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節演出當天。

籌備後台除了精心打扮的登台者, 還有不少來加油打氣的同學們,其中許灼的同班同學占了大多數。

當然,百分之九十都是來給許灼助威的同學,周椋屬於沾了許灼好人緣的光。

趙婷婷朝許灼舉了舉手中的單反相機, “一會兒我要把你帥氣的全程都錄下來。”

許灼笑嘻嘻地道:“請找個顯得臉小的角度, 謝謝您嘞。”

周椋說:“站在後麵顯臉小。”

許灼日常和他互懟:“滾起, 你一會兒好好在後麵欣賞你許爺的英姿吧, 不許眨眼,可以心動。”

哪有歌手站在吉他手後麵的道理。

周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繼續撫弦找手感。

何超站在趙婷婷身邊,注意力卻不和往常一樣在她身上,而是忙著四處張望, “咦, 班上不熟的同學都來湊熱鬧了,和你要好的學習委員怎麽沒來?”

許灼聞言跟著看向四處, 還真沒看到徐子立的身影。許灼忙掏出手機,給徐子立打電話。

第一遍無人接聽, 第二遍對方的聲音才慢吞吞的出現,“喂。”

“阿立,你在幹什麽呢?”

徐子立那邊聽上去很安靜,“我在教室做試卷。”

許灼無語了瞬,“今天全校的人連教導主任都來看演出了,也就你還在學習,別學了別學了,快來看我的演出!沒你捧場我都沒勁。”

周椋聽到他的話, 無奈搖頭, 第一次見到勸不學習的, 不過也是許灼的畫風。

他們二人這次穿著韓式那種西裝馬甲的校服,特別學生青春的氣息,不過許灼這個馬虎人係領帶也是隨便糊弄一下,此時歪歪斜斜地掛在領口。

周椋實在看不下去,隻得把他掰正麵對著自己,重新給他係一遍。

許灼還要說:“剛才你直接幫我係就好了嘛,還害我白係一遍。”

周椋對他這幅什麽都依賴他的狀態,接受度有些高。

拗不過許灼的堅持,終於在十分鍾後,徐子立也加入了後台助威大軍。

許灼瞧見徐子立許是被周圍熱鬧的氣氛感染,眉宇間難得提起了些精神,不過顴骨要比之前更加分明,看來最近心情不振令他瘦了不少。

許灼特意把徐子立從人堆裏揪出來,“你一會兒好好看,不能中間偷偷溜走。”

徐子立淺笑,“知道了。”

許灼還欲說話,周椋卻過來把他拉走,“還有幾個節目才到我們,我們再彩排最後一次。”

他們節目放在壓軸。

站在幕布後,還未出場,就聽到了從觀眾席傳來的震天的歡呼聲。

周椋從小到大不缺旁人的注視,其中不乏審視和陳見,他本以為對這樣上台的場麵會毫無所謂,但竟然莫名緊張了起來,手心開始微微出汗。

或許是太重視,在乎它的效果,因而也不能平常心對待。

重視的原因,不外乎和身邊人有關,重視許灼所重視的。

本以為許灼會比他更加不從容,他微微偏頭,卻發現許灼深呼吸之餘,眼底寫滿了躍躍欲試。

那種自信無比耀眼,讓周椋的目光黏著。

他這種外露的性格和自己截然相反,所以剛開始,周椋打心眼裏排斥,也不想要生活發生翻天覆地的改變。

但許灼是強勢的,以勇往直前的姿態闖入了他的生活,他用排斥抵禦未來的沉溺。

但是沉溺不可擋,他第一次想放縱自己。

幕布拉開,舞台中有一把椅子,抱著吉他的周椋上前坐下,許灼站在他的斜前方。

周椋將吉他連上邊上的音響線,不需要聚光燈的指引,他的視線焦點一直在許灼的身上。

台下恍若無人。

他撥弄撥片,許灼朝台下的觀眾們揮手打招呼,遂將話筒移到唇邊:“記得那年的秋天……”

台下觀眾們先是一頓,隨即為他的歌喉傾倒,不少人發出讚歎的歡呼聲,聲音大到險些蓋住許灼的歌聲。

許灼趁著一個段落的休息段,勾著唇角,將食指放在唇邊,做了個「噓」的動作,台下的觀眾們忙安靜。

周椋的視線挪到他食指觸碰的柔軟嘴唇,忙低下頭,似沉醉在音樂中。

許灼的歌詞唱到尾聲:“習慣有你在身邊,未來故事情節,一起領銜來主演……”

一曲終了,許灼看了眼周椋,二人並排朝前行了一步,對觀眾們深鞠躬。

台下瘋狂地喊:“再一首,再一首。”

在觀眾們竭力的挽留聲中,二人下了舞台。

周椋拿著兩人的演出設備去還給統籌組的同學,再回來的時候,卻沒看到許灼的人影。

可能是上廁所去了。

他獨自行到小賣部旁的飲品店,準備給許灼買一杯他最喜歡檸樂,結果發現吧台的海報上貼著一個粉色的冰激淩,上麵還有個大紅色的愛心棉花糖。

他問老板,這個還有沒有?

老板順著他的手指伸長脖子看了眼,“這個啊,是情人節限定款,還有點存貨,同學你要的話,我給你做個。”

周椋忙點頭。

等待冰激淩的時候,周椋在原地踱了兩步,老板看在眼裏,解釋道:“冰激淩機要啟動,製冷還得一點時間,所以等得久一點。”

周椋說沒事,他不是等急了,是心裏不平靜,一想到一會兒要接受許灼的心意,竟然比剛才在舞台上還緊張。

一會兒許灼會很開心吧,喜歡自己快大半年了,終於要得償所願。

拿到冰激淩,周椋正要回教室找他,卻在要進教學樓的時候,撞見他慌慌張張地小跑出來。

因為角度的原因,許灼並沒有看到他。

但他看到了許灼叫住了塑膠跑道上的徐子立。

老板這冰激淩機的製冷程度不夠,雖然天氣不熱,但冰激淩已經有些要融化的趨勢了。

周椋正要上前,微風卻將許灼的話送到耳邊。

“阿立,我很擔心你。”

周椋停下腳步。

徐子立看著許灼的表情,意外的神色中帶了些閃躲,“你都知道了?”

許灼點點頭。

難過一下子浮上了徐子立的臉龐,“遲早的事,況且本身也是我的問題。”

許灼麵露慌張,忙拍拍他的肩膀,“怎麽會?你沒有做錯什麽。”

似覺得這樣說力度不夠,許灼繼續道:

“你是很好很好的人啊,這絕對不是安慰,我舉個例子。班上同學不喜歡曆史老師占用自習時間,你都會主動幫助同學們去和老師商量,還有就是大家上體育課都走光了,沒人關心班上的燈沒關,你都會最後一個離開教室,關燈鎖門。”

徐子立埋著頭,沒說話。

許灼細說著他的好人好事,最後誇上一句,“語文成績也頂呱呱,我但凡有你一半的文筆,我睡著了都能樂開花。”

這句話不知道是觸及到了徐子立哪根筋,他那邊的氣壓瞬間更低了。

許灼看的是一頭霧水,怎麽這越勸還越差勁了。

腦海中恍然想起何超的話,遂道:

“不要因為一件事就懷疑自己,還有很多人喜歡你啊,包括我。”

徐子立的唇角勉強挽起弧度,“謝謝……”

許灼見似乎有點效果,便加了把勁,“之前給你的情書可能是草率了一些,你看了就扔了得了。”

不遠處教學樓的陰影處,周椋渾身一震,不敢置信地望著正在說話的許灼。

徐子立則一臉的困惑,什麽情書?還不待他追問,腦海中卻滑過什麽,驚訝地道:

“你對我?”

許灼撓撓頭,“那什麽,今天的演出你有看到吧?特意唱給你聽的。沒錯,我也是同性戀,但我可以很坦然接受自己的性向,每種性向的人都是正常的,性向不應該被定義。”

周椋看著指腹最近因為練吉他而起的繭,莫名諷刺又刺眼。

徐子立的驚訝隻有一瞬,他從小的教養令他懂得尊重他人的選擇,此時他默了一陣,方才回道:

“小灼,我很讚同你最後一句話,性向不應該被定義。但是我目前可以很肯定的是,我喜歡的是女孩子,所以,謝謝你的欣賞,我很榮幸。”

聽到他婉拒自己,許灼並不感到難過,相反還沒由得鬆了口氣,不過他還是道:“你有什麽心裏話,都可以和我傾訴,你看我都坦誠了。”

徐子立也很珍惜許灼這個朋友,不希望這次突如其來的對話搞僵二人的關係,“嗯,不過今天和你聊了幾句,我已經釋懷了,到底是我自己的學習能力欠缺,我應該化難過為力量,下一次競賽再加油。”

“你想通了就好……等等!”許灼這才反應過來,“什麽學習?什麽競賽?”

徐子立一副你不是都知道嗎的神色。

“我之前不是參加了個作文競賽?隻得了第二名,覺得有些丟人,就一直沒和大家說。老師之前不是提了個獎學金評優的製度,我原本想借著競賽第一名的成績給獎學金評選加加分,還能有和周椋一爭的力量。現在看來是無望了,所以這段時間有些頹。”

許灼:?

“不是,你不是受了情傷……”

徐子立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學習的時間都不夠,我哪有功夫想那些。”

許灼心裏苦笑,合著這是鬧了個烏龍?

難怪今天全校娛樂的日子,徐子立還埋在教室做卷子,剛才提到成績還那麽傷心。

周椋手心浸滿了融化的冰激淩,他卻渾不在意,僵硬地站在原地。

餘光中忽然閃過兩個爭執的人影。

另一邊的粗大樹幹背後,何超一直拽著要走的趙婷婷,不讓她離開,此時趙婷婷因為內心崩潰,對他拚命捶打,小聲地嘶喊:

“行了,我聽到了,許灼不喜歡女人,好了吧?我可以走了嗎?”

何超深情地剖露自己的內心:“婷婷,許灼不值得你這麽費心,你就和我在一起吧,我一定對你好……”

趙婷婷卻不耐煩地用力踩了他一腳,“他值不值得,我不知道,我隻知道你最不值得!你和他不是好兄弟嗎?他知道你在背後揭他的底嗎?你做得好醜,你走開,我現在不想看到你!”

大步地跑開了。

她腳下過於用勁,何超疼得猛吸一口涼氣,在原地跺了會兒腳,這才看到另一頭的周椋。

周椋此時在看許灼,並沒有發現自己已經看到了他。

何超瞬間臉色像紙一樣慘白 ,周椋什麽時候在這的?他和趙婷婷的對話聽進去了多少?

周椋和許灼的關係這樣要好,要是把他背後使陰招的事都和許灼說了怎麽辦?

還有,當初故意把情書錯塞到周椋的書包裏的事,怕是也要露餡了。

何超千算萬算,就是沒有算到周椋會出現在這裏,這是個變數。

那一邊,徐子立因為還急著要去趟辦公室,便沒和許灼多聊,已然揮手道別。

害怕此時周椋上前和許灼說話,何超第一時間衝到許灼身邊,佯裝剛到,語露關心:“怎麽樣?還順利吧?”

“順利又不順利。”

好像和徐子立還是從前的朋友關係,按照告白來說,是徹底的失敗,但許灼並沒有什麽實質的感覺,倒像把話說開了,自在不少。

之前總隔著情書事件,他和徐子立之間多少有些單方麵的不自然。

加上陰差陽錯地給徐子立做了成功的心理疏導,許灼對今天的成效還是挺滿意,此時渾身輕鬆,問何超:

“你有沒有看到周椋?演出非常成功,我要找他吃個慶功宴。”

何超呼吸一滯,“沒、沒有啊。”

甚至不敢往周椋所在的那個方向偏頭。

許灼自語:“可能回教室了吧……”

他轉身,準備回教學樓。

“等等——許灼,你等等。”何超焦急地喊住了他。

許灼停下腳步,“怎麽了,你從剛才開始表情就有些奇怪,有什麽事嗎?”

“沒什麽事沒什麽事,”何超讓自己竭力保持鎮定,“就是我剛聽說了件事,關於周椋的私事,你要不要聽聽?”

許灼想也不想:“不要。”

他說:“私事還是等他親口和我說吧。”

何超急了,“是關於班上同學為什麽都對他冷暴力,不愛和他多來往的原因。”

許灼停下腳步,微微蹙眉。

拐角處的周椋,聽到這裏,用力地捏碎了冰激淩的甜筒。

幾乎是下意識地,他想把手裏的東西用力地砸到何超的臉上,阻止他接下來的話。

但他近乎自虐地,沒有行動,似乎在等待下一刻的淩遲。

何超生怕許灼走了,忙快速地脫口而出:“因為他是周家的私生子,大家都對他避之不及,不齒和他接觸,嫌他髒。”

他知道高傲如周椋,表麵上似乎不在意,其實身份就是他心底的一根刺,不然為什麽私下會和同學們打招呼,必須在許灼麵前守口如瓶。

周椋認命般地閉了會雙目,再睜開時眼底通紅一片,他落荒而逃般快步離開。

掌心冰激淩上的愛心棉花糖,掉落在地上,早就皺巴巴的濕軟不成型。

——

清晨。

《心動請響鈴》錄製別墅,二樓嘉賓房間。

許灼很困,神經卻又一直繃著難以深度入睡。

夜裏他也是時睡時醒,醒的時候第一時間看枕邊,一直是空空如也。

周椋一夜未歸。

許灼在被窩裏用手環住雙腿,下半張臉也躲入被子邊沿。

頹了一會兒,他憤怒地捶了下床板,支起上半身,嘴裏嘀咕,“不就是兩個嘴皮子碰了下麽,至於生這麽大的氣嗎?我親了你,按照力的作用是相對的原則,你不也親了我……”

末了,他又渾身無力地躺回去。

喉間一片苦澀。

怎麽說,親人家這事,也該提前征求對方的同意。

昨天和周椋鬧不愉快後,他一直想著等對方回房再兩人當麵緩和,便一個電話沒打過。

此時許灼拿出手機,想著要不用找不到帽子的理由,問周椋有沒有看到過自己的帽子?會不會太像借口。

猶豫著,許灼看到微博推送的娛樂消息,顯示“影星林生過生,生日宴上細說多年奮鬥艱辛,粉絲們淚灑現場【圖】【圖】。”

林生是電影界的前輩演員,許灼在讀書的時候便看過他的處女作,英年早婚不炒作,專注事業,是那種特別有路人緣的明星。

下意識地點進這個推送,許灼往下滑了滑,這個生日宴並不鋪張,小而精簡,又不失心意,許灼忽地靈光一閃。

他急忙跳下床,拉開窗簾,視線在房車群那邊快速掃視。

運氣很好,看到了蹲在頂頭房車門前正在吃油條蘸豆漿的簫家楨。

許灼用力地蹦高,揮手,努力了好一會兒,總算吸引過了簫家楨的注意,對方看到他,憨笑了一下,手裏的油條沒夾穩,一整個掉豆漿裏,濺了一身。

他忙拿紙擦身上,餘光裏許灼還在衝自己招手。

簫家楨這才反應過來,許灼不是在和自己打招呼,是要他過去。

他回頭看了眼緊閉的房車門,昨天自己的床位突然就被周椋征用了,看上去還沒醒,不用照顧老板的臉色,他美滋滋地進了別墅。

甫一進房間,許灼就把他朝裏拉,明明房間裏隻有他們兩個人,還生怕被別人聽到似的,在簫家楨耳邊嘰裏咕嚕地說了一大堆。

簫家楨起先意外,然後思索,最後點了點頭。

“辛苦你了,等節目錄製完,我請你美餐一頓。”許灼感激地衝他抱拳,卻撞見簫家楨審視的目光,邊盯著許灼,邊欲言又止:

“你該不會……”

許灼的眼神飄開。

莫不是被簫家楨知道了自己對周椋……

“老板又難為你了對吧?”簫家楨雖是問句,語氣卻是肯定的。

許灼:“?”

這周椋平日裏是多招人恨啊。

簫家楨滿麵同情加心疼的神色,“許老師請放心,你剛才吩咐的事我一定圓滿搞定。”

為了在周椋身邊日子好過點,咱們火火可真是想盡了辦法,簫家楨非常地感同身受。

許灼多少想為周椋辯解兩句:“其實……”

簫家楨搓搓手,“許老師,我幫了你,你也幫幫我唄。”

“沒問題。”

簫家楨突地冒出一句,“你經紀人都喜歡些什麽啊?”

許灼莫名其妙,“我經紀人?亮哥啊?”

但他還是認真想了下,“好像沒見過他有什麽特別的愛好,哦比較愛財?”

每每接到酬勞不錯的代言時,簫家楨恨不得讓甲方給現金,他能坐在家裏的沙發上數一夜是最開心的。

許灼說:“ 不過也還好,我也喜歡錢賺得多多。你問這個幹什麽?”

簫家楨幹笑了聲,“我就問問,就問問。”

離開時的時候,他明顯有些心不在焉,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此時天色大亮。

許灼洗漱完畢,剛來開門,就撞見門外正要敲門的顧新一。

自上次坐顧新一的車回來後,許灼還是第一次單獨和他碰麵,下意識有些無措。

顧新一也有一瞬的停頓,但他很快重拾笑臉:“正要找你呢,嘉賓集合開會,快到客廳去。”

許灼心底鬆了口氣,顧新一很自然,並沒有讓二人尷尬,也不再向之前那樣有意無意的親近。

他準備幫室友請個假,“周椋……”

顧新一轉過身,欲敲另一個嘉賓的房門,留下一句,“周老師已經在客廳了。”

許灼怔了下,忙大步下樓梯,沒在客廳見到想見的身影,倒是在餐廳的水吧附近看到了在忙碌的周椋。

“早啊。”許灼主動打了聲招呼。

周椋沒有回身,相反坐在沙發上正照著巴掌大小鏡子的張米朵回頭,笑眯眯地接過許灼的話:

“哥,快來看看我用卷棒弄得發尾好看不好看。”

張米朵當真適合這齊耳的短發,耳側發中段內扣,發尾外翻,時尚又清爽,許灼由衷地稱讚了兩句。

然後趁其他嘉賓還在收拾,許灼挽起袖口,到餐廳熱吐司。

其實是準備靠近周椋,看借機能不能和他說上兩句話。

剛才他和張米朵閑聊的時候,周椋連頭都沒回,許灼對他是太了解了,光看頭發絲都能猜出是還在氣頭上。

“把掛鉤上的烘焙油紙幫我扯兩張吧?”

許灼衝周椋的方向道。

周椋扯了,遞給他。

過了半分鍾,許灼想讓周椋幫自己從冰箱裏拿個芝士片,“那個……”

話還沒說完,周椋托著裝滿杯具的餐盤,轉身去客廳了。

許灼原地泄氣。

等他備好七人份的早餐時,左遙和劉振東也下來了。

許灼把早餐放到茶幾上,抽出一份少醬的單獨放在周椋麵前,“這個給你。”

張米朵剛要朝許灼擠眉弄眼,她第一天的時候就知道許灼喜歡周椋了,現在想要用眼神笑話他表現得太明顯。

卻聽到周椋特別官方地道了句:“謝謝。”

連旁人張米朵都聽出了不對勁,暗自咋舌,這倆人好像吵架了。

許灼聽著也覺得特別不對味,周椋什麽時候和他這麽客氣過。

再看桌上的飲品,往常他的那一份都是特意調製過,今天卻和大家一樣,都是香醇的拿鐵。

明明是加過糖加過奶的咖啡,許灼喝著卻比黑咖啡還要苦的感覺。

顧新一今天沒有帶工作人員一同前來,而是獨自過來,拍了拍手,示意大家把注意力集中到他的身上。

周椋身邊坐著劉振東,許灼隻是看了眼,趕緊隨便找了個角落坐下。

邢雪彗也是這個時候剛到,她全套妝容穿戴妥當,第一眼掃的便是周椋所在位置,意外卻在她眼底一閃而過。

今天到是稀奇,狗皮膏藥一樣的許灼竟然沒粘著周椋。

曹墨是最後一個到的,經曆了「學曆造假」風波事件後,這兩天他在節目裏都是竭力低調,不再多言招搖,穿得也相對樸素,不像之前各種潮牌掛飾堆砌。

他默默地找了和許灼相對的另一個角落坐下。

顧新一環顧了下眾人,賣關子地笑了笑。

張米朵很好奇,忍不住催促,“您快說吧!”

左遙猜測,“是又要有新一輪的約會了嗎?”

顧新一搖了搖頭,不再吊眾人胃口,“最近嘉賓們錄製辛苦了,前陣子天氣不好,今天總算放晴,節目組將組織大家到周邊的府河進行為期兩天一夜的露營……”

他話還沒說話,眾人皆是一樂,激動蹦出一係列問句:

“可以出去玩了?”

“兩天一夜?睡哪?”

“難怪之前有編導統計我們的工作檔期,就是為了空兩天出來。”

“太好了!”

……

顧新一很開心能收到嘉賓們如此積極的反饋,“屆時會有帳篷分配給大家,當然,我們節目的老傳統也不會丟,今晚在露營地將進行一場兩兩單獨約會,這次規則有所變動,是主動邀請製,不再盲選,大家可以直接對自己心儀的對象進行邀約。現在,給大家半小時的時間準備行李,不用帶太多東西,一會兒別墅門口的大巴集合。”

大多人都在歡喜這充滿人性的約會製度改革。

除了許灼。

他心頭又是不免一歎,什麽時候改革不好,偏偏挑他和周椋鬧矛盾的時候。

周椋這次看來是真氣得不輕,竟然沒有回房間清東西,而是要簫家楨代勞。

許灼沒什麽要帶的東西,就準備了套換洗的衣服,簡單提了個雙肩包,不像其他嘉賓提著小的行李箱。

他早早來到大巴前,想著一會兒第一時間搶占周椋身邊的座位。

周椋上車的時候,許灼也緊緊地跟在他身後。

卻不想周椋直接坐到了導遊位的獨座上,行李放在腳邊,將窗戶打開通風。他把衣服上的連帽往腦袋上一扣,雙手環胸就開始睡覺。

許灼嘴巴都氣歪了。

這人真是。

他隻好坐在第一排,也就是周椋的後麵。

真想玩打地鼠的遊戲,把周椋在靠背上露出的腦袋尖猛拍一頓。

張米朵見許灼一個人坐,便坐到了他的身邊。

大巴開始前行,張米朵找了點拍照姿勢,“哥,一會兒你幫我拍照好不好?你看看,就這幾個角度。”

“好。”

“哥,我查了下,府河那邊好多人釣魚,你會釣魚嗎?”

“不會,我性格坐不住。”

“哥,我這次回家,發現我種的多肉竟然開花了,我給你看看照片!”

“多肉好養嗎?”許灼問到一半,突然“阿嚏——”打了個噴嚏。

張米朵點頭,“很好養,澆水次數分季節……”

突地,前方的周椋猛地將窗戶「哐」的一聲合上,張米朵的話被打斷,她不敢再說了,對許灼小聲道:

“是不是我太吵了?”

許灼搖了搖頭,繼續和她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聊。

府河距離別墅有近兩百公裏的路程,大巴穿過一個鄉鎮,進到一片密集的山區。

最後在一片河邊停車。

邢雪彗下車的時候,嘴裏嘟囔著,“也坐太久了,腳都給坐浮腫了。”

她外麵罩著寬大又長的黑色羽絨服,裏麵是修身的針織裙,光腿,腳上踩著細高跟,特別像來山莊參加晚會。

左遙腳上是劉振東送的那雙平底鞋,走起路來要比她自在不少。

張米朵自從回來後,灑脫不少,不再醉心打扮,一身運動裝青春洋溢,充滿活力。

畢竟是河道邊上,這個鄉鎮看上去又有些落後,沒有經費去地建,路上很多積水和泥巴,邢雪彗叫苦不迭,趁攝影師還沒跟上來的時候,小聲吐槽節目組選的什麽鬼位置。

但該說不說,風景不錯,河邊的空氣清新,視野開闊,綠植覆蓋率不高也少了蚊蟲的煩擾,是個非常合適的露營地。

再往河邊行上幾步,眾人忽地發現了西南方有一相對瓦片較新的五層樓,和鄉鎮落敗的房屋有些格格不入。

招牌上寫著「建昆希望小學」。

窗戶處似乎傳來了孩子們郎朗的讀書聲。

曹墨下意識道:“建昆……這兩個字聽得很耳熟。”

劉振東想起來了,“是不是那位很有名氣的教育家、慈善家?”

他這話一出,眾人附和,好像都有些印象。

顧新一此時上前一步對著鏡頭介紹,“本次露營活動由建昆慈善讚助,在豐富嘉賓們的錄製活動之餘,對我國的希望小學事業做一個普及和呼籲,捐物渠道將貼在屏幕下方的二維碼中……”

待他補充完畢,邢雪彗是第一個接過鏡頭的人,揚起一個善意的微笑,“謝謝建昆慈善的讚助,讓我們一起發揮個人的力量吧,孩子是祖國未來的希望,為貧困兒童獻上自己的一份愛心。”

許灼看著節目組運來的帳篷上,印著「建昆」二字,下意識地看向周椋。

後者的麵色還是如常冷淡,眼底卻掠過柔和。

其他人隻知道「建昆」是我國著名的教育、慈善品牌,但許灼卻知道,周椋的爺爺,名為周建昆。

印象裏,那位和善富有智慧的老人。

作為獨子的周椋棄商從藝,應當承擔了家人不少的壓力,沒想到周爺爺竟是支持的。

男嘉賓們合力支燒烤架、還有搭建天幕這樣的重活,女嘉賓們洗肉菜、在桌上最顯眼的地方擺放節目的最大讚助方的「匯陽果汁」,還有各式調料。

遲鈍如劉振東,此時也感受到了彌漫在許灼和周椋之間奇怪的氣壓,許灼要是需要什麽工具,倒是會直接和周椋說話,周椋也有求必應遞給他,但非常惜字如金。

周椋需要什麽則是和劉振東說。

劉振東最不會處理的就是人際關係了,像個木偶似的夾在二人之間,甚至好像比二人更尷尬。

朝左遙遞眼色求她救場,左遙早就心如明鏡,眼神示意他自求多福吧。

曹墨在旁邊燒炭,嘲弄地看戲,他巴不得周椋和許灼鬧掰,見不慣許灼好。

洗了會兒巴沙魚,邢雪彗嫌棄肉很腥,便扔給張米朵,悄悄從女孩兒堆裏退出來,似無意走到周椋身邊,“周老師你好厲害,搭著這麽順手。”

周椋聞言,卻下意識看向許灼的方向,他燒烤攤已經架好了,此時正埋著頭玩手機,快速地打字。

周椋默了瞬,拿起一根營柱,撐在了幕布的邊沿。

邢雪彗驚歎了聲,“原來在天幕這邊加一個營柱,遮陽麵積和通過率可以增加這麽多!周老師你懂好多啊!”

她的聲音不小,吸引了劉振東等人的視線。

周椋抿唇,微揚著下巴再次望向許灼,對方雖然沒玩手機了,但卻走到了顧新一那邊,和對方認真說著什麽。

“……”

周椋搬過折疊的桌椅,在天幕的陰影下擺放好。

一陣風過,天幕有些搖晃,是邢雪彗所站方向的一角沒有紮穩,他對著邢雪彗一指板凳,想讓她別阻礙自己的工作視線。

邢雪彗卻頗為受寵若驚,以為他是關心自己站著很累,特意搬來的椅子,優雅地坐下。

心裏欣喜萬分,看來這許灼一不在周椋身邊礙事,事事都開始順心了,她一定要抓緊這個機會多和周椋相處,晚上爭取被周椋邀請約會。

河邊帳篷約會,想想就羅曼蒂克,上鏡肯定特別有畫麵感。

周椋用力將鬆動的那個天幕一腳往泥地裏下壓,陽光灑在他的頭頂,俊挺鼻梁在麵上頭上一道優秀的側影,手臂用力時肌肉線條流暢,回來放菜盤的左遙路過,忍不住讚了句:

“帥啊,周老師!”

不遠處的劉振東不甘示弱地拿幹淨抹布擦燒烤架,比了比肌肉,“阿遙,我也不差吧?”

左遙無語拿起桌上的紙巾包往他懷裏扔。

周椋知道自己的右側臉最是奪人眼球,於是他迎著陽光,手臂用力地摁了摁天幕,衝許灼所在的方向抬起右邊臉龐。

“……”

結果,顧新一麵前已經沒有了許灼的身影。

周椋似在找固定器原地轉了一圈,都沒看到許灼。

他氣笑,合著他在這裏表演了半天,觀眾壓根沒入場。

他還生著氣,許灼不知道來哄就算了,甚至連人影都不見了。

頓覺無趣。

情緒暴跌,急需□□來補救。

周椋準備喚簫家楨來給自己弄杯冰美式,結果這小子也不知道跑哪去了。打他電話,還顯示占線中。

行。

那邊曹墨死活生不起火,叫劉振東過去也沒搞定,二人忙得焦頭爛額,周椋走過去,從地上撿了根粗樹枝,插到炭的中央抬起一定的空間,讓氧氣得以進入,很快炭火就燃了起來。

曹劉二人見這裏沒他們什麽事,便去過去幫女生們搬東西。

爐子裏的炭火越燃越旺,周椋拿著木枝用力地戳著那些火苗。

張米朵切好果盤,看到周椋和火有仇似的對抗,朝旁邊的左遙撇撇嘴,“這架勢,真擔心周老師一會兒氣極把我哥架在爐上烤。”

左遙被她逗樂,“哎,希望他們快點和好吧。”

劉振東忙點頭,“他們這樣,我一會兒夾在他們中間吃肉都消化不良。”

燒烤爐裏一陣陣熱浪朝周椋的麵上撲來,他的火氣也逐漸攀升至頂峰,在第三次打簫家楨電話還打不通的時候,他猛然扔掉木棍——

製片組組長高聲一句吆喝:

“剛好中午了,大家休息一下,今天中午周老師請大家品小吃、喝熱飲!”

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周椋驀地一怔,周老師?哪個周老師。

還不待詢問,五輛白色移動的甲殼蟲餐車朝營地駛入,餐車上印著周椋的Q版大頭照。

在場的明星們對這是再熟悉不過。

張米朵驚呼,“周老師你今天還弄了粉絲應援啊?”

劉振東也感慨,“足足五輛,好大的手筆,今天有口福了。”

應援活動基本上由粉絲會長牽頭,在粉絲群體中眾籌和明星的經紀人聯係,在片場給自己喜歡的偶像應援。

周椋有些遲疑,他不記得今天有這個活動。

況且他素來都是佛係和粉絲後援會聯絡感情,從未弄過如此的活動。

餐車車身的敞篷打開,裏麵穿著廚師服的人員衝大家揮手致意,麵前擺放著鮮香好看相的美食。

工作人員們紛紛停下手裏的工作,到餐車前張望,齊聲喊:“謝謝周老師——”

周椋正一頭霧水,就見簫家楨從最後一輛餐車後備箱蹦下來,還拿抱出了一個大的紙箱。

周椋朝他走去,還未走近,就見希望小學的校門打開了,老師們帶著排排隊的小學生,齊步朝簫家楨的方向走去。

簫家楨從紙箱裏拿出成份的文具包,包裝上都貼著周椋Q版照的大頭貼,挨個分發給孩子們。

周椋愣了下,隨後快步過去,幫著簫家楨分發文具包。

女老師從周椋手中接過禮品的時候,看了他兩眼,兩頰微紅,“謝謝你。”

周椋抿了下唇,就見女老師回身對孩子們道:

“老師剛才在教室裏是怎麽和你們說的?”

小孩子們衣服都半舊不新,但好在還算體麵也不髒,俱是張大嘴巴嘻嘻大笑,有的小孩門牙還掉了兩顆,收到禮物的他們開心得不行,聲音不算很齊地喊:

“謝謝周老師!”

周椋心頭微動,朝大家點了點頭。

禮物分發完畢,目送老師們帶小孩子們回學校,周椋方才得閑問擦汗的簫家楨:“怎麽回事?”

簫家楨朝第一個餐車努了努嘴。

周椋望過去,竟意外發現那個餐車上的廚師很是眼熟,半透明的口罩下也難掩雕刻般精致的五官。

正是消失了好一會兒的許灼。

周椋心跳忽然加快,下意識朝他的方向大跨步,走了兩步卻強忍慢下來。

他閑逛似的,每個餐車看看,有做奶茶的,有做芒果糯米飯的,還有炸雞排、水果撈,最後他走到了第一個餐車。

許灼正在賣力地給章魚小丸子翻麵。

左遙和張米朵正排到攤位前,和許灼說笑著。

周椋沒有走到最前麵,前麵的工作人員給他讓位置,他也搖頭,而是站在人群的最後麵,默默排隊。

目光一瞬不差地落在許灼身上。

許灼的廚師服上掛著印有周椋頭像的印章,臉上還貼著周椋頭像的貼紙,每每雙手將章魚小丸子遞到顧客手上的時候,都會說上一句:

“請大家多多支持我們周老師哦!”

簫家楨湊到周椋身邊,嘖嘖出聲,“老板,有一說一。火火對你是真好到沒話說啊,大清早找到我說要辦這事,還怕給你添麻煩,事先知會過韜哥,韜哥聽了很讚同,才著手讓我去辦。”

周椋嘴唇翕動了下,最後輕哼一聲,“那你是沒見過他氣人的時候。”

簫家楨繼續道:“原本韜哥還說咱們出錢,結果火火全攬下來了,自掏腰包。還親自和節目組溝通,最後露麵用的都是你的名義。你看看這貼紙,可愛不?不知道他從哪裏找來的,我瞧著是不錯。”

周椋別過臉,“花裏胡哨。”

簫家楨在心裏「切」了聲,見奶茶車的攤位忙不過來,跑去幫忙了。

排了近半個小時,周椋終於站到了許灼的麵前。

“稍等啊,這一鍋剛下,還得等一會兒。”許灼忙得昏頭轉向,忽然心有所感地抬頭,發現來人身份。

他下意識地綻放笑容,“你來了。”

周椋看著他的臉,心底軟成一片,嘴上卻不饒人,“自己才賺幾個錢,也不知道攢點,兜裏還剩幾個鋼鏰?”

許灼當真認真思考了一下,“好像確實不太樂觀,要不對你收點小費吧。”

周椋拿出錢包,頓了頓,又舉起手機。

要不轉賬,把花銷都轉給許灼。

許灼說:“給你算便宜點吧,5塊。”

周椋心說這個傻子。

他打開錢包,準備抽出紅色的100。

“昂!不要 100,不要這麽多,你給我10塊吧。”許灼連忙製止。

不是5塊?

周椋沒多問,抽出了一張10塊遞給他。

許灼接過,“可是我這裏沒有錢可以找給你。”

周椋剛要說不用了。

就見許灼望著他,“那我現在是倒欠(道歉)你。”

周椋幾乎是秒懂,直直地回望過去,麵上似是對這諧音梗很是無語,唇角卻微不可察地勾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