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彭蠡湖,已是巳牌時分。蒙麵人扯下臉上的綢紗,卻原來是個鶴首皓齒,豐神飄逸的老者。兩人直來到馮夷莊下馬。那馮夷莊乃是在湖水中的一個小山上,方圓約有裏許。蘆葦青翠,水鳥成群,景色甚是秀麗宜人。莊內約有百十來戶人家,都姓馮。顧名思義,想來隻怕是水神馮夷的後代了。

莊主馮公實乃是個白白胖胖的中年人,臉上總是掛著親熱的笑容。思空道長拉著馮莊主引見道:“這位是南逸居士謝大俠。”又對那南逸居士道:“這位便是我們要仰仗的馮莊主馮公實老弟。”互道寒暄之後,思空道長說明了來意,那馮莊主細細打量了張小寶一眼,嘴裏道:“好一個標致的小孩兒。”隨即又沉吟道:“道兄和南逸居士看得起我馮某,我自是一百個樂意幫忙的。隻是那東方藥王古怪得緊,所作所為全憑自己一時喜好,誰的賬都不買。我雖與他兒子有些交情,隻怕……隻怕未必肯賞臉幫忙。故在下雖有心幫忙,也隻能權且一試,能幫到忙固然更好,尚若不能,則請兩位大俠寬恕見諒才是。”

思空道長笑道:“老弟為人謙和厚道,仁義至誠,我們豈敢不領這份情!那老兒為人我們早知,老弟願意去試,我們便感激不盡。豈敢如此不識好歹!”

那南逸居士也道:“多多仰仗馮莊主了!”

馮莊主連忙吩咐下人擺酒上席,思空道長道:“不必不必,我們在途中已吃得夠飽了,救人要緊。”說畢拍了拍身上的大包,那包裏還有兩腿虎肉。原來思空道長來時,已將顧仲元木屋裏的虎豹獸肉盡行裝上,又拿了一大壺酒。

三人出了馮夷莊,坐了一會小舟,來到湖邊一個叫都昌的大集鎮旁,鎮中有一條伸向湖中的青石板路。順著石板路走出百來丈遠,便是那逍遙樓了。三人剛來到逍遙樓前,便聽得一陣清奇悅耳的琴聲。隻見那逍遙樓構造精美,呈八角形。樓上分三層,每一層都有八方樓台,雕龍刻鳳,甚是華麗。這琴聲便是從第三層樓上傳來的。彈得琴曲乃是蔡琰的《胡笳十八拍》,端的如訴如泣,宛轉動人,想那蔡文姬當年流落匈奴十三年之久,獨處邊荒蠻野之地,言語風俗盡偕不同,孤苦淒涼之情盡付曲中。三人靜靜聽了一會,心中暗自驚異,不知這逍遙樓裏如何還有女人?這琴聲宛轉幽怨,情逗意繞,分明是出自女子之手。

思空道長朝馮莊主道:“賢弟先上樓去求見,若那老兒應允了,我便抱著這孩兒上去。南

逸居士不喜應酬,便在下麵等候。”

馮莊主點頭稱是,正要進雲,那南逸居士叫住他道:“東方藥王甚是古怪,他並不看重錢財,隻是我們有求於人,不可缺少了見麵禮的。我這裏尚有一物,還須老弟帶上,或可有助於敷衍應酬的。

”說罷從懷裏拿出一對羊脂白玉馬來,甚是精美玲瓏,晶晶透亮。馮莊主遲疑了一下,拍了拍腦門道:“該死該死,出莊時竟忘了帶禮物。這事既是小弟我幫忙,便該我帶禮物來的。怎可要謝大俠舍卻這般好的愛物兒來。”

南逸居士忙道:“豈敢當得,豈敢當得!老弟有家有業,非比我們山野散人,身外之物隨處可拋。唉,今日有勞老弟,已甚是不當了!”

馮莊主連說慚愧,人已進了逍遙遊。樓上琴聲頓止,隻聽一人道:“乖孫女兒,為何不彈了?”又聽一人道:“爺爺,阿娟來稟,樓下有人求見。”那爺爺道:“管他什麽人,不見不見,沒的打擾我的興致!”

這邊南逸居士搖頭道:“東方藥王這老怪物,烈性不改,功力如昔。唉,隻怕他早知我們在此。”

思空道長問道:“兄長與他是舊相識麽?”

南逸居士搖頭歎道:“唉,往事不堪回首,不說也罷……以他的功力,雖知你我在此,卻未必知道我便是他的老相識了。唔,我與他何止相識!”

隻聽樓上東方藥王又道:“乖孩兒。這琴名曰路氏琴,乃是唐初路家所製,天下馳名。琴身所取乃是千年桐木,木已枯朽,一不勝指,複用精油浸練,精製而成。故其聲清越悅耳,煞是怡人。隻是這《胡笳十八拍》太過哀怨,情意柔纏,乃是女流之曲,爺爺我聽得……聽得也心慌意亂。想這蔡文姬在那邊荒之地,苦楚甚多,曾作詩道:‘感時念父母,哀歎無窮已。’‘南看漢月雙眼明,卻顧胡月寸心死。’唔,她乃是骨肉離別,思鄉情苦,乖孫女,卻不知你又在思念誰了?這些天爺爺看你蹙眉不展,鬱鬱寡歡,卻不知你有什麽心事?”

又聽的那孫女道:“孩兒沒什麽心事,隻怕是爺爺多心了。”

東方藥王兀自不信,又道:“乖孩兒,你若有什麽心事呢,就說與爺爺聽,你這琴聲情腸逗索,幽怨綿綿,是不是在思念什麽人了?那天晚上……呃,可是你爹爹他們委屈了你?哼哼,這幫混賬東西,下次若再敢委屈了我的乖孫女,我剝了他們的皮!”

那女子道:“爺爺休得取

笑孩兒,孩兒哪裏……哪裏有什麽心事了?又思……思念誰了?爺爺若再取笑孩兒,孩兒定然不依。”

老頭子笑道:“好好好,爺爺不說便是。乖孫女,且為爺爺再奏一曲,須得爽快豪放些的曲兒。”頓了一會,琴聲又起,乃是古曲《逸融拂雷》,一時琴音繞索,悠揚清脆,如春陽化雪,似百鳥鳴春,令人意鏡昂然,浮想聯翩。彈得一會,又聽得丫環道:“太老爺,來人不走,執意要見你。”

東方藥王怒道:“什麽人如此無禮,掃人之興?”

丫環答道:“那人自稱是馮夷莊的莊主,二老爺的朋友。”

東方藥王道:“什麽東西?我那幾個孽子還沒把我氣夠?莫非他們的狐朋狗友還要來湊熱鬧麽?且叫那廝上來!”

不一會,聽得馮莊主上樓道:“晚輩馮公實參見伯父大人。”東方藥王沉聲道:“你有什麽事非要掃我的興致不可?”

馮莊主頓了一會道:“晚輩冒昧,還請伯父恕罪,這是晚輩孝敬伯父的一點心意。”

東方藥王冷笑一聲道:“好一對光鮮美物。哼哼,我就知道你沒安好心,滑頭滑腦的,你道我是貪財之人麽?還不給我收起來!你有何事,快快道來,休誤了我的好時光。”馮莊主囁嚅道:“隻因晚輩有個侄兒病在旦夕,還求伯父大人開恩,救他一命,晚輩感激不盡。”

東方藥王怒道:“我現在沒得空,休得壞了我的興頭。看在熟人的份上,你下午來吧。”

馮莊主道:“這孩兒已然昏死多時,命在傾刻,隻怕絲毫也耽撂不得。”

東方藥王怒道:“休得囉嗦!老夫又非賣藝郎中,豈可招之即來,揮之即去。還不快走,惹怒了我,我將你從這樓上扔出去。”

馮莊主仍苦苦求道:“還請伯父開恩,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忽聽得樓上嘩啦聲響,一團人影破窗而出,飛過樓台,直跌下來,卻是馮莊主。

隻聽東方藥王道:“兀你這廝烏,竟敢教訓起老夫來了,什麽七級浮屠,老子不吃這一套!”

思空道長眼見馮莊主跌下來,忙騰身躍上,雙手接住,卻輕飄飄的全無勁道,已知東方藥王旨在趕他出來,並無傷他之意。思空道長仍忍不住大怒,忿道:“這老匹夫如此無禮,當真欺人太甚,待我去領教他一二。”說著就要飛身而上,卻被南逸居士伸手拉住他道:“老弟毋躁,且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