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中國佛教協會主席趙樸初先生
生固欣然,死亦無憾,花落還開,水流不斷;魂兮無我(後改為“我兮何有”),誰歟安息 ,明月清風,不勞尋覓。”
2000年5月21日,一代佛學大師趙樸初先生往生了。他走得那麽安詳、平和,那麽圓 滿。
他的家,坐落在北京西城南小栓胡同一所普通的四合院裏,塗著深紅色油漆的院門已經 很舊。東邊兩間廂房,是樸老的佛堂和書房。樸老往生以後,書房改做了臨時靈堂。東牆上 懸掛的樸老遺像,是他90歲時拍攝的照片,兩邊垂掛的條幅上寫著:“生固欣然,死亦無憾 ,花落還開,水流不斷;魂兮無我(後改為“我兮何有”),誰歟安息,明月清風,不勞尋 覓。”這是樸老寫在遺囑中的一首詩,他豁達的生死觀,盡在其中。照片下方擺放著樸老夫 人陳邦織居士送上的花籃,挽聯上書“開哥千古”。與樸老同輩的人都稱他“開哥”。右首 第一個花圈是中國政協主席李瑞環敬獻的。
回眸樸老九十三年的生命裏程,亦可謂坎坷滄桑曆盡,教命佛心不改。樸老早年,帝國 主義的侵略讓他立下救國救民的遠大抱負。抗戰前夕,為反對內戰,他發起成立了中華佛教 護國和平會。抗戰期間,當戰火蔓延到黃浦江畔,他毅然舉起紅十字旗幟,為救濟難民的事 業譜寫下可歌可泣的壯歌。他主持上海淨業孤兒救養院工作時,想方設法,盡全力幫助那些 因戰亂而流浪街頭以致犯罪的少年。他還積極進行抗日救亡宣傳活動,組織婦女支援前線, 動員和掩護300多名青壯年奔赴前線,千方百計救濟和安置難民。1945年,他與馬敘倫、許 廣平、雷潔瓊等發起組織中國民主促進會,發動民眾爭取民主,反對內戰。
1994年,他以耄耋之年發起成立了中國宗教界和平委員會,來加強中國各宗教團體及其 信徒維護和參與世界和平的事業。樸老還始終關注國家的統一和民族的團結,希望海峽兩岸 愛國愛教的徒眾團結起來,以情會友,推誠相與。在他生命垂危之際,仍記掛著台灣的故交 老友,心係祖國統一。
他在中國佛教協會成立時曾提出一個著名的佛教口號“莊嚴國土,利樂有情”。“莊嚴 ”包括美麗、美化,淨化、幹淨,繁榮、文明、昌盛等意思,“莊嚴國土”就是要讓國家美 麗、幹淨,繁榮昌盛。這裏又有物質和精神的莊嚴兩個方麵;“有情”是指眾生、人民大眾 ,“利樂有情”就是使他們得到正當的利益和快樂、安樂。他積極倡導人間佛教,引導佛教 界愛國愛教,報國家恩,報眾生恩,他的這一“人間佛教”的思想,得到廣大佛教徒的積極 響應和奉行。他畢生致力弘興中國佛教,居功至偉。他的勳業才情,道德文章,垂範千古。
樸老的嘉言懿行,贏得廣大僧眾的尊敬和愛戴。他總把佛教和中國傳統文化以及未來的 繁榮聯係起來。21世紀的召喚,激發起他高昂的熱情。他願奉上一片辛勤和至誠,與眾生一 起享受無窮的歡樂與光明。他常告戒佛教弟子,佛教的利益必須與大眾的利益相結合。人的 生命好比一滴水,隻有把它放到浩瀚的大眾海洋裏,這滴水才不會幹涸。
他每天都要讀兩遍愛因斯坦“每天的提醒”和陶行知的“每天四問”。愛因斯坦說:“ 我明天上百次地提醒自己,我的精神生活和物質生活都依靠別人的勞動,我必須盡力以同樣 的分量來報償我領受了的和至今還沒有領受著的東西……”陶行知說:“第一問:我的身體 有沒有進步?第二問:我的學問有沒有進步?第三問:我的工作有沒有進步?第四問:我的 道德有沒有進步?”
樸老一生篤信佛教,廣結善緣,為國家、社會做了許多善事。“文革”期間,他收留並 養育過被迫害致死的老幹部的子女;為支援西藏發展經濟,他向援藏基金會捐出自己的墨寶 ;為救助因公犧牲的烈士家屬及傷殘人員,他在網上拍賣作品,為中華慈善總會集資;為支 援災區人民重建家園,他抱病參加書畫義賣活動,並捐資捐字;晚年體弱多病時,他親自為 遭受地震和洪水災害的地區籌集救災資金。生前他還立下遺囑,要求他的遺體除眼球捐獻給 同仁醫院眼庫外,(他說自己九十多了,還能寫小字,角膜一定好。)其他部分凡可以移作 救治傷病者,請醫師盡量取用;不留骨灰,不要骨灰盒。
樸老的佛學造詣精深,《佛教常識問答》等著述深受佛界推崇,再版多次,流傳甚廣。 他又是享譽海內外的著名作家、詩人和書法大師。他對中國古典文學的研究精湛深入,在詩 詞曲和書法方麵達到了極高的造詣。他的詩詞曲作品曾先後結集為《滴水集》、《片石集》 。書法作品更是俊朗神秀,獨有一種超凡脫俗的品格。他的案頭要求題字的信函經常堆積如 山,國外許多佛教徒和學者,也都以能得到樸老的一幅墨寶為幸事。
樸老往生以後,佛眾鹹悲,哀思綿綿。此時此刻,我又不禁回想起1995年受《普門》雜 誌之托專訪樸老時的情景。那一次短暫的訪談,將使我終生受益。樸老用極其淺白的文字闡 述出相當深刻的佛教妙諦,使我的心靈滋潤了一次永難忘懷的佛的恩澤。樸老的一生以教為 命,竭盡所能護持佛法,發揚人間佛教的理念。他這種信守承諾的精神,他這顆澄澈殊勝的 佛心,將永留世間,普照徒眾。願我們都能以樸老的德行操守為楷模,永作佛光瀚海裏的一 粒沙塵,佛國淨土裏的一片綠葉,佛海波影裏的一顆水滴,感懷佛恩,把自己的信仰、理念 和心性獻與佛陀。
(原載台灣《普門》2000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