,以他爹的德行,女人如衣服, 一個美人兒罷了, 賞給他的還少?若不是這鍾宛娘是老土司鍾隆老來得女的獨女, 再妖冶美麗,久了也會膩。
瞧著父親這幾日, 就惦記上了蕭緒桓那個崔氏夫人, 叫人打聽來那崔氏的樣貌和衣著, 比照著去城裏搜羅來幾個女子裝扮上,這幾日叫她們侍奉在側,還故意放出消息,專門膈應人。
“宛娘,你可是我心尖尖上的人,我爹還有幾年能折騰,他如今要打荊州,要造宮室,這一切將來都是我的,”劉淳討好般對她笑,低聲道,“他給不了你的正妻之位,將來我給你,你做我的皇後。”
鍾宛娘笑不達眼底,心裏聽著簡直想笑出聲來,就這兩個色鬼也妄圖稱帝,倚仗的還不是阿爹和族人。
“你嘴上說著好聽,難保不和你爹爹一樣,喜新厭舊。”
鍾宛娘佯裝歎氣,“你爹爹還沒見過那個大司馬夫人,隻叫人畫了畫像,便已經被迷的神魂顛倒,你是見過她的,既見了那樣的絕色,怎麽還看得上我這樣的殘花敗柳。”
劉淳愛慕鍾宛娘多年,隻恨她是鍾隆的女兒,劉泰搶先納為妾室,自己竟無半點得手的機會,他自己其實也未曾親眼見過崔茵長什麽樣子,但為表忠心,忙拉著鍾宛娘的手放在心口起誓,怕她不信,還悄悄將自己如何替劉泰設計將那崔氏搶來的事情同她說。
“真的?”鍾宛娘聞言,眯起眼睛看著他。
劉淳拍著胸脯保證,“自然是真的!不信你今晚且瞧著,我若是也被那崔氏迷了去,怎麽會替我爹出主意,宛娘,我是最在乎你的。”
鍾宛娘笑著推了他一把,又肅聲問道,“你當我不知?那蕭緒桓是何人,你們父子這樣這樣羞辱他夫人,他能饒了你們?”
劉淳毫不在意,一麵重新抓過她的手,一麵含糊道,“這個不用擔心,他人在我們手裏,帶來的兵力不過八千人,能打得過我們?”
“別說他夫人,就是他自己都自身難保,今晚且瞧吧……”
***
這兩日,常有劉泰派來的人上門送東西。
程改之從外麵聽到傳言,劉泰那老賊竟然讓人仿照夫人的模樣搶去幾個民間女子,就連衣服都是按照夫人的衣著裝扮的。
自那日崔茵請他帶自己去拜見鍾隆之後,程改之就一改往日的態度,對她很是敬服,乍聞此事,氣得不輕,恨不得現在就去活剝了劉泰的皮。
崔茵聽了隻當笑話,“程將軍是直脾氣。”
阿英原本是習武出身,不會梳繁瑣的發髻和妝麵,她正給崔茵整理妝麵,聞言手一抖,唇上的胭脂畫了出來。
“夫人不生氣嗎?”
崔茵擦去畫歪的胭脂,笑了笑,“郎君會替我報仇的。”
她心裏自然覺得惡心,但又恐表露出來,讓蕭緒桓愈發愧疚,他與程改之的性格截然相反,什麽事都在心裏。
就連滔天的怒火也壓抑著,眉目間冷如寒霜,比直接寫在臉上的怒氣更嚇人。
今夜劉泰在重華殿設了一場鴻門宴,邀他們前去。
時候不早了,蕭緒桓安排好人,來接崔茵。
見她在鏡前梳妝,顏若舜華,雲鬢霧鬟,大概是從小養成的習慣,向來出門都整理儀容,從不懈怠。
崔茵看見他微微皺眉,以為他是不願意今晚在宴席上讓自己仔細裝扮,太過顯眼。
悄悄卸去一隻簪子,正欲擦去口脂,手卻被他製止住。
“很好看,擦去做什麽?”
崔茵怔怔望著他,囁嚅道:“我以為你不願意……”
“為何不願?”他重新替她把那隻珠釵戴回去,“不必因為那群肮髒小人委屈自己,夫人的美貌又不是錯,錯的是他們。”
他眼底的光芒沉下來幾分,“是我叫夫人受委屈了,自該由我替夫人討回來。”
崔茵微微臉紅,那些正史野史上所載,萬事隻要有女子的身影,所有過錯都是歸於紅顏禍水,即便女子是無辜的,也要被人拿來說嘴,以訛傳訛,成為茶餘飯後的汙糟話。
他卻從不這麽想。
蕭緒桓看著她星眸裏閃爍著的歡喜,心裏卻十分沉重,她這樣信賴自己,自己卻總是無法護她周全。
想起過了今天,胡人的軍隊大概就快要到了,是他籌謀已久的一戰。
這一仗,必要贏下來,不隻是為自己,也是為她。
“郎君,我們何時走?”
他回過神來,抬眸看著她,目光落在她未塗勻的櫻唇之上。
“夫人胭脂還未塗勻。”
崔茵呀了一聲,轉頭想去照照鏡子,卻被他輕輕轉過臉來,麵朝她覆了下來。
“我替夫人塗勻。”
……
重華殿內,燈火灼灼,金碧輝煌,盡是搜刮來的民脂民膏所建。
又見那群紫袍金帶的官員們坐在席上,劉泰坐在殿首的高台之上,細辨衣服的紋飾,竟是五爪蟒袍,天子服製。
自從崔茵走進殿內之後,劉泰眼睛都直了,身邊的寵姬過來斟酒,正是這幾日仿照崔茵裝扮的女子,珠玉在前,就顯得東施效顰,很是滑稽。
劉泰一把推開那寵姬,嗬斥下去,重新叫來了鍾宛娘。
今日劉淳來報,已經派兵去將蕭緒桓行至半路停在蜀郡外的軍隊攔下了,區區八千人馬,將領不在,他們已將其視作囊中之物。
劉泰看著崔茵坐在蕭緒桓身邊,宛如一對璧人,刺目非常,隻覺得咬牙切齒。心中暗道,隻等自己的手下動手拿下那城外的八千人,便能立刻當著蕭緒桓的麵,將他夫人搶來,好生羞辱羞辱他。
名揚天下的梁朝大司馬,不過是他的手下敗將,這消息傳出去,還有誰敢不服西蜀。
“蕭老弟,這幾日事務繁忙,沒來得及顧上你,有所慢待,為兄我先自罰一杯。”
說著,眼睛還不住往旁邊瞟。
蕭緒桓凝眉,冷笑一聲,沒有動麵前那杯酒。
而是道,“劉大人,先前是你寫了拜帖,要邀我前來,你也知,朝廷叫我來西蜀,是為了什麽。”
劉泰哈哈笑了兩聲,擺了擺手,“什麽朝廷不朝廷的,蕭老弟,明人不說暗話,以你如今的地位,難道還忠心於李家?領了詔令來攻打我西蜀,卻遲遲未曾動手,應邀前來,既然這樣,想必蕭老弟也是不願意與我開戰的。”
言罷,又端起一杯酒,“這樣吧,我劉泰素來惜才,蕭老弟非池中物,在李家手下卻遭如此待遇,不如與我結拜,稱兄道弟,留在我手下做事——”
正說著,有侍從跑進來在他耳邊說了幾句,劉泰喜笑顏開,看了一眼旁邊的鍾宛娘,揮了揮手。
“光顧著與蕭老弟說話了,還不曾敬過夫人一杯酒。”
鍾宛娘垂眸,帶著一壺酒走了下去,行至崔茵麵前。
劉泰道:“我本以為宛娘已是絕色,今日見了夫人,才知道什麽是名花傾國。”
說著,鍾宛娘對崔茵笑了笑,舉起一杯酒來,敬到她麵前,“夫人,請飲此杯。”
蕭緒桓皺眉,正欲替她擋下,鍾宛娘手卻一抖,酒杯裏的酒盡數灑在了崔茵的裙子上,酒漬落在素色的褶裙上,洇濕一大片。
“夫人恕罪!”
鍾宛娘麵色蒼白,連忙告罪,“夫人裙子髒了,請隨妾來,到偏殿更衣。”
崔茵唇角微微一翹,審視般看著她。
這樣的手段,未免太拙劣了些,早些年年少時,崔瑩那群小娘子,最喜歡用這樣的方式捉弄別人。
但她知道,鍾宛娘是鍾隆的女兒,知道他們的計劃,自然不會是真的害她。
鍾宛娘帶著她走出了大殿,穿過回廊,往一處偏殿走去。
阿英伴在她身側,寸步不離。
崔茵看著鍾宛娘的背影,微微有些疑惑,她難道真的是無意才撒了酒?
四下已無人,她還是一言不發,帶著自己往前走。
直到到了偏殿,鍾宛娘才對她笑了笑。
“夫人,宛娘不是壞人。”
“劉泰原本叫我引著您去另一處偏殿,欲行不軌,這是相反的方向,不會有人發現您的。”
崔茵才鬆了一口氣,也對她笑笑,“多謝。”
鍾宛娘搖頭,“大司馬與我父親結盟,這是我該做的。”
“夫人,我必須回去了,不然他們會懷疑。”言罷行禮退了出去。
崔茵看著她的背影慢慢消失在了曲折回廊的盡頭,黛眉輕輕蹙了起來。
阿英問:“夫人,有什麽問題嗎?”
崔茵想了想,“大概是我多想了吧……”
……
而另一處,劉泰等了一會兒,雖遲遲不見劉淳回來,但心癢難耐,借口從殿中出來,心情大好。
手下來報說,蕭緒桓那八千兵馬都被拿下了,他再也沒有什麽顧忌,事情比想象的還要順利許多。
劉泰再也按捺不住,帶了兩個侍從,急匆匆跑去原本設計好,叫人將崔茵帶去的那間偏殿。
侍從等在殿外,他推開殿門,見美人似乎已經被迷暈,躺在榻上,素色的綢緞在昏暗的燭光下如月光閃爍。
“美人兒,那姓蕭的已經完了,你且乖乖從了我,給你的榮華富貴可不比他少——”
一步步走過去,卻發現那美人的身形有些不對勁。
明明本來是窈窕曼妙的腰肢,如今背對著自己躺在那裏,卻比男子的腰還粗。
劉泰正伸手想去扯開那裙子,眼前那美人卻忽然彈了起來,沒等他看清,眼前就一黑,倒了下去。
程改之嫌棄的甩了甩手,扯下身上的裙子,看了一眼被他一拳打得鼻青臉腫昏死過去的劉泰,又惡狠狠地衝他踹了一腳。
“老東西,敢覬覦我們夫人。”
作者有話說:
第二更在晚上十一點左右,我先去吃個飯,回來繼續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