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後, 許灼因為同樣的病症躺在**。

那場心空再次重演,周椋仍舊無法適應,甚至比曾經越發在意。哪怕耳邊充斥著監護儀的設備提示音,仍舊讓他不得心安。

隔一會兒, 周椋便看看他的胸口部位, 確認細微的起伏, 方才沉住氣。

周椋下意識地, 將手伸進薄被,握住許灼發涼的手, 把掌心的溫暖傳遞給對方,好像這樣才能給自己帶來安心感。

心底是難掩的自責,他應該再小心一小點, 再注意一些就好了。

他甚至不禁想到, 這七年裏,沒有他在身邊, 許灼這樣馬虎的性格,是怎樣過來的。

現在網絡上肯定一團亂, 問責的、看好戲的、心疼的、起哄的。

但除了眼前人,瞬間什麽好像都無所謂了。

原本對許灼偷吻自己又不承認的埋怨,此時早就散盡。

失誤又如何,許灼可以對他一直失誤下去。

不喜歡他也不要緊,永遠把他當替身也不要緊。

許灼可以對他做任何事,好的,壞的,都可以, 隻要在他身邊。

七年前他用喜歡兩個字概括自己對許灼的感情, 程度太輕。

他也不應該再重蹈七年前的覆轍, 在意一些早就過去了的事情。

將許灼的被子掖好,周椋推門而出,在護士台的方向看到幾個正在溝通的身影,手上都提著前來看望的禮品鮮花,是製片組幾位熟悉的麵孔,兼之麵色疲憊的顧新一。

簫家楨和陳其亮還在盡力周旋,後者對昔日老同學顧導的臉色算不上好,好好的藝人交給他們節目組,卻到了醫院。

娛樂記者應該是都被保安趕到了大廳外,圍觀的群眾熱度也退去了一些。

周椋不欲和他們說話,當即轉身,朝另一邊的樓道行去。

他下意識地摸口袋,拍了個空才想起自己自從和許灼重逢後,已經很少再去碰煙了。

說不清緣由,好像僅僅是因為,曾經和許灼認識的時候,就是不抽煙的,就好像,什麽也沒變。

他進了一側的洗手間,洗手的時候,鏡中他的表情緩緩沉了下去。

許灼弄烤肉調料的時候,他是親眼盯著的,並且讓許灼一模一樣給他也弄了份。最後他的那一份裏沒有花生,許灼的那份卻出現很多花生碎,很難不引起深思。

腦海中一一滑過眾位嘉賓的麵龐,甚至連接觸得比較多的工作人員也沒漏過。

動機,可能性,他一絲不漏地仔細複盤。

這時,男廁內傳來衝水聲,緊接著一個臃腫的身影從裏麵出來,周椋抬眸看了眼,還未有任何反應,對方身形卻猛地一定。

周椋麵色無波地關水龍頭,哪怕身邊這人他認識,卻並不是值得打招呼的關係。

身旁這位尷尬又表情複雜的男人,正是他和許灼的高中同學,何超。

周椋抽了張紙,擦手,不再給對方任何神色。

何超邊洗手邊道,帶著殷切的笑容:“老同學!又見麵了,其實我今天是專程來探望許灼的,我是匯陽果汁讚助商的代表,出了這樣的意外大家都深感痛心。你說巧不巧,當初徐子立婚禮上邀請你代言沒成功,現在兜兜轉轉我們又在節目裏相遇了,真的是緣分啊……”

周椋的唇角下壓,不豫之色並未掩飾。

上次並未在意何超的工作品牌,沒想到竟和他有所牽扯,本就心情不振此時越發糟糕。

尤其是看到何超此時的笑臉,越發引人不快。

何超看著他的神色,這才反應過來,今天的相遇好像不是什麽值得高興的事,連忙收起臉上客套的笑容。

又想起自己和周椋舊日在學校裏的那些的恩怨,忙解釋說:“我知道你對我有意見,但別牽扯到匯陽,我就是個窮打工的,匯陽不是我家的產業。你貴人事忙,肯定也不知道,高三還沒畢業那會兒我家就破產了,這些年過得也就這樣,混日子就是了,或許這都是報應吧。”

當年家道中落的他,讓他徹底沒了追趙婷婷的勇氣,吃喝不忌,尤其是上大學那會兒,不比年輕,曾經精瘦的身材也開始大走樣,二十六歲常年在酒局上混成了三十六的謝頂模樣。

到處宣傳和周椋是同班同學,都沒什麽人信,外貌看起來就跟隔了輩分似的。

前陣子徐子立、趙婷婷各自大婚,參加過後讓他想起了很多往事,也問過趙婷婷一個不合時宜但又憋在心裏很久的話。

要是當時他家裏沒破產,他和她兩個人就會有希望。

趙婷婷是他的初戀,也是他第一次這般喜歡一個人喜歡到忘我。

所以他嚐嚐做夢,夢到自家能東山再次,再去追求趙婷婷。

直到等來了趙婷婷的婚訊,終是夢碎。

趙婷婷卻毫不猶豫搖頭,他問為什麽,她說那時候他做了許多不夠爺們的事,讓她如今仍舊記憶猶新。

這些年何超經曆了太多世俗和人情世故,不道德的事天天都在發生,早就司空見慣,也想不起學生時代的小打小鬧。

他問都有哪些事,趙婷婷直指那個藝術節結束的午後。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趙婷婷偶然提起,何超這些時日總是想到那天的零碎記憶。

此時再見周椋,想起近日《心動請響鈴》裏周椋和許灼的種種互動:

“你和許灼,應該和好了吧?”

周椋並沒有興趣和他多費口舌,尤其不想在他口中聽到許灼的名字,轉身欲走,何超大跨一步,直直攔在他的麵前,掀起自己稀疏的劉海:

“我左眉上有道疤,看到沒?”

周椋看到他左眉處有道光滑的皮膚,上麵有條但粉色醜陋的疤痕,曾經該是被什麽利物鑿過。

但這和自己又有什麽關係?

有些惱火他竟然攔自己的路,周椋還未說話,隻聽他一句——“這是許灼揍的。”

周椋聞言微怔。

何超揚起苦笑,“你當時一個月沒來學校,所以你不知道,他揍起人來,可真夠狠的,我和你說……”

——

七年前,藝術節結束後,操場的塑膠跑道上三三兩兩還聚著興奮的同學們。

靠南邊的一角,何超生怕許灼走了,忙快速地脫口而出:“因為周椋是周家的私生子,大家都對他避之不及,不齒和他接觸,嫌他髒。”

拐角處,周椋認命般地閉了會雙目,再睜開時眼底通紅一片,他落荒而逃般快步離開。

是以,沒能聽到許灼的回應。

他是不敢聽。

許灼朝何超走近,“什麽私生子,你把話說清楚。”

何超餘光見周椋走了,說起話來再無顧忌,還帶著背地裏說人八卦的莫名興奮,“就是周椋是他爸在結婚前有的野種,原配死了後,迫不及待接回家了……”

他話還沒說完,一股勁風摜到他的麵前,許灼的拳頭以極迅猛的力道給他揍到地上。

何超被打懵了兩秒,不敢置信地捂著臉,“你竟然為了這個野種揍我?以前你是不知道,現在你知道了,你還要和大家為敵?你腦子有毛病吧,許灼!他是私生子啊,還往人家跟前湊……”

向來笑嘻嘻的許灼第一次表情如此動怒,他氣得脖子上的青筋暴起,二話不說地繼續朝何超的嘴邊揮拳,猶覺不夠,猛砸他的肩頭,揪住他的衣領警告:

“再讓老子聽到你用那種詞形容他,老子聽一次揍一次!”

“啊操——”何超在地上痛到直呼,拚命擋臉。

旁邊不少路過的同學看到這裏的陣仗,紛紛圍過來勸架,想要拉開許灼。何超見人漸漸多了,有底氣了點,故意說得很大聲:

“就為了周椋那個髒東西,你是不是瘋了?”

許灼聞言,氣得胸口劇烈起伏,再不留任何顏麵,用力把他往旁邊的花壇一推,“今後你最好看到老子就滾遠點。”

何超腳下一崴,眉骨磕到花壇邊,又是一陣鬼哭狼嚎。

身邊勸架的同學們被許灼的架勢給嚇到,往日裏脾氣好的人發起火來最是嚇人,許灼掃視了他們一圈,有外班的,也有不少眼熟的同學。

打得何超哭著求饒,許灼才停下動作,握緊因為太用力而顫抖的手,出言狠厲警告:

“以後還有誰他媽的在背後說周椋的任何不是,不想活可以試試。”

說完,目光繞身邊的同學們一周,示意同樣是說給他們聽的。

——

七年後,醫院。

太陽漸漸落山。

因為許灼一直未醒,節目組的人留下了賠罪的禮品,已經離開了。

周椋拿起桌上的棉簽,沾濕給許灼擦拭幹涸的嘴唇。

難怪大概就是那段時間以後,許灼再也沒有和何超成對的出現過,前陣子徐子立的婚禮上,他們之間看上去就很古怪。

如果,他當時晚走一步,多待哪怕半分鍾,他和許灼是不是就不會分開這麽長時間。

當初,他惱許灼不喜歡自己,更自卑自己的身份被許灼瞧不起,與其被許灼拋棄,不如他先做絕情的那個人。

當時,他立馬聯係司機送自己回家,逃避似的在家窩了一個月,如果他當時勇敢一點,繼續正常上學,這些事不會到今天才知道,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

可能是棉簽滑動的時候有些癢,許灼的睫毛顫動了下,緩緩睜眼。

入目是純白陌生的病房,還有眸底微紅正望著自己的周椋。

許灼眨了眨眼,睡前混亂的記憶撲麵而來,最難受的那股勁兒也過去了,此時還有心思和他開玩笑, “怎麽一副我要掛了的表情……”

周椋當即伸手捏住他的嘴巴,打斷了他的話。

“唔……唔唔……”許灼用眼神求饒,周椋才放開手。

周椋執拗地道:“呸掉。”

許灼無法,隻好輕輕地,“呸呸呸,行了吧?”

周椋垂眸看著他。

許灼仰頭回望,虛弱的聲音裏不知覺帶了些撒嬌的味道:“你應該不生我的氣了吧?”

周椋默了瞬,聲音有些沙啞,“你不一直是掌控我情緒的高手。”

許灼肯定他是沒事了,輕鬆一勾唇,開始哼哼唧唧,“我好可憐啊周椋……”

作者有話說:

七夕快樂寶子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