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先生——”院長吃驚地看著他,不知道是該感歎他的癡情,還是驚歎他的自負。
抿了抿唇,正要開口。作為醫生,他想告訴患者,沒必要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不值得,而且可以預料到,沒有勝算。
陸又廷打斷了他的話;“這是我的決定,不必再勸。你照做就是。”
“好。我這就安排。”院長把想說的話,又咽了下去,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執念和命運,他好像也幹涉不了。
尊重他人命運,挺好的。他已經講清楚了風險。
李特助得知他的決定,一點也不例外。他失笑道:“怎麽不勸?”
“勸有用嗎?”
“沒用。”
“這不就對了?老陸,作為你的兄弟,我不認同你的決定,但我尊重你,理解你。與其做這些無用功,我不如求神明保佑,保佑你和你喜歡的人都能平安度過這一劫。”李特助眼睛酸酸的,鼻子澀澀的。
“謝謝。”
“謝我什麽?我可不是菩薩,保佑不了你。你還是想想,怎麽跟陸伯母交代吧。”
剛吃過午飯,窗外的雲層烏雲壓頂,大片大片的雪,落在窗外的樹枝頭上。寒風一吹,枝葉上的雪,就簌下落。
陸母陰沉著臉,再次來到病房,很顯然,她已經知道陸又廷要給顧雪換腎了,陸母看到他這副樣子,就氣得心口疼:“你是不是瘋了?你是被她下了什麽迷魂湯了?還是被下降頭了?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麽?”
“換的是我的腎,跟你沒關係。”陸又廷望著慘白的手背,沉聲開口。
這話一出,陸母就更氣:‘跟我沒關係?陸又廷,你是從我肚子裏爬出來的,你說你跟我沒關係?你以為你是救苦救難的菩薩?她上輩子是怎麽了你?你這輩子要這麽報答她啊?’
“我喜歡她。喜歡了她十多年。”陸又廷凝視著她,回答道。
陸母扯了扯唇,不屑道:“喜歡她?她哪點值得你喜歡?陸又廷,她是你仇人的女兒!你要我跟你說幾遍!你給她換腎,你就不怕你把你自己做沒了?”
“沒了就沒了。我們倆一起沒了更好,不礙你的眼。”
“你!”陸母怒斥:“我不允許你把你的生命當成兒戲,我把你養這麽大,培養得這麽優秀,不是讓你為了一個女人要死不活的。你死了,誰來給我養老?我不是白養了你一場?”
“原來你養我,隻是因為讓我給你養老送終。”陸又廷被這話紮心了,從小到大,他母親對他都很冷淡,不會刻意親近。他很多時候,都懷疑他母親並不愛他,她從來沒抱過他,親過他,隻是冷眼旁觀。
原來她至少把自己當成了養老工具。小的時候,他很羨慕李特助,李特助的母親就特別好,特別寵溺他。怪不得當年他得抑鬱症,在一個小山村養病,他母親都沒露麵過一次。
陸又廷心髒酸澀得不行,眼眶有了淚意,但還是硬生生地逼退。不重要了,他現在已經不是非要得到父母的愛的小孩子了。愛不愛的,都不打緊的。
“不然呢?你做投資,不需要回報嗎?”陸母回嗆道。
他冷淡地挽起唇角:“如果我出不了手術室,你願意幫我收屍也行,不收我也不會怪你。你應該外麵也有私生子吧?死我一個不算什麽,把你的私生子帶回來繼續培養。說不定他比我更聽話。更能讓你滿意。”
“陸又廷!我看你是瘋了,才敢這麽跟我說話!我是你長輩,你注意分寸。”
“你也不愛我父親,對吧?”
“他都死了,你說一個死人做什麽?”陸母愣了下,隨後不答反問,似乎並不願意直麵他的問題。
沒有答案,就是最好的答案。果然啊,結婚要找喜歡的人。不然生下來的孩子,都會反感,都不會正眼看一眼。他甚至比不上,她在外麵養的野種。
“我父親真是可悲,會喜歡上你這樣的女人。”陸又廷悲涼地開口。
陸母嗤笑,譏諷道:“他養了個白眼狼,難道不可悲?你父親若是知道,你和顧雪那個小孤女要死不活,估計後悔沒在你出生的時候,就一把掐死你。”
……
兩人不歡而散。
陸母走後,病房空****的。
陸又廷抽著煙,麵無表情,眼角的清淚默默地往下落。落在慘白的手背,落在被褥上,開出一朵朵暗色的花。許是今天的煙太澀了,太難抽,所以他忍不住地想流淚。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他上次流淚,是父親的葬禮。父親很疼愛他,他失去了這個世上最愛他的人,趴在他的屍體上嚎嚎大哭。
可母親很平靜,一滴眼淚都沒落下。父親一死,母親就接手了陸氏,忙著穩定客戶和項目,甚至連父親的葬禮,她都沒能及時趕到。
父親死後,他得了很嚴重的心理疾病。被檢查出來的時候,他甚至幻想母親會關心他,他拿著檢查單,去試探她。
可她隻是冷冷地接過,掃了眼,然後來了句:
——這年頭誰還沒個病?你一個男子漢,就那麽矯情?如果太閑,就多看看書,找點事情做,你覺得呢?
他本以為,母親就是這樣冷淡的性子。直到某天,他無意撞見,母親買了一套小孩子的玩具,那套玩具不是送給他的,他很好奇她會送給誰。所以偷偷跟蹤了她,才發現,她外麵養了個小野種,她對小野種笑得是那麽溫柔,那麽體貼,滿心滿眼都是母愛。
隻是那小野種對她很冷淡。
這一來二去,他就鑽了牛角尖,抑鬱症越來越嚴重,她就放棄了他,把她發配到一個小山村去養病。
養病的那半年,她一次都沒來看過他。
所以他才會尋死。
從低穀期走出來,要了陸又廷半條命,猶如蛇再蛻皮。以前巴結他的玩伴,親戚,兄弟,紛紛遠離,落井下石,看他笑話。隻有李特助自始至終在他身邊。
養好病之後,他像是變了個似的,少年老成,努力提升自己,強大自身,母親又開始重新培養他。那個私生子,他再也沒見過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