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見

奉天覺得方靜施有些心不在焉,大軍入城百姓夾道跪迎。

商定中臉上帶著笑意,回過頭來對奉天道:“我們武將唯有在戰場上,足以顯出抱負和熱情,這些百姓過得太平,也就好了。”

奉天沒有答話,看著道路兩旁。

駐軍以後,依禮法入宮麵聖。奉天騎著馬,等著幾位大將一同進宮門。方靜施抬頭看了奉天一眼,他回過頭,聽商定中道:“二殿下回來也有些時日了,以後,老臣也要清閑養老了,不如改日,二殿下賞光過來老臣府中喝兩杯。”

奉天點頭道:“一定。”

商定中笑著跨上馬,奉天跟在身側,殷圓也在一旁。入宮以後,下了馬,方靜施依舊沒有說一句話。

商定中以及回京的幾位將軍也都論功行賞,留在宮□□享晚宴。皇帝自是高興,賞了許多錢帛給軍士。

奉天的目光一直定在方靜施身上,太子也在席間看見方靜施,欣然笑著。

方靜施看了看縱情歌舞的軍士,又看了看殿上,皇帝和商定中交談甚歡,屈軼在一旁連連點頭。最後將目光落在殷園身上,後者滿麵溫柔笑意,溫潤如玉。

方靜施悄悄離席,太子正準備起身,忽然聽皇帝笑道:“殷圓也到了婚配的年齡,如今邊疆大定,我看整頓軍隊過後,便為他考慮婚事。”

商定中笑著對殷圓道:“太子殿下一表人才,與相國之女自然是佳偶天成。”

殷圓隻能笑道:“大人謬讚。”

奉天飲盡杯中酒,覺得沒有什麽味道,舌尖麻木,周圍的氣息充斥著酒香和歌姬的脂粉香,這樣的紙醉金迷教他悶得發慌。

他起身離席,站在殿外,迎麵的宮女低頭行禮。奉天沒有理會,向前走,停在石橋之上。初夏時節,池中蓮葉層層疊疊,明暗相間映出宮燈的光華,池中卻沒有開出一朵蓮花。

已經到了月半,難怪覺得月圓。夜風悄悄襲來,吹散了身上的醉意,帶來荷葉清淡的香氣。太子的東宮,不久就要迎來大喜的日子。皇帝今日算當著文武百官的麵,透露了一點聖意。

抬頭去,恰巧見到方靜施立在石橋的正上方,便走上前去。方靜施見來人是他,低頭不語。奉天皺著眉,麵上泛起嘲笑之意,看著身穿盔甲的男子,他方靜施從來不屑於一身盛名,也從不在意孤身一人,可是此刻卻為何是這般寥落?

陌飛雲遠遠看著橋上的二人,突然覺得,這裏什麽時候又有了這些冷清的影子。

“方將軍不享用美酒,竟在這裏吹涼風?”奉天道。

方靜施抬起頭來,冷聲道:“二殿下不也在這裏吹涼風?”

奉天笑出聲來,“我想,方將軍是在等人吧?可惜太子殿下就要成婚,哪裏有時間顧得了你?”

方靜施看了他一眼,口氣依舊不悅:“方某在此傷春悲秋也就罷了,二殿下來這裏不會是特意見臣的吧?依我觀察,宴上二殿下一直盯著臣。”

奉天麵色鐵青,怒道:“我是來看看,你什麽時候才會有自知之明。”

“臣不明白,還請二殿下指教。”

奉天斂起怒容,“方家在朝中雖然是兩朝忠良了,但是方老大人性格冷僻,也樹敵不少。至於你當太子伴讀,也都是因為你父親去世的早,憐憫你年紀又小無人照顧,現在,你隻能仰仗太子而已。如果太子倒了,你還想依靠誰?”

方靜施惡劣的笑著,刻意壓低聲音在他耳邊道:“我隻是個下賤的奴才,不敢依靠誰,最最不敢汙了二殿下高貴的名聲,所以就算是死,也不敢依靠二殿下。”

奉天氣得渾身發抖,死死盯著方靜施道:“總有一天,你的驕傲和倔強都會被我剝得幹幹淨淨。”

“悉聽尊便。”方靜施轉身下了石橋。

陌飛雲遠遠看著奉天走過來,沒有看他一眼。奉天臉上滿是寒意,他靜靜跟在奉天身後,直到到了大殿之前,奉天依舊沒有說一個字。陌飛雲輕出一口氣,心口發堵。

相國府。

屈軼撚須靜靜坐著,桌上放著皇帝交給他的奏折,麵前這幾本說的全是同一件事。商定中回京之後便要交出兵權,畢竟已經上了年紀,再經不起戰場的奔波之苦,扶正太子一事皇帝似乎心意已決。

書房外響起管家的聲音:“老爺,小姐不吃不喝,非吵著要見老爺。”屈軼應了一聲,起身向外走。

綠萱坐在房中,珍兒端著飯菜相勸。屈軼嚴厲的看著她,目光掃過桌上的飯菜道:“怎麽又鬧脾氣?你可知這些糧食得來不易?”

綠萱起身行禮,麵上白的有些慘淡。“爹,女兒隻是吃不下,深宮之中,找不到女兒想要的,女兒哪裏還吃得下?”

屈軼皺眉,帶了絲怒意道:“此事沒有轉圜的餘地,何況這也是你的命。”

屈綠萱垂眸,側過身不語。屈軼長歎一聲放緩語氣道:“皇上的話,我們這些做臣子的自然不敢忤逆。為父知道,你不樂於此事,但時勢如此,為了大皇子早日登上帝位,皇上也算是費盡心思。”

綠萱抬頭看著父親,一雙手抓著衣袖,“依女兒看,大皇子怎麽看都隻是附庸風雅的文人,哪裏像是主天下的英雄。”

屈軼大驚,甩了衣袖沉聲道:“不可胡說!此番一席話不可讓任何人聽到,否則怕是要釀成大禍。”

“爹,商定中商大人已經回京,要想改變皇上的打算,維今之計,隻有一條路,那就是扶持其他皇子。”屈綠萱平靜道。屈軼雖然吃驚,也早已明白,這個女兒心中通透,甚至出人意料的聰慧,不想讓她卷入其中的打算似乎沒有意義。眾人玩弄權柄,而他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權傾朝野,哪裏擺脫得了?

屈軼負手而立,看著綠萱許久道:“我讚成皇上的意思,才答應這門親事,皇上身體漸衰,自然想穩住大局。大皇子殷圓生性淡泊,不事權柄卻從小聰慧過人,極得人心,隻是有些時候顯得太過婦人之仁。可是當今天下,以仁者居之,天下自歸。而你是唯一一個可以輔佐身側的女子,聖上待我屈家不薄,我屈軼自當極忠盡智輔佐君王。為父希望你記住,凡事以天下為重,不可據於執念。”

“綠萱知道。”屈綠萱垂下麵頰。

“你要有心理準備。”屈軼說完搖搖頭向外走,目光掃過桌上的畫,還未畫成的丹青,心中頓時一驚,那畫中男子……

天氣異常晴好,奉天仰在躺椅上,身邊掛著的精漆紅木鳥籠裏的鳥撲騰了兩下。鳥首金綠,身覆紫羽,兩側伸展著蓬鬆柔軟的羽毛,極是豔麗。玲瓏端來點心,奉天擺擺手讓她端下去。

陌飛雲靜靜立在身後。奉天知道他的性子,明日就要啟程去江南,到了今天,也還是靜靜跟在身側。這讓奉天覺得很舒服。

“這是什麽鳥?”奉天目光落在鳥籠上,隨口問。

“回二殿下,這是極樂鳥。”陌飛雲平靜道。

奉天起了興致,“極樂鳥?這世間哪裏有極樂?”

“……”

“怎麽不說話?”奉天挑了挑眉看他一眼,又將目光落回鳥籠裏。

陌飛雲搖頭,“屬下不知該說什麽,殿下說沒有極樂就是沒有極樂。隻是屬下覺得,人不通鳥獸之語,又如何得知禽獸之極樂?”

奉天聞言放聲大笑,許久才起身道:“陪我去喂魚。”說完抖了抖衣襟向後園走,陌飛雲無聲地跟了上去。

正喂著魚,餌料投下,立刻有全身金紅的錦鯉浮上水麵爭奪食物,此時一聲呼喚從身後傳來。

“二殿下,方將軍送來一封信。”陌飛雨匆匆走近,邊走邊道。

奉天將手裏的餌料交到陌飛雲手裏,接過對方遞過來的帕子擦了手,接過信函。奉天過目之後,麵無表情將紙揉成一團扔進池塘裏。

是夜。

陌飛雲守在院外,奉天房中燭火還亮著,因為隔了些距離看不清楚,他猜奉天這個時候應該是在看書。陌飛雲靜靜立著,手握在腰間長劍的劍柄上。

玲瓏向院內看了一眼,估摸著奉天也快要睡了,便向陌飛雲道:“陌大哥,辛苦一天了,現在還守著,想必也累了,為了犒勞犒勞你,我給你特意熬了芙蓉雞湯。”

陌飛雲道:“謝了。”

“謝什麽,我不過是個伺候人的丫鬟,主子不知道怎麽心疼人,我啊,是在幫主子照顧你。”玲瓏帶著甜甜的笑意,說的人心中一暖,陌飛雲麵上柔和下來。

見陌飛雲愣著不說話,玲瓏便又看了奉天房門一眼,道:“那我先走了。”玲瓏剛走不遠,陌飛雲便拔了劍向院外的池塘邊望去,隻見那人靜靜立在池塘邊,身邊也沒帶兵器,一身耀眼的白衣,發髻輕挽,青絲隨意垂著。陌飛雲微微皺眉,不動聲色。來人姿容絕世,除了方靜施,再不做第二個人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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