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周三,上午八點二十分

趙勇跟著方恩山到了十五層,這是半年前被趕出來的地方,李玉璽會不會記得自己?趙勇心髒都要從胸腔裏蹦出來了。辦公室門關著,方恩山不是外人,直接推門看,李玉璽不在辦公室。

隻有幾分鍾,李玉璽便夾著公文包從電梯裏出來,方恩山迎上去介紹:“局長,這是中聯的趙經理,剛做完研討會。”

李玉璽覺得麵熟,又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伸手一碰算是握手:“見我談什麽?”

“向您匯報信息化的事情。”趙勇的心放回肚子裏,他沒認出來。

“這個事情由信息中心牽頭,方處長也參與,找他們談吧。”李玉璽擋在門口。

方恩山引入新的廠商參與競爭,打破以往局麵,中聯將起到關鍵作用,他立即替趙勇說話:“局長,中聯還是很有特色的。”

李玉璽總算給麵子,放進趙勇,坐在大皮椅上,隨意聊了幾句,開始頻頻看表。趙勇識趣,起身告辭:“您忙,我告辭,歡迎有機會到我們公司參觀。”

“到時候再聯係。”李玉璽屁股不離椅子,揮手說再見,卻叫住方恩山。趙勇關門離開,雖然從進到出隻有五分鍾,但比起被轟出來,待遇還算不錯。

方恩山是李玉璽的親信,他坐在會客沙發上:“局長,二期工程,張大強催好幾次了。”

李玉璽點燃一支煙,擺手:“別搭理他。”

方恩山壓力不小,又拋出一個理由:“部裏壓力也很大。”

“頂住。”

“還等什麽呢?”方恩山一般不會這麽堅持,但是張大強無所謂,卻不能不考慮部裏。

李玉璽笑著搖頭:“穩坐釣魚台,別急。”

“那咱們釣什麽?”方恩山真想不明白。

“放長線,釣大魚。老方,你在處長這個位置上坐了多久?”李玉璽的話雲山霧罩。

“七八年了。”方恩山被戳到痛點上,連專車都沒有,他便一賭氣坐火車去了天津。

“以你的資曆和能力,早就該上去了,可是咱們上麵沒人,拚死拚活,我是廳局級,你就是個處長。”李玉璽稱讚著方恩山,話題似乎與二期工程無關。

“好,我頂住。”這句話說到方恩山心眼裏麵,如果能再上半步就是副廳級,哪怕就幹到副廳級這個位置,那也是離休而非退休,不可同日而語。李玉璽從通州縣長調任北京市交管局,按說該是局長了,卻始終都是常務副局長,更別提再上一個台階。兩個人在這方麵是同一戰線的,同進同退,方恩山卻想不明白,這和二期工程有什麽關係。

53 周四,下午五點二十分

田蜜決定生下寶寶後,負罪感立即消失,她去銀行將王鍇的十萬元退還回去,這個錢堅決不能要。聽說懷孕的前三個月最容易流產,必須注意,開車對寶寶不好,田蜜便坐公共汽車,除了上下班,哪兒都不去,也不敢用力。網上說,胎兒現在隻有蝌蚪大小,她仍時不時摸著肚子,仿佛寶寶能聽到一般:“媽媽差點兒犯了大錯,現在好了,小寶貝兒。”

這是她第一次說出“媽媽”這個詞,被嚇了一跳,既自豪又緊張,臉頰熱得紅彤彤的。

王鍇十分安靜,沒有電話,沒有短信,也沒有上門,他會怎麽樣?當田蜜下班回到家裏,她知道了答案。停在門口的雅閣消失了,門口堆積著自己的行李,防盜門被更換,田蜜一陣暈眩。

趙勇的電話恰在此時響起,田蜜正在大腦一片空白的狀態:“喂,趙勇。嗯,不行,有事兒,不能吃飯。嗯,真的不行,我要搬家。”

“我過來幫你搬。”趙勇對她的狀況一無所知。

“呃,不用,我自己可以。”田蜜勸阻,這邊亂成一團,他還來添亂。電話中傳來嘟嘟的聲音,趙勇掛了電話,她對著行李坐在台階上,撫摸著肚子,天黑了,我該怎麽辦?

王鍇把玩著車鑰匙,他相信在生存的壓力下,田蜜隻能改變主意,放棄孩子。

叮咚一響,駱伽的短信,請王鍇吃晚飯。她來自跨國公司,氣質和風度還在田蜜之上。可是惠康那邊怎麽交代?一邊是駱伽,一邊是生意,王鍇無所適從。如果在交管局的項目中支持了捷科,不見得能獲得她的青睞,會不會竹籃打水一場空?

吃飯?如果被韋奇峰知道,就會影響到與惠康的關係,以至於影響到上市的計劃。誰把消息泄露給惠康的?這個內線始終都是隱患,王鍇的大腦飛速運轉,卻找不到答案。最終,他還是扛不住**,直奔停車場:我自己開車,一個人也不通知,看誰能把這個消息泄露出去。

王鍇將田蜜忘到腦後,夾菜勸酒,為激起駱伽的興趣,聊起時尚品牌,聊得熱火朝天。周銳是工程師本性,滿腦子都是解決方案和技術文件,服裝停留在班尼路和美特斯邦威的層次,他突然打斷兩人:“我真想不明白,一個挎包一百塊就能搞定,為什麽有人花一萬塊去買名牌?沒有一點兒性價比,虛榮?冤大頭?還是錢太多撐的?”

這句話將王鍇噎住,無數話頭都被卡住,他算半個客戶,周銳怎能這樣說話?駱伽又一次狠狠踩了周銳,周銳發現自己確實很二,埋頭吃菜,不敢說話。駱伽舉起酒杯,掩蓋尷尬:“王總,您中石油招標的事情怎麽樣了?”

王鍇抓起電話,不避諱駱伽,立即安排下屬:“你們去圍標,找五家公司圍。報價?嗯,從兩千五百萬向下遞減,每次減兩百萬,咱們往中間報,一千六百八十八萬。”

中石油的預算隻有幾十萬,王鍇報出天價,雖然還沒有結果,卻可以看出來,他做生意很有一套。駱伽虛心請教:“王總,您這個價格是不是有點兒高?”

“殺頭的生意有人做,賠錢的買賣沒人理。”王鍇猛飲一口。

“中石油又不是傻瓜,您怎麽贏呢?”

王鍇談起招投標的秘訣,向駱伽炫耀:“跨國公司培訓體係完整,不可能沒教你們吧?”

“這個是中國特色,我們真沒學過。”周銳冷不丁插一句,又噎王鍇半晌,駱伽在桌下拉緊周銳,他才乖乖閉嘴。

“天然水晶,那是什麽價格?正常廠商打死也不敢報,怎麽辦?廢標!招投標必須有三家以上,我們便找五六家來圍,報價更高,我們的一千六百八十八萬肯定最低價中標。”

“可是,這是不是有點兒過?”周銳瞠目結舌,駱伽恍然大悟,王鍇追逐利潤,圍標手法明目張膽,先在技術上設置壁壘,屏蔽對手,再用圍標的方式最低價中標。他能把幾十萬的水晶燈弄成上千萬,智能交通的項目,難道沒有企圖?

“你呀,不明白。”王鍇本不想搭理周銳,卻想在駱伽麵前爭麵子:“中國GDP(國內生產總值)眼瞅著就能超過日本了,你說說,中國經濟為什麽這麽好?”

這個題目過大,周銳一時不敢接:“這個,我真不知道。”

王鍇說得興奮,自斟一杯:“告訴你,除了改革開放和製度政策,中國經濟發展這麽好,還有一個關鍵因素。”

“什麽因素?”周銳對這個題目很感興趣。

“中國的老百姓勤勞勇敢,吃苦耐勞,這才是中國經濟發展的關鍵因素。”王鍇的臉色像上了紅顏料,義正詞嚴。周銳深深認同,真是人不可貌相,王鍇這句話還真是說到根兒上了,頻頻點頭,舉起酒杯:“王總,佩服。”

“你先別佩服,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中國有世界上最好的老百姓,隻要有張床,就能老婆孩子熱炕頭;隻要有口飯吃,吃糠咽菜都能活;隻要有活兒幹,別管多累多苦多沒尊嚴,能養家糊口就行。”王鍇端著酒杯,神色嚴肅。

這些話說進周銳心裏了,他對王鍇刮目相看:“王總說得好。”

王鍇語氣一轉,又問周銳:“可是,中國老百姓為什麽勤勞勇敢?為什麽吃苦耐勞?”

周銳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王鍇學問高深,非比尋常:“王總,為什麽?”

王鍇喝了酒,拍著桌子:“老百姓有飯吃,有房住,有閑錢花不完,還努力工作嗎?經濟還怎麽辦?中國還要不要發展了?”

周銳腦筋一時轉不過來,不得不承認王鍇的邏輯是通的:“好像有道理。”

“就是這個道理。”王鍇更加興奮,“所以,我們就必須把老百姓的腰包掏光,房價給我漲,油價給我漲,稅收給我漲,把老百姓弄得一窮二白,都變成房奴、卡奴和油奴。老百姓怎麽辦?努力工作賺錢唄。你們都罵貪官汙吏和壟斷行業,我告訴你,中國有這麽好的老百姓,都是我們商人幾千年訓練出來的,我們做出這麽大的貢獻,承擔這麽大的風險,反倒成天挨罵,被人鄙視。再說,我們賺了錢,買了奢侈品,錢不是又回到老百姓手裏了嗎?總比把錢匯到國外好吧?總比在美國買房好吧?總比把孩子送到國外讀書好吧?好歹肉都爛在鍋裏。”

周銳啞口無聲,這番話如同天方夜譚,細想卻不無道理,而且是活生生的現實。王鍇連連被周銳噎住,此時占據上風,話鋒一轉,端酒杯敬向周銳:“你剛才說,一百元可以買一個挎包,其實是你不懂時尚和品牌,坐井觀天。”

這是駱伽感興趣的話題,又不想周銳繼續惹王鍇:“王總,您怎麽理解時尚和品牌?”

王鍇把時尚分成四個階段:“時尚的第一個階段是,心中無劍手中無劍,心中不懂品牌也買不起品牌,全身上下基本都似乎美特斯邦威。窮人家孩子都經曆過這個階段,根本不明白品牌的價值。”

王鍇其實譏諷周銳處在心中無劍手中無劍的階段,潛台詞說他家境貧寒。駱伽怕他出言反駁,右腳緊緊踩在他腳麵。周銳父母是大學老師,算不上家庭貧寒,也不算富人,平常喜歡穿美特斯邦威,西服穿著G2000,也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好,並不介意笑著回答:“我確實不懂也沒有這些奢侈品,肯定處於第一階段。”

王鍇說起品牌頭頭是道:“第二個階段是心中有劍手中無劍。他們漸漸明白了品牌的含義,卻買不起,一般都是小白領,買A貨來滿足虛榮心,或者攢一個月薪水,擠地鐵去買個名牌。第三階段是心中無劍手中有劍。暴發戶,富得流油,上麵一定要有大大的標誌,恨不得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這兩個階段都是下品。”

駱伽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說法,深為認可:“是啊,小白領和暴發戶都是這樣。”

王鍇指著駱伽,從發型、包包到皮鞋,讚美道:“第四個階段是心中有劍手中有劍,懂得品牌,欣賞品牌,買得起用得起,一切都渾然天成,相得益彰。”

周銳喜歡曆史,最近跟著雷勵行更喜歡鑽研,他笑著說:“王總,我也看到一個故事,與穿著打扮有些關係,想講給您聽聽。”

王鍇自信在這個方麵絕對比周銳強:“哦,洗耳恭聽。”

“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舞榭歌台,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斜陽草樹,尋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裏如虎。”周銳念出辛棄疾這首著名的《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為駱伽詳細解釋,“這首詞是講述宋武帝劉裕的,他出身貧寒,後來加入北府軍,從底層軍官爬上來,武功赫赫,北伐中原,收複洛陽和長安,結束五胡十六國,中國曆史進入南北朝時期。他身為皇帝,生活簡樸,清簡寡欲,史書上說,未嚐視珠玉輿馬之飾,後庭無紈綺絲竹之音。他衣著簡樸,拖著連齒木屐散步,床頭掛著土布帳,使用麻繩做的拂灰掃把。他絕對是成功人士,從不開寶馬坐奔馳,更不會拎著愛馬仕和驢包。後來,他的孫子孝武帝劉駿,應該是個富三代,追求浮華豪奢,見到祖父故居,覺得十分丟人。嫌劉裕不懂時尚品牌,實在不好意思。”

周銳講到這裏,話鋒一轉:“穿愛馬仕,拎著驢包的,肯定打不過穿著美特斯邦威的,道理很簡單,俗話說,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這段話充滿挑釁味道,王鍇在中石油的招投標運籌帷幄,在北京交管局項目中至關重要,他與周銳完全不是一個路數。駱伽擔心他們一言不合,破壞合作,手掌悄悄垂在桌下握緊周銳。周銳心底一甜,明白她的用意,繼續發揮二的“特長”:“北京交管局招標在即,我們希望寄托在您身上,您能給個方向嗎?”

駱伽與周銳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穩住王鍇:“您跟惠康合作多年,關係匪淺,如果不能合作,我們也能理解。”

飯桌上風雲突起,王鍇端起酒杯慢飲,回答留著餘地:“我是生意人,捷科與惠康都是世界最頂尖的公司,誰給永嘉集團最大的利益,我都沒有拒絕的理由。”

這句話可以理解為,誰能在這個項目中讓他賺到更多錢,他就和誰就合作。駱伽仔細傾聽,舉杯問王鍇:“您說的利益指什麽?”

王鍇討厭周銳,卻不想得罪駱伽,意味深長望著她:“我是生意人,懂得人情,也懂得情義。”

王鍇收回汽車和房子,無非逼自己打胎,田蜜想通這個道理,起身收拾行李,她小心翼翼,怕驚了腹中寶寶。這麽多箱子,怎麽辦?

一輛出租車急急駛來,趙勇跳下來。看到一臉憔悴的田蜜,驚問道:“田蜜,行李怎麽都在這裏?”

“趙勇,你怎麽知道我在這兒?”田蜜同樣驚訝。

“嗬嗬,我是做銷售的。”趙勇不好意思承認跟蹤,模糊應付。

田蜜沒做過銷售,聽不出來趙勇的心虛:“呃,我搬家。”

“搬到哪裏?”趙勇順口一問,田蜜就被問住,是啊,搬去哪裏?趙勇等不到回答,彎腰幫著收拾起來:“如果沒有地方,搬到酒店去應付幾天吧。”

田蜜側頭想想,同意,隻能去酒店了。趙勇在,田蜜不用親自動手,行李箱很快被堆在一起。趙勇叫來車,統統裝進去,又為田蜜打開車門:“你捂著肚子,身體不舒服嗎?”

田蜜腦中仍是一片混沌,我該怎麽養活寶寶?想到這裏,淚水順著臉龐滑落。趙勇不敢再問,讓司機迅疾開往酒店,安排入住,看著仍陷在自己情緒中的田蜜,趙勇撓了撓頭,掩上門退出房間。田蜜安頓下來後,成百上千種想法開始在頭腦中翻滾,入夜,她輾轉難眠,睜著眼睛,細細算了一筆賬,從寶寶出生到長到十八歲,需要多少錢?我養得起嗎?最後,她想象著寶寶可愛的樣子,忘掉煩心事嘴角帶著笑容進入夢鄉。

駱伽與王鍇道別,便揮手打車,鑽進前排砰地把車門關上。周銳看出她不高興,小心翼翼地提議:“伽伽,明天是你生日,我們去唱歌吧。”——唱歌是她的最愛之一。

哼,駱伽把臉兒扭向窗外,她並不真生氣:“我們上次正唱得開心,突然找不到你了,原來招呼也不打就去咖啡廳寫方案了。”

這確有其事,周銳無言以對,隻好求情。駱伽開始發泄:“你呀,真二,王博士是客戶,聊得正高興,怎麽能突然潑冷水?”

周銳想想也對,連忙道歉,想起傾聽和提問:“我還有其他錯誤嗎?”

駱伽果然還有不滿,周銳對時尚完全沒有感覺:“你身上都是美特斯邦威之類,怎麽帶你出去見朋友?”

周銳是工程師,買東西講究性價比,駱伽對名牌的崇拜簡直不可思議:“伽伽,我花一百元錢買的包,肯定比驢包裝的東西更多。”

對牛彈琴!無可理喻!駱伽噘起嘴巴,不再搭理周銳。他與王鍇合不來,三言兩語便起衝突,下出租的時候她一臉憂慮地看著周銳:“王鍇算半個客戶,我們不能得罪,你說怎麽辦?”

周銳反省自己,確實不該在飯桌上頂撞王鍇:“下次一定注意。”

“沒有下次了。”駱伽做了決定,見王鍇再不帶周銳了。

54 周五,上午九點整

要想知道他心中是否有你,就要看他能否記住你的生日和各種節日及紀念日。

駱伽剛進辦公室,桌上有一個精致的包裝盒,印著粉色的“生日快樂”。這是什麽?她挑開絲線,一個毛茸茸的LV鑰匙扣躺在盒子中間,她剛買車,正缺這個鑰匙扣,周銳沒有這麽細心。包裝盒底下果然有一張卡片,上麵是王鍇的簽名。他送禮物肯定有動機,駱伽有求於永嘉集團,不收不合適,收也不合適。她正在猶豫,電話響起,前台在電話中驚喜地歡呼:“快來,你的生日禮物。”

駱伽走出去,一大籃紅玫瑰嬌豔綻放,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吸引來辦公室的一大半女孩子,嘰嘰喳喳羨慕不已。她在玫瑰叢中找到一張卡片,隻掃一眼,便知道是周銳。一籃鮮花和驢鑰匙扣,哪個分量更重?

駱伽將鮮花插滿格子間,打印文件,下樓來到咖啡店,將報告交給雷勵行:“獵頭公司那邊有消息了。”

報告匯總了獵頭公司的進展,黑名單上的三十五個人,全部接到電話轟炸,二十八個人與獵頭公司見過麵,十九人的簡曆被推薦出去。雷勵行找到方宏偉的名字,他接了三家獵頭公司的電話,既沒送出簡曆,也沒有會見獵頭。方宏偉一直泡在山東,看來,他還指望著那個訂單,沒有離開的打算。雷勵行一目十行迅速看完表格,抬起頭來:“招聘進展如何?”

駱伽又遞過去一份表格,人力資源在清華、北大、複旦、上海交大等十幾所大學進行校園招聘,收到上千份簡曆。雷勵行抓起筆,在表格最上端補充了一行字,“西安電子科技大學”:“我的母校,學生都踏實肯幹。還有,請人力資源立即著手招聘並製訂魔鬼訓練的時間表。”

捷科每個部門的人頭是固定的,一個蘿卜一個坑,必須把坑清理出來,即黑名單上的三十幾個人離開,才能招聘新人。雷勵行上任之後,與中國區和亞太區都進行了溝通,得到了理解,才敢大動作進行新陳代謝,要換掉接近三分之一的人馬,他投下了巨大的賭注。雷勵行端起咖啡:“查到了嗎,西太平洋大學?”

“哦,我叫周銳過來。”駱伽在交管局沒有突破,唯有永嘉集團那邊有一點兒進展,她卻能感覺出來,王鍇不是為合作,而為追求自己,這是一場危險的遊戲。

半杯咖啡的時間,周銳跑過來了,他費了不少力氣,查到西太平洋大學不是正規大學,注冊地址在一棟小樓的兩個房間裏:“西太平洋大學是一家野雞大學。”

“怎麽會?王鍇學識很淵博的。”駱伽辯護,王鍇一表人才,學識淵博,尤其在品牌方麵與駱伽極有共同語言。

“哼,田蜜的男朋友就是他,將她趕出家門,一點兒人味兒都沒有。”周銳已經聽趙勇說了田蜜與王鍇的事,對王鍇沒有一點兒好感。駱伽吃了一驚,感情之間很難說誰對誰錯。

周銳找到了王鍇的簡曆,又擺出證據:“他是市政協委員?你看看簡曆,大學畢業之後就在國內,出國都沒有超過一個月,哪裏有時間在美國讀完博士!”

“沒有讀博士又能怎麽樣?人家至少是心中有劍手中有劍的最高階段了。”駱伽這句話既是諷刺周銳不懂穿衣打扮,又說王鍇做生意的手段。

雷勵行皺起眉頭,周銳天天練習用目光觀察,連小狗都注意,猜到雷勵行有話說:“雷先生,王總說時尚共有四個階段,分別是心中無劍手中無劍直到心中有劍手中有劍,您覺得有道理嗎?”

“時尚共有五個階段,並非四個。”雷勵行直截了當回答,“知易行難,這是學習的普遍規律,不僅適合時尚,也適合銷售技巧。學習的第一個階段是心中無劍手中無劍,不知道也做不到;第二個階段是心中有劍手中無劍,知道仍做不到;第三個階段是心中無劍手中有劍,在實踐中摸索出來,不知道能做到;第四個階段是心中有劍手中有劍,知道且能做到,這卻不是最高境界。”

“嗯,當我扔掉驢包、挎上鉑金包的時候,就是最高境界了。”駱伽咬著嘴角,想出答案。

“鉑金包是什麽?”這是周銳從來沒有聽說過的東西。駱伽撇撇嘴巴。

這與銷售方法緊密相關,雷勵行換了嚴肅的口氣提醒:“你還需要品牌證明自己,便不是最高境界,劍是劍,心是心。衣服是衣服,而不是你,照葫蘆畫瓢,無法靈活應變,銷售方法隻是銷售方法,也不是你,沒有與你本人融會貫通。駱伽,你必須悟出來,闖過這一關,才能成為高手中的高手。”

“那是什麽境界?”駱伽極愛時尚品牌,心生向往,這是她做夢都沒有想過的階段。

喜歡武俠的周銳忽然想明白:“我悟出來了,心中有劍手中有劍,你還記得路數和招式,流於俗套和形式,不能靈活應對。比如郭靖剛學會降龍十八掌的時候與梁子翁過招,一招“亢龍有悔”從頭打到尾。要與高手中的高手靈活應對,無招勝有招,化腐朽為神奇,一朵花一片紙都是武器,便勝過所謂的倚天劍屠龍刀。”

駱伽恍然大悟,真正的時尚來自內心,而非愛馬仕和驢包:“一舉手一投足,一片布一縷絲都是時尚,無須外界的點綴。”

周銳想通這個道理,心中豁然開朗:“對,任正非騎著自行車,才是時尚的最高境界。”

“任正非是誰?”

“他是華為公司創始人,真正偉大的企業領袖。”雷勵行對任正非也極為推崇。

“華為?比中聯、海爾和蒙牛還要有名嗎?”駱伽真的沒有聽說過這家公司。

“諾基亞、西門子和摩托羅拉知道嗎?這些跨國巨頭被華為一一超越,西門子和諾基亞合並為諾西,阿爾卡特和朗訊合並為阿朗,再過幾年,華為的對手大概隻有一家,名叫愛諾西阿朗思,愛是愛立信,思是思科。有一次,一批貴賓參觀華為,與任正非共進晚餐,然後坐著奔馳回酒店,一位電信巨頭看著前麵騎車的老頭兒眼熟,近了一看,竟是任正非,人家偏偏騎著自行車。”周銳對華為公司的曆史耳熟能詳,娓娓道來,仿佛親眼所見。

“哦,時尚的最高境界就是王菲穿著美特斯邦威,總理穿著軍大衣。”駱伽咂舌,這些跨國公司如雷貫耳,任正非將他們一一擊敗,卻低調得驚人。她悄悄向雷勵行看去,看一個男人的品位,要看襪子,他雙腿搭在椅子上,純棉的黑色襪子上麵有小小的標誌,駱伽悄悄觀察,一眼認出那個頂尖的品牌。她目光向上去看他的牛仔褲,竟也是美特斯邦威,西服的品牌和質地那都沒的說,百元的牛仔褲與幾萬元的西服構成奇異的組合,卻相得益彰,熠熠生輝:“嗯,明白了,夏冰達到了最高的境界。”

雷勵行一驚,目光直逼駱伽。駱伽從他的神情中驗證答案,開心地翹起嘴角。她從雷勵行口中聽到故事,便向他的老部下打聽,總算得到這個名字,突如其來一句,驗證夏冰果然就是她。雷勵行對她念念不忘,想必是夏冰離開了他。雷勵行突然間聽到夏冰的名字,有些失神,牛仔褲和西服都是她的搭配,既舒服又隨意,回國之後便舍不得脫下來。他整理被思念攪亂的思緒,突然說道:“既然第四個階段是心中有劍手中有劍,最高境界應該是什麽?”

“什麽?”周銳已經領悟,卻不知道這個階段的名稱。

“劍人。”

“什麽?‘賤人’?”駱伽驚呼,忘記追問夏冰的事情。

“我就是劍,劍就是我,穿美特斯邦威,都有LV和愛馬仕的範兒,才是最高境界,高手中的高手。”

“我暈,這個我真不行。”駱伽念叨,我就是鉑金包,鉑金包就是我,所以我就不需要鉑金包了,又搖搖頭,擺脫不了這個**。

“伽伽,憑你的氣質,美特斯邦威絕對能穿出愛馬仕的範兒。”周銳讚同這個理論,起勁兒地勸說著駱伽。

“這個嘛,有難度。”駱伽將驢包在手中倒來倒去。

“達到劍人階段,必須拋棄舊習慣,養成新習慣,這是學習的關鍵階段,掌握不好,便會走火入魔。明代大儒王陽明龍場悟道,悟出了知行合一的道理,就是劍人合一的最高境界。”以雷勵行的才智,當年為了改掉以往舊習慣,強行忘記以往的做法,卻跋前疐後,處處不適應,幾乎廢掉原來的銷售技巧。

“可是,我和周銳沒有做過銷售,根本沒有舊習慣啊。”駱伽無辜地瞪大眼睛。

雷勵行神經一跳,沒有銷售經驗本來是周銳和駱伽最大的缺陷,現在變成了好事兒,他們都是一張白紙,根本沒有套路,沒有習慣可以拋棄。摧龍八式機緣巧合地遇到他們,又會迸發出什麽力量?雷勵行不再討論劍人的話題,問周銳:“傾聽和提問,你練習了嗎?”

“我上周沒見客戶,在辦公室裏寫建議書。”周銳回答。駱伽聽出他似乎沒有說完,沉住氣看著他,周銳果然藏了半句話:“我還是練習了用目光和心靈傾聽,而且我的客戶很不一般。我們小區有一隻名叫‘怪怪’的小狗,常常和主人一起散步,我學會用目光傾聽之後,突然發現一件事。”

“什麽事?”駱伽極喜歡小動物,她堅定地認為,喜歡小動物的人都有愛心。

周銳低頭上班,心裏琢磨技術和方案,與雷勵行學了傾聽之後開始觀察人,發現了其中的樂趣:“我早上出門的時候,小怪怪看我一眼。”

駱伽撫掌大笑,周銳總是一旦鑽進去就出不來,反而比別人看得更深一些:“小怪怪是什麽品種?”

“明天問問。”周銳打算找狗主人,或許小怪怪的目光中有含義。

狗通人性,雷勵行意猶未盡,他很喜歡看見兩人撞出的火花:“傾聽和提問,哪個重要?”

“都重要。”駱伽回答,這個問題就像耳朵重要還是鼻子重要。

“你為什麽要問?”

“因為要再聽一次,所以聽是目的,問是手段。”周銳明白了二者的關係。

“您快教教我們提問吧。”駱伽央求。

雷勵行有心指點,指著路邊兩棟四十層左右的公寓:“好吧,今天傳授你們摧龍八式的第一式。看見頂層的兩個陽台了嗎?”

冬季冷風橫掃樹葉,天空向地麵拋撒雪花,灰黑色的陽台清晰地暴露在視線內:“今天這種天氣,你們在陽台這邊,那邊有一萬塊錢,從陽台中間木板爬過去,錢就是你們的了,爬不爬?”

北風呼嘯,雪花飄飄,周銳和駱伽坐在雷勵行對麵,就為一萬塊冒生命危險?他們默契地搖頭拒絕:“不爬。”

雷勵行將十指展開,增加好處:“十萬塊,可以買輛不錯的車了,爬嗎?”

“我有車了。”駱伽不動心,再次拒絕。

雷勵行雙臂抱回胸前,把好處再次提高十倍:“一百萬,一套房子的首付,爬不爬?”

“不爬,多少錢都不爬。”駱伽堅決拒絕,四十層高的陽台,木板隻有巴掌那麽寬,上麵還落滿雪花,除非瘋了。

雷勵行說不動駱伽,轉臉問周銳:“陽台對麵是範冰冰,爬過去就是你的,爬嗎?”

周銳還沒來得及拒絕,被駱伽一腳踩下去,“哎呀”一聲:“不爬,不爬。”

“對麵是駱伽,爬嗎?”雷勵行指向駱伽,她通紅的臉蛋縮在毛茸茸的領口間,顯得更加嬌豔。

周銳點頭:“爬,爬。”

駱伽裝出凶神惡煞的樣子,氣鼓鼓地打斷周銳:“不許爬,爬過去也不是你的,我又不是東西,爬過去就能拎走。”

周銳撲哧笑出聲來,立即忍住,埋頭喝咖啡,駱伽又一腳踩在他腳麵:“不許笑。”雷勵行也被這句話逗笑,卻仍然詢問駱伽:“什麽情況,你願意爬?”

“什麽都不值得用生命去冒險。”

“如果你這邊燃起熊熊大火,爬嗎?”

“必須爬。”駱伽毫不含糊。

“想清楚這件事,再去見客戶吧。”雷勵行有意觀察周銳和駱伽的悟性,抓起桌上的線裝古書,擺出送客的姿態。

駱伽回到咖啡廳內,被室內暖氣擁抱,跺腳搓手地暖和過來。雷勵行的這個莫名其妙的故事,似乎與銷售沒有聯係。她催促周銳:“這個爬陽台的故事什麽意思?我買咖啡,你分析一下。雷勵行是絕世高手,他如果肯教,我們就像郭靖和黃蓉學會《葵花寶典》,縱橫江湖了。”

周銳恍若未聞,呆呆出神,以往銷售的事一幕幕浮現:“伽伽,我有想法了,你聽聽。”

雷勵行向店內看去,周銳埋頭苦思,駱伽張牙舞爪,個性截然相反。周銳理性、樸素、低調、埋頭做事;駱伽感性、時尚、張揚、喜歡與人交往。他們本該水火不容,然而周銳對駱伽百依百順,愛情的神奇力量化解了激烈的衝突,他們會不會互相取長補短,水乳交融?雷勵行笑傲商場多年,見過各種有天分的年輕人,卻第一次遇到這種組合,不禁心生好奇。

“爬陽台的故事,我們有感悟了。”過了幾分鍾,駱伽走出咖啡廳,打斷雷勵行的沉思,“讓我們爬陽台有兩種方法,第一種方法是介紹好處,十萬塊買車,一百萬夠買房子的首付,不斷增加好處,卻沒有打動我們,我們在銷售時不斷介紹公司和產品,也是這種方法,客戶根本沒聽進去,我們便被打發出辦公室了。”

駱伽說一半停下來,周銳默契地補充,體現出這是兩個人共同研究的結果:“如果我們身後有一團火,不需任何好處,都必須爬。第二種銷售方法是發現客戶的燃眉之急,並為他們提供解決方案,客戶便會心甘情願地購買。”

僅僅幾分鍾時間,他們就能透徹說出故事的本質,超出雷勵行預期。他忍不住評論幾句:“銷售其實很簡單,用一句口訣就可以概括:一個中心兩個基本點。”

駱伽一下子笑出聲來,撩開額頭上的頭發,露出精致的眉眼兒:“這個好熟悉的。”

“嗯,我想想。”周銳參加了新員工培訓,猜測著雷勵行的觀點,“一個中心想必是以客戶需求為中心,客戶燃眉之急就是痛點,通過痛點激發需求。還有一個點我就猜不到了。”

“抓住興趣點,推進關係,你們就能成為高手。”雷勵行的好奇心越來越重:兩個人都有極強的天賦,組合在一起會爆發出什麽樣的奇跡?

“兩手都要抓,兩手都要硬。”駱伽順口補充,惹得周圍的人都看過來。她卻不滿足於成為普通的高手,北京交管局智能交通項目決戰在即,數十個廠家的上百名銷售人員虎視眈眈,其中不乏高手:“雷先生,我們不能隻是高手,我們必須擊敗各路高手,成為高手中的高手。”

周銳想起往事,懷疑這種銷售方法能否奏效:“我曾經拜訪過交管局的李局長,他拍出鬧鍾,隻給三分鍾時間,這種方法能有用嗎?”

雷勵行聽見“交管局”三個字,放下線裝古書:“北京交管局,你們要做智能交通那個項目?”

“我們有選擇嗎?”駱伽抱著無人知曉的神秘動機,加入捷科,早就瞄準這個項目了。

“你們才加入公司,還是菜鳥,不該去打這種仗。”雷勵行口裏勸阻,心裏卻還是好奇,他們兩人的組合會爆發出什麽樣的威力?不知不覺,他換成了激將法:“惠康的韋奇峰親自負責這個項目,他深耕細作將近十年,我看不出來你們有任何機會。”

“他是高手嗎?”駱伽初生牛犢不怕虎。

“高手中的高手。”

“我們要打敗他。”駱伽和周銳身體筆直,同時說出這句話,連語氣都一樣。

雷勵行雙手搭在一起,仿佛真有一種讓他們打敗高手中高手的屠龍秘籍,他伸出三根手指:“至少這麽長時間。”

“三個月?”駱伽搖頭,二期工程在一個月內便要招投標。

“三年,這是一個人最快的學習時間。”雷勵行用十幾年時間摸索出了這套方法,自信是獨步天下的絕學,傳授給周銳和駱伽這種互補的組合,會怎麽樣?

“暈倒。”駱伽可愛地翻翻白眼,聽出話中有話,“可是,我們是兩個人。”

雷勵行端起咖啡,從好奇變成期待,北京交管局智能交通二期工程規模龐大,各路高手蜂擁而至。北京交管局是惠康的地盤,韋奇峰必將層層設防,龍爭虎鬥就在眼前。周銳和駱伽是剛入職的新人,不該承擔這麽大的責任。可是,其他人避之唯恐不及,這個訂單隻能依靠他們了。兩個初出茅廬的菜鳥,能創造奇跡嗎?如果將自己那摧枯拉朽的摧龍八式傳授給他們,江湖會掀起什麽樣的波瀾?雷勵行仍不直接傳授摧龍八式,隨意地喝著咖啡:“你們必須發現客戶的燃眉之急,我幫你們找了一個老師,他姓趙,名本山。”

“您認識趙本山?”駱伽從椅子上跳起來,眼睛瞪得溜圓。

雷勵行取出一張光盤,趙本山與範偉的《賣拐》:“看看這張光碟,你們能悟出什麽?”

田蜜再次來到婦產醫院,醫生是一個戴著眼鏡、看上去凶巴巴的老太太,田蜜說要流產的時候,她瞪著田蜜:“這是第幾次了?”

“第二次。”田蜜想換醫生,這個老太太有點兒凶。

“躺下。”

檢查完畢,老太太摘下口罩,口氣柔和起來:“孩子,不要流產。”

“為什麽?”

“你體質虛弱,如果這次流產了,我擔心,你以後會很難懷上,這次生了,以後反而容易受孕,你要考慮清楚了。”老太太的眼神露出慈母般的目光,看上去不再那麽凶巴巴了。

田蜜離開醫院,撫摸著肚子,我該怎麽辦?

周銳對著電腦屏幕上趙本山的倭瓜臉,把這段視頻看了六遍,第一遍覺得好笑,第二遍聽語言細節,第三遍悟方法,第四遍找規律,第五遍總結成步驟,第六遍將之與北京交管局的項目聯係在一起。趙本山的忽悠就是一步步地提問,先問範偉哪裏不對勁,這是找症狀,就像醫生給病人診斷,發現問題並解決問題。

周銳看到這裏,滿辦公室地找駱伽,把她扯到電腦邊,把耳機戴在她頭上,趙本山正在嚇唬範偉:輕者踮腳,重者股骨頭壞死,晚期就是植物人!範偉害怕,問道,那吃點兒啥藥呢?趙本山繼續忽悠,你買了拐,兩條腿漸漸就平衡了,慢慢就好了。駱伽被逗得嗬嗬笑起來,周銳扣上電腦:“神經末梢壞死就是痛點,客戶的燃眉之急,趙本山發現問題並解決問題,用的就是顧問式銷售方法。”

駱伽俯下身來,將視頻回放,仔細琢磨一遍:“我明白了,顧問式銷售就是忽悠!”

“我們去戳戳方處長。”周銳迫不及待,方恩山敷衍的時候,就戳一下他的痛點,看他的反應。這正合駱伽的計劃,她躍躍欲試:“好,我們就去忽悠方處長,找到他痛點了嗎?”

周銳研究了交管局的資料,找到了方恩山的痛點:“罰款流失,就是他的痛點。”

“好,我們走。”駱伽立即收拾辦公桌,她說做就做,從來不猶豫。

路邊等車時,周銳忽然嗬嗬笑起來:“伽伽,你看那個小販的包。”

那路邊小販的LV竟與駱伽的驢包一模一樣,她避瘟神一樣鑽進出租車,捂著驢包:“不一樣,我是心中有劍手中有劍,她是心中無劍手中有假劍。”

55 周五,下午四點二十五分

有小魏做內應,方恩山的行蹤手到擒來,駱伽和周銳摸到辦公室門口,笑吟吟地走進去:“方處長,您好。”

方恩山是老江湖,屁股不動,嘴裏歡迎:“又來了,歡迎歡迎。”

這哪兒是歡迎態度?駱伽甜甜笑著管理著對方的情緒:“我有點兒擔心呢,擔心耽誤您工作。”

方恩山不好拉下臉,摸出手機,做出要走的姿勢:“呃,我要去開個會。”

駱伽拿捏著分寸抗議:“每次見您都不容易,占用您五分鍾,還不行嗎?”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方恩山不能太不近人情:“好吧,五分鍾,小魏,倒茶。”

小魏背對方恩山,向駱伽擠擠眼睛,悄悄做出OK的手勢。方恩山不等茶水到嘴邊,又敷衍過去:“你們來了,這次有什麽好的方案?”

他又要故技重施!周銳腳尖在茶幾下一腳,阻止駱伽介紹,急急爭搶提問權:“您時間寶貴,我們擔心說不到點兒上,浪費您時間,是不是我們先了解一下您的設想,這樣介紹起來才有針對性。”

駱伽忍住痛,瞪了周銳一眼,方恩山仍想三言兩語結束,再次敷衍:“我們還沒有立項,談不上設想。捷科是世界一流的公司,有很多經驗,還是你們說說吧。”

誰說誰被動,誰問誰主動,這次拜訪再不成功,就很難做通方恩山工作。周銳不能與方恩山硬頂,不緊不慢、不動聲色地說道:“北京的機動車數量在全國名列前茅,道路建設雖然在全國排在前麵,但是私人汽車快速進入家庭,交通建設麵臨嚴峻的壓力和挑戰,我們看出點兒問題,而且還挺嚴重。”

周銳口氣像極了趙本山,駱伽偷樂,方恩山果然中招,反應與範偉一樣:“你看出點兒什麽問題?”

有了小魏這個內線,周銳對北京交管局的背景很了解,心中不慌:“投資保護。”

此話引起方恩山好奇:“什麽意思?”

北京市交通快速發展,高速公路建設耗資巨大,周銳狠狠戳向他的痛點:“北京公路建設需要巨大開支,如果不能確保建設資金,輕則影響道路建設,重則導致交通擁堵,百姓抱怨,晚期……”

周銳說話模仿趙本山,下一句該是晚期就是植物人,駱伽差點笑出聲來,看他怎麽圓回來,方恩山也聽出毛病:“晚期?”

周銳本來是工程師的性格,學得油嘴滑舌,正是雷勵行所說的走火入魔的現象,他立即改口:“上海交警都配桑塔納,咱們北京交警呢?”

哪壺不開提哪壺,方恩山正為此事發愁:“是啊,咱們北京連摩托都配不齊。”

周銳繼續壓迫著方恩山,用範偉的語氣說:“人和人的差距怎麽這麽大呢?我這幾天在交警支隊,聽到不少這樣的話,他們沒和您提這事?”

交警支隊隸屬於交管局,與計劃財務處並列,管理著北京市三千多名交警,話語權還在方恩山之上。交警支隊長趙洪河為配車沒少找方恩山,他正為此發愁,現在又被周銳戳到痛處:“你既然看出問題,想必有對策吧?”

駱伽反踩周銳,不讓他繼續說,這是方恩山的興趣點,如果說出辦法,他就會像吃了餌的魚兒一樣溜走。她笑吟吟吊著方恩山:“要是咱們北京一步到位,直接配上索納塔,交警那邊會怎麽樣?”

交警支隊肯定把方恩山當菩薩供起來,可是哪有這麽好的事,誰出錢?他臉上陰晴不定。駱伽收起笑容,不敢玩笑:“我們幫您出主意啊,捷科在全球有數千顧問,專門幫助客戶解決交通領域的問題。”

駱伽處處去撓他的癢癢處,卻總不說透,方恩山受不了這種繞來繞去的說話方式,霍地站起來:“小娃娃,你有什麽辦法,直接說,別跟我兜圈子。”

方恩山向來麵兒上溫文爾雅,很少失態,他過激的動作引來辦公室的道道目光。小魏越過他的背影,連向駱伽搖頭,示意她小心說話。駱伽不慌不忙喝口水,等他平靜下來,緩緩說出四個字:“以罰代管。”

“以罰代管,哼,我以為你們有什麽高招。”方恩山暗笑,交警都有罰款指標,每天搞得司機們雞飛狗跳,再也難以壓榨出油水了。

周銳早有準備,拿出數據說話:“交警們都快成特工了,躲起來拍照,仍然有百分之九十二的交通罰款因為交警不在現場而流失。”

智能交通的方案是在路口架設攝像頭,替代交警拍攝違章車輛,每輛車被拍下十次,每次罰兩百元,就將近百億元,數據傳送到中心電腦,錢就進來了,這是以罰代管的關鍵。駱伽狠狠踩住周銳腳尖,要把他釣起來,當作橋頭堡繼續前進,千萬不能喂飽他。

周銳驚醒,立即閉口。方恩山聽到關鍵地方,扳著指頭計算,百分之九十二的罰款流失?他去年罰了五點二個億,流失了多少?周銳還是忍不住,計算出來:“您流失了五十九點八個億的罰款,扣除您上繳國庫的部分,一輛標配的索納塔十五萬,您能買多少輛?”

方恩山要是有了這麽多錢,全買帶天窗的頂配車,他突然瞪著周銳:“你能把那漏罰的百分之九十二找回來?”

駱伽使勁兒踩在他腳上,方恩山不能決策,必須把話打住,不能再說了。周銳抽回皮鞋,使出緩兵之計:“您正在和廠家做交流,我們是不是講講這個主題?”

“好吧,什麽時間?”方恩山是計劃財務處,最關心罰款,張大強立項報告的核心是治理交通擁堵,缺了這部分內容。周銳與他約定下周進行交流,又聊些茶葉之類,離開辦公室。小魏送到門口,他能看出來,處長和平常不一樣了。

駱伽戳痛點成功,方恩山隻給五分鍾,實際上談了一個多小時。她和周銳每次從交管局出來,都在靜靜的街道上走一段。她坐在路邊台階上脫下高跟鞋,向周銳抗議:“你太狠了吧?踩我腳。”

周銳正在沉思,直到被駱伽拎住耳朵,用左臂壓住她的雙腿,右手去扯她高跟鞋:“我看看,踩扁了嗎?”

駱伽縮成一團避讓,又突然衝回他懷抱:“大功告成,抱抱,慶祝。”

“這個痛點能打動交管局嗎?”周銳還是有些擔心。

“放心,中國有兩件事絕對不含糊,一是給老百姓加稅增費,二是給公務員加薪,眼睛都不眨的。”駱伽不關心時事,卻能說出一些驚人之語,她說完之後捂著嘴巴,佩服自己的總結能力。

“摧龍八式神了,我們戳了一下方處長的痛點,便激發出他的需求。”周銳與駱伽擊掌擁抱。

駱伽想把交管局的痛點都找出來,挨個去捅一遍,掙開周銳:“你找到幾個痛點?”

周銳維持著擁抱姿勢,回味著她的柔軟,滿鼻子都是她的香味,悵然若失。駱伽站起來,裝作很嚴肅的樣子:“我周六請大槍唱歌。”

周銳失落地跟在她身後,我真傻,剛才應該緊緊抱住她,偏偏提起工作。駱伽停下來:“發什麽呆?豬,你要不要一起去唱歌?”

“張大強?我得罪過他,但是你不能一個人去。”周銳有心理障礙,想想張大強又突然改口。

“你必須去,躲不過去。”駱伽退到周銳身邊,仰頭看著他:“你答應要保護我,是嗎?”

周銳受不了這種目光,口中堅持:“好,我有一個條件,再抱抱。”

“嗯。”駱伽乖乖鑽進周銳懷抱,黃昏之際,路燈之下。

山東明天就要開標,此刻必須定下基調。羅小希在山東根基深厚,遠超過新接手的劉明君,她唯獨揮不去那份感情。她到達濟南,與韋奇峰約在一家不起眼飯館的小包間,絕不會被熟人看見。

“我們切分吧,你剛到捷科,不能沒有業績。”韋奇峰拍拍肩膀上的枯葉,這可能是濟南的最後一片,如同他與羅小希之間的情感。

無論輸還是贏,羅小希兩種結果都猜到,卻沒有猜到中間的可能:“切分,怎麽切?”

“我們沒有必要打價格戰,捷科拿外圍,惠康拿核心。”韋奇峰惴惴不安,外圍設備是雞肋,這是惠康吃肉,捷科喝湯的分法,等於惠康贏,捷科輸,對羅小希是一種聊勝於無的安慰。羅小希默默喝著紅酒,抬起頭看不透麵前的男人。他追求完美,意味著容不下我的小缺點,他如同機器般嚴謹,便沒有了人情。

“王鍇昨晚請駱伽吃飯,你要小心。”羅小希心裏有了決定,仍然忍不住提醒。

韋奇峰拍拍肩頭,其實那裏已經很幹淨,王鍇答應不與捷科交往,暗地裏不遵守承諾,他到底圖的什麽?

“王鍇很可能喜歡上了駱伽。”羅小希又給他一個指引。

“還有山東的項目,您放心。”羅小希放下酒杯,默默起身,頭也不回離開飯館,外麵風很大,卻吹不幹她珍珠般墜落的淚珠,情緣走到了盡頭,感情亮起紅燈,羅小希以為那是公司禁止辦公室戀情的原因,看來離開惠康是多此一舉,她的愛正在急速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