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全

奉天看了嶽無紫一眼,轉身便往外走。他沒有做出抉擇,也沒有放下身段祈求解藥,而是一如來的時候一般,迅速離開。

奉天是真的氣憤,可是除此之外他還明白一點:他不想失去方靜施,同樣,他也無法將陌飛雲犧牲掉。

嶽無紫如今給了他一個極大的挑戰,奉天不想輸,任何事都不想。既然嶽無紫身上沒有解藥,那麽他就親自去找,這世上絕沒有他洪舍奉天辦不到的事。

奉天在江湖中所有的門路全都用盡,他想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尋到另一種化解方法。可是時間一天天過去,方靜施的生命正在一點點地流逝,可以看見他昏迷的狀態是越來越不穩定的。他不知道那是什麽蠱,也不知道究竟該如何是好。

當日陌飛雲離開之後,一路走走停停,身上的傷好的很慢,加上內傷複發,走得異常辛苦。好在他如今心情放鬆,邊走邊玩賞,專往那山水好的去處去。

他偶爾也會露宿在郊野,找一處山洞生上一堆火便可過一夜。沒有了命令和目標,他過得有些茫然,卻也清閑自在。他邊走邊停,身上的蠱毒有些奇怪,有時會讓他覺得渾身麻痹不能動彈,有時又渾身猶如火燒,但是這些似乎都不會帶來什麽其他難以忍受的痛苦。

陌飛雲露宿一夜,決定了接下來的去處。他本來也無處可去,隻是隨便遊曆,可是這幾日漸漸覺得身體在急劇變化。

天氣太冷,他轉到集市買了一架驢車,還有一些簡單的什物,這才又啟程。時間過得很快,悠閑當中,陌飛雲下意識地加快了趕路的速度。

幾日之後,他進了鬼醫穀,身邊帶著一匹小驢。

鬼醫穀地勢隱蔽,江湖上知道的人不多,敢進鬼醫穀的人更少。

當年鬼醫穀已經被毀得差不多,如今已經物是人非。陌飛雲抬起頭看著遍生的雜草,那裏破落的幾間屋子都已經支離破碎,如今已看不出一點原來的雅致模樣。

他坐在一塊石頭上,慢慢舒了一口氣。

小毛驢不安的哼哼,在他腳邊蹭。陌飛雲看他一眼,起身轉過那一片覆雪的竹林,他必須盡快給自己找到一個遮風擋雪的落腳處,否則在內傷發作之前,他就要凍死在這山穀當中。

身邊的這把長劍如今看來還是有些作用的。他利落地砍掉幾棵粗壯的竹子,慢慢修整那幾間屋子。

這裏的一切他都熟悉,一景一物,也都可以回憶起許多往事。他一點一點修補屋子,就像一點一點拾起舊時的回憶。他偶爾也會想起奉天,那時他在車上,路出一張粉雕玉琢的臉。

山中無日月,過了多少日子,陌飛雲沒有細心去算。

這幾日他都睡不好,整夜都要疼醒數次,一次又比一次嚴重。咳血的症狀似乎越來越嚴重,有時候他甚至會被自己的血嚇到。

身上的鞭傷漸漸淡去,後腰上的烙印卻是鮮明浮現。他伸手去撫,似乎還能感覺到當時的疼痛。

這樣閑適的時光似乎流逝的太快,又似乎太慢。

沒有想到,最後能夠陪伴他最後一段時光的竟然是一頭驢。

小竹屋中的土炕熱著,爐子上燒著水。一陣劇烈的咳嗽聲響起,陌飛雲強支著身子坐起來整理了一下衣襟,歎息一般道:“伍,你出來吧……”

過了片刻,一個黑衣蒙麵人推門進來,見到形銷骨立的舊人,微微皺了皺眉。他摘掉麵巾,露出一張清雋的少年麵孔。伍是奉天眾多影衛中的一個,也是陌飛雲這幾年替他□□出來的精英之一。

“殿下正在外麵天翻地覆找你,不久,也會找到這裏。”

陌飛雲搖搖頭,“我已經等不到他過來……何況,他找我不過是……”說著又是一陣咳嗽,口中泛起一絲腥氣,他立刻咬緊牙關。

伍皺眉靜靜看他,許久立在一旁一動不動。

陌飛雲緩過氣來,“我這一生,不想再欠誰的了。既然來了,你就幫我一個忙吧。”

他說的平靜,透著淡淡的無奈。

伍看著他,也不回答,眼神中帶著些許不解,還有鄙夷。

“不願幫,你就走吧。”陌飛雲也不看他,隻是閉上眼休息。

“我一生唯一欽佩敬重的人就是你,可是這一次,你太讓我失望了。就為了這些兒女情長,你甘心就這麽死在荒郊野外?男人和男人,不過逢場作戲,我以為最看得開,最通透的就是你。可是原來,你也隻是個軟弱的懦夫。”

伍言辭犀利,眼中幾乎帶著怒火。他作為一個局外人,卻是第一個找到陌飛雲的人。也正因他是局外人,所以看得最清楚。

陌飛雲淡淡一笑,“有時候我也在想,若是尋常人,每日耕作,日升而作,日落而息,娶妻生子,是不是就要快活一些。可是,現在看來,我並不是一直不快活的。若真是那樣,或許我又會相應的失去許多。我並不後悔,也從來沒有怪過他。隻是如今的我已是一把不再鋒利的劍,我已經沒有資格在站在他身邊。他身邊從不養廢人……我從前可有教過你?”

伍垂眸,拽緊雙拳,怒道:“他不值得,你再怎麽為他盡忠,他也不會感激你!”

“我不要他感激我。”陌飛雲慘淡一笑,“一顆腦袋,不過是多活幾年罷了。”

伍睜大眼睛看著陌飛雲,眼中漸漸盈滿淚水。“好。我答應,我要看一看,奉天看到你的腦袋,是不是會失望!”

陌飛雲別過頭,看著手中冒著熱氣的茶壺,“多謝。”

此時爐上的水壺嗚嗚作響,冒著白汽。陌飛雲起身把水壺提起來,轉身道:“要不要喝杯茶?”

伍看著陌飛雲的動作,悄無聲息的等著。他甚至不知道此刻眼前這個如冰如水的青年到底想要什麽。

而事實上,陌飛雲自己也不清楚。這世界上若是有一種依戀超越了愛情親情友情,那麽一定就是他此刻對於奉天的感覺了。

這許多年許多事一一都在腦海盤旋不退,他們出生入死,相依相伴,甚至是親密無間。怪隻怪奉天太決絕,而他又愛得太卑微。

他既然不曾想過得到,那麽就通過卑微的給予,讓他相信,陌飛雲從來都是忠心於他的。隻是死,太難看,他要以一種遙遠而平淡的方式,離開奉天的生活。

軒王府。

奉天壓抑著心頭漸漸被放大的不安,不敢想象後果,日夜不休,四處奔波。

他沒能找到化解的方法,卻先一步找到了陌飛雲的消息。所有人都沒有想到,帶回消息的竟然是失去聯係許久的伍。

當奉天看著堂下的少年時,幾乎不能抑製地衝上前去抓住他的肩,“你在哪裏找到飛雲的消息?他如今人在何處?”

伍臉上沒有什麽特別的表情,平靜道:“王爺莫急,方將軍是否中了蠱毒?”

奉天皺起眉看著伍,算是默認。可是他心中已是有些疑慮了,這與陌飛雲的行蹤有什麽關係?

伍垂下頭,沉默片刻,開口道:“既然如此,也就不必去尋解藥了,統領讓我把這個帶回來。”

說著,伍將身後係著的包袱解下,裏麵是一隻木匣,他將木匣交給奉天。

奉天目光停駐在木匣上,嘴唇微微顫抖,他不確定應不應該打開。心口一陣陣莫名的絞痛越來越明顯,幾乎讓他站立不穩。

他抬頭看著伍,嘴唇微微顫抖,忽然道:“裏麵是什麽?”

伍平靜回視奉天,淡淡一笑,恭敬道:“王爺打開看,也就知道了。是救命的東西。”

“我要你說!”奉天瞬間暴怒。

伍搖搖頭,“如果王爺不敢打開,伍可以代替王爺打開。”說著,伸手便去拿那木匣。

奉天突然揮手,一掌襲上對方胸口。伍悶哼一聲倒地,嘔出一口血。奉天也不看他,徑自將木匣放在桌上,緩緩打開。

屋中非常沉靜,隻聽得見伍微微的喘息聲。

奉天就像是忘記了呼吸一般,愣愣看著木匣裏麵。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暴起一陣狂笑,伸手抱住桌上的木匣。伍皺眉看著奉天狂亂的表情,起身往外走。

“不管奉天的表現如何,師父,您都看不見了。”伍喃喃著,自嘲一般消失在回廊外。

奉天笑過之後,靜靜看著木匣中那張蒼白的麵頰。原來陌飛雲一直都知道會這樣,也在這種時候,給了奉天幾乎是致命的一擊。憑什麽陌飛雲就能這樣輕而易舉地為他做這樣的決定?

他想起陌飛雲曾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屬下知罪”,他真的知道自己錯了麽?奉天捂著胸口,眼中漸漸被悲慟盈滿,他彎下身子,猛然嘔出一口血來。

奉天愣愣看著地上鮮豔的一灘血色,茫然地道:“你竟願意用你一條命,把我拱手送人……嗬……陌飛雲,原來你就是這樣愛我的。”

第二日清晨,嶽無一嶽無紫二人卻不請自來,奉天一夜之間憔悴不少,見到二人隻淡淡道:“怎麽,還想害誰?”

嶽無紫卻笑著道:“沒想到小雲雲這麽癡情,竟然肯用性命成全你。可惜,王爺喜歡的不是他,再怎麽自責也還是一樣。”

嶽無一瞪他一眼,冷聲道:“不可胡言!”

“我才沒有胡說!他活該,大哥,要不是小雲雲,我才不肯來救那個方靜施,我又不認識他,管他死活!”

嶽無一自是拿這個妹妹沒有辦法,搖了搖頭道:“無紫,這件事都是因你而起,過來做點事情也是應該的。何況,陌飛雲此人本是生死度外的英雄,當日江南大戰你也都看到,看他薄麵,你……”

不待他說完,嶽無紫翻了個白眼打斷,“好了好了,人都到這裏了,還能由得我救不救麽?就怕這白眼狼蛇蠍心腸要報仇,過河拆橋要來殺我。”

奉天淡淡一笑,卻問:“為什麽飛雲會知道要用他腦中的蠱蟲來醫治靜施?你告訴他的?”

嶽無紫想了想,搖頭道:“我沒有告訴他,我隻說,他若是不完成我們的約定,奉天定要恨你。後來你滿世界找他,他自然知道。他可是比你要聰明百倍。”

奉天沉默不語,許久道:“你若救了靜施,我不會追究這件事。”

嶽無紫詭異一笑,“好,陌飛雲的頭呢?給我吧。”

奉天一怔,睜大眼睛看著她,許久才親自去了內室取出一隻木匣。

作者有話要說:絕對不是我沒有放存稿箱裏!我發誓!JJ抽了吧??為了贖罪,連發兩章慰勞一下大大們,所以要是出現了後麵的章節比這一章先更新的情況,請不要詫異

另:祝看文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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