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父親見麵,是在一個禮拜後的下午。

陸又廷親自陪她回青城的療養院見地。

顧雪走進病房,窗外沒有陽光,顯得屋子也很陰沉,光線不好。

那個男人滿臉陰鬱地躺在病**,看著自己,他的眼裏沒一點驚喜。

她們已經有整整十多年沒見麵了,他在她的記憶裏變瘦了,蒼老了,可還是渾身的戾氣。

家暴男的樣子。

“小賤人!”她的父親滿眼仇視地看著她,咬著牙。

她恍惚了半秒鍾,才回過神,他口裏的小賤人,竟然是她。

這麽多年沒有相見,他沒有問她過得好不好,沒有問她是否吃飽了,穿暖了,而是見麵的第一句話就是罵人。

“這些年,東躲西藏,你的日子應該很難過吧?”顧雪勾起苦澀的笑容。

男人詛咒她:“你媽都死了,你怎麽還沒死?”

“你就這麽盼著我死?”

顧雪眨了眨酸澀的眼眸,蒼涼地笑了下;“爸——”

“你別叫我爸!我不是你爸!”男人暴躁地咬牙。

這話一出,顧雪渾身血液倒流。

她有點不明白,他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她是媽媽的孩子,怎麽就不是他的呢?

母親不是水性楊花的女人啊。

男人低吼道:“你是個孽種!你是你媽在外麵撿回來的孽種!”

“不可能——”

顧雪搖著頭,喃喃道。

她怎麽會是孽種呢。

她隻是父母緣薄……

“那個賤人,瞞著我把你抱了回來。我以為你是我的女兒,我好吃好喝地養了你那麽多年。直到有一次,需要輸血,我才發現,你跟我沒有血緣關係。”男人想到往事,麵色更加恍惚:

“我回去質問她,才知道,我們的孩子從出生就死掉了。她怕我跟她離婚,在醫院外的垃圾桶裏,把你撿回來了。”

“怪不得當年,你們大吵一架之後,你就跟變了個人一樣,從模仿丈夫,變得酗酒,家暴……”

所有的不明白,在這一刻,顧雪仿佛都明白了。

男人嗤笑;“那是她該打!若不是她攔著你,我連你一起打!你和她欺騙了我的感情!”

“你肯定是她在外麵的野種,不然她會那麽護著你?這個賤人,給我戴了綠帽子,她死得活該!”

“她是被你連累死的。你殺人逃逸後,村裏的閑話,唾沫星子,把她活活的逼得喝農藥自殺。臨死前,她都閉不上眼睛,在喊你的名字。想見你最後一麵。”

顧雪覺得很悲涼,但還是告訴了他:“她讓我如果找到你,親口告訴你,她不怪你,讓我也不要怪你。她不後悔嫁給你。”

男人嬉皮笑臉的,一點都沒不難過。

“可你不配被她喜歡。”

顧雪喉嚨酸澀:“為什麽要殺陸伯父?”

“誰讓他不給我錢。”男人隨口說。

“人家憑什麽要給你錢?”

“他不是慈善家嗎?慈善家接濟接濟我,怎麽了?怪他太不識抬舉,給錢消災的事兒,他非要較真。”男人在病**翹著二郎腿,磕著瓜子:“我還是挺牛逼的,竟然殺了陸又廷的爸,哈哈。”

“你的病還是陸又廷給你治好的。你就沒一點愧疚?”顧雪吃驚地看著他。

他反問:“愧疚幾塊錢一斤?我把我所有的愧疚都賣給你啊?”

“不出意外,你會被判死刑。”

“擔驚受怕的日子,早就過膩了。人都有這天,遲早的事。不過我有件事很後悔。”

男人陰冷地盯著顧雪;“你和你那個不要臉的媽,都該死在我手上。反正殺一個也是殺,殺一群人也是殺,都是死路一條。”

……

從療養院離開。

陸又廷開著車。

她坐在副駕駛,看到車窗外,大雪紛飛。

凜冽的風不停地吹。

今天之前,她還在幻想,她的父親是有苦衷的,殺人是有不得已的難處,是過失殺人。

他不聯係自己,隻是因為害怕被抓住,他看到自己,會關心自己。

結果卻是這樣——

回到酒店。

顧雪要進套房,陸又廷不安地拉住她的手腕:“還好嗎?”

“我想一個人安靜會。別來打擾我。”她眼裏滿是疲倦。

掃了眼手腕上的大手。

陸又廷放開,點頭。

她神思恍惚地進入臥室,關門,反鎖。

整個人像是抽幹了精氣,身體順著門板,緩緩滑落,癱坐在暗色的地毯上。

她本以為她的身世已經夠悲慘了。

沒想到還雪上加霜,她是個父不詳的孩子。

那她的父親是誰呢?

為什麽要把她扔掉?扔到醫院的垃圾桶裏,她就這麽被討厭嗎?

她真的是母親在外麵生的私生子嗎?

顧雪是不信的,因為在她的記憶裏,母親是個特別持家,特別恪守婦道的女人,怎麽會做出那種事情來呢?

曾經,她們也是幸福的一家三口。

他下班回來,會給她買雪糕,會抱著她坐在自行車的前麵,帶她在河邊兜風。

在給她買漂亮的衣服。

她做錯事,母親打她,他會把她護在身後,把母親攔在身後,給她使眼色,讓她快跑。

曾經他疼她入骨,他是女兒奴。

一夜之間,他就翻臉了。

她還以為是自己做錯了事,總是戰戰兢兢地想跟他緩和關係,跟他道歉,在他醉酒後,給他披衣服。

被他粗魯的嗬斥,給了她一巴掌,讓她滾蛋。

怪不得,她怎麽表現,怎麽扮乖都沒用。

難怪她在福利院那麽幾年,那麽難啊,他都可以不管不顧,一個問候都沒有。

怪不得他殺人後,可以瀟灑地跑路,在他的心裏眼裏,巴不得她和母親都不好過吧,都死吧。

壓抑一點一點地從心髒蔓延,攀升,充斥著整個身體,無孔不入。

滾燙的眼淚,順著臉頰瘋狂地掉落。

為什麽會是這樣?!

酒店的窗簾,被拉得很嚴實。

一點光亮都沒有。

她就那麽坐著,默默地流淚。

到了晚飯時間,傳來敲門聲。

她沒理會。

陸又廷擔心她不吃飯,身體會受不了,便讓前台送來備用鑰匙。

打開臥室門。

屋子漆黑。

陸又廷打開牆壁的燈。

看到顧雪坐在床角,默默的流淚,整個人透著脆弱,和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