勝在一張臉,不是一無是處
黎明時分,烏雲壓頂,豆大雨點劈裏啪啦往下砸。
驛站最東麵的廂房,陳舊的檻窗被風吹得咯吱作響,床帳內,是昏睡的少女,白裙沾染了血汙,頭上纏著繃帶,一臉病容,夢魘般擰著眉遲遲未見醒轉。
程英放下青紗帳,瞅了眼窗外朦朧的天,快步走到另一側桌前,壓低聲道:“大人,寅時已過,那姑娘當如何處置?”
室內陷入半晌的沉默。
男人修長指節叩擊著桌案,發出規律的悶響,淅淅瀝瀝的雨幕中傳出略顯疲憊的清潤嗓音,“且再等等。”
等這場雨歇了,若還未醒……
沈禹州做好打算,吩咐程英取一百兩銀票過來,這時帳中女子嚶哼一聲,醒了。
主從二人對視一眼,程英躡手躡腳走到床榻最外側。
刀鞘掀開紗帳的刹那,少女睜眼,隱約瞧見對麵不遠處坐著一個身姿挺拔的男人。
少女手肘撐起身子,還未來得及開口詢問,鋥亮的刀光一晃而過,單薄鋒利的刀刃已架在她脖頸上。
“你是何人?”程英語氣森然。
少女冷不丁清醒過來,眸中仍有幾分茫然,訥訥張口:“我……”
她想回答,腦袋卻空空的,什麽也沒想起來。
程英皺眉,刀又近了一分,“老實交代,你為何會突然出現在黑霧山?接近我們有何目的?”
少女遲疑著,脖頸上便傳來一陣細密的疼,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程英,不得無禮。”男人輕聲嗬止,走了過來。
廂房裏光線昏暗,待走近了,少女才看清他的模樣。
穿著一身月白色暗紋長袍,外罩海沫綠銀魚白花刺繡紋氅衣,腰間係著同色綢緞腰封和銅質雕花扣飾革帶,墨發高盤,露出一張有棱有角的臉龐。
看似低調,卻又一絲不苟的精致。
他遞出銀票,略微上挑的鳳眸浸著疏離,“這是一百兩銀票,權當答謝姑娘之義,算兩清了。”
昨日黑霧山上,若非她陰差陽錯替他擋了一刀,隨後又重傷昏迷,他們一行人也不會在這驛站耽擱一夜。
本就是不相交的兩撥人,沈禹州不想浪費時間,姓名來曆自不必多問。
少女卻沒有接下銀票,歪頭,圓溜溜的杏眸盯著他:“這是哪兒?……我們認識?”
程英快嘴接道:“鳳陽府黑霧山,萍水相逢。”
少女眼底迷茫更甚。
沈禹州指尖卻是幾不可察地顫了一下。
想到昨日對方後背挨了一刀之後,後腦勺又磕在石頭上,心底立時生出不好的預感。
像是驗證了他的猜測,少女撫額,神情痛苦地喃喃:“頭好疼……我怎麽……什麽都想不起來?”
此話一出,程英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這人是想碰瓷。
好在方才他沒多話,沒讓她抓了把柄。
程英暗自慶幸,將銀票塞到她手裏,“想不想得起是你的事,我們照顧你一夜已是仁至義盡,還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你拿了銀票自行離去。”
既無大礙,主從二人無須再等,程英轉身去了外頭吩咐眾人啟程下山。
隨著宣王和越貴妃日漸得寵,不少效忠太子的朝臣乃至勳貴都栽了跟頭,其中就有南直隸鳳陽巡撫和靖安侯,因為侵吞鳳陽稅銀一事鋃鐺入獄。
一朝落難殃及池魚,沈禹州的兄長在巡撫手下做事,被牽扯其中,至今下落不明。
沈禹州此行目的是為尋回兄嫂,隨從皆是訓練有素的錦衣衛,沒有多餘排場,簡單披上蓑衣後策馬夜行。
驚雷在頭頂炸響,隱約還有狼嚎,忽遠忽近,嚇得她汗毛直豎。
少女望著他們離去的背影,顧不上穿鞋便赤腳追了出去。
“公子!”
沈禹州原不想理會,跑了一段路,發現身後之人仍跟著隊伍,跌倒又爬起,爬起又跌倒……如此反複,他不得已勒馬停下回頭去看。
深秋的雨打在少女身上,很快浸濕她的發絲、衣衫,小手臉蛋滿是泥汙,額上包紮好的傷口也沁出血水來,白嫩的足淌過水窪,一點點艱難前行。
不是小乞丐,勝似小乞丐。
沈禹州始終麵無波瀾,眼底沒有半點憐惜。
耳邊又傳來狼嚎,有人於心不忍,弱弱說了句:“荒郊野嶺的,最近也不太平,要不……捎上一程?”
程英一直懷疑她別有用心,生怕是一出苦肉計引他們放鬆警惕,沉聲道:“正值多事之秋,此女子來路不明,還是謹慎些好。”
昨日之事本就談不上救命之恩,多一刀少一刀,對他們來說無甚分別。
更何況大人也沒占便宜,給了銀票,互不虧欠,至於眼前女子能不能活下去,不是他們該管的。
少女憑著求生本能祈求他:“求您帶我……帶我下山……”
人生地不熟,若是無人帶她離開,她怕是走不出這座山。
“求您……”
她聲音越來越弱,一陣天旋地轉,昏了過去。
程英把人帶下山後就近尋了個醫館,大夫診過脈,說是傷了腦子,淤血未散,出現短暫的失憶也是常有的。
立在一旁的沈禹州靜靜聽著,打量起榻上昏睡之人。
原來的她灰撲撲的狼狽不堪,早就看不出五官相貌,現下在醫館有人為她擦洗過,露出了藏在汙垢下的那身冰肌玉骨。
雪膚烏發,杏臉桃腮,除了左眼角下多了一點殷紅的淚痣,眉眼輪廓頗有幾分似曾相識。
身上有幾處擦傷,不算嚴重,最麻煩的還是後背足有三寸長的刀傷,好在及時止了血,不至危及性命。
目光又一寸寸掠過少女的身軀,沈禹州眸光逐漸幽邃冷峻,大片溫軟白皙的肌膚在他看來,與案板上的肉無異,眼底不見半分邪色。
他戴上蠶絲手套,隔著手套挑起少女的手,皓腕瑩白,細指修長,指甲柔圓,泛著淡淡玉澤,像雨後新出的筍芽尖兒。
沈禹州見過形形色色的人,不論什麽出身,或富貴或貧賤,手上總會留下痕跡。
而眼前這雙手,嬌嫩柔滑勝過凝脂,莫說女紅針線活,怕是連提筆撫琴都極少做。
縱是嬌生慣養的世家貴女,也未必都有這樣一雙玉手。
他和鳳陽巡撫也曾有過幾麵之緣,府上女眷有哪些他是知道的,並未見過眼前女子。
沈禹州吩咐醫女為她穿衣,起身去了外頭,示意程英去打聽最近有哪些官眷經過鳳陽,很快得了消息。
“這些日子鳳陽亂的很,莫說官眷,就是尋常百姓得了消息的都繞道走,隻有一支外地商隊南下經過此地,但路過黑霧山時遭了山匪,財物被洗劫一空,人也已經……”
為了確認身份,程英還特意去了趟義莊,比對她和死者之間是否有共同之處,這才確定她是商隊裏的隨行婢女,但具體叫什麽名字不得而知。
“隻是婢女?”
沈禹州若有所思,旋即哂笑,“帶上她。”
程英微詫,“弱質纖纖動不動就暈,咱們帶個累贅做甚……”
沈禹州呷著口茶,指腹撫過杯沿,意味不明道:“勝在一張臉,也不算一無是處。”
……
天際明了暗,暗了明,兩日已過,再度睜開眼,身下馬車顛簸著,不知駛向何處。
頭頂傳來男人淺淡涼薄的聲音,“醒了就起來吃東西。”
話音剛落,一個油紙包拋到她懷裏。
似乎嚇到了,她手忙腳亂地捧著油紙包坐起來,才發現身上已經換了幹淨襦裙,頭發梳得齊整,傷口也重新包紮過。
他還是救了自己。
少女怔了怔,才訥訥道謝。
沈禹州隻垂目看書,並未給她一個眼神,“如今已離了鳳陽,還算安全,若想走,拿了銀票自去謀生便是。”
謀生?
少女攥緊油紙包,垂著頭,神色羞赧。她好像從未想過這個問題,也不知自己能做些什麽。
外頭駕車的程英聽到他的話直搖頭,想留人,又不直說,非得拐彎抹角的。
遲遲沒有回應,沈禹州抬起了眸,“想留下?”
實在無處可去,少女略一猶豫,點點頭。
“叫什麽名字?”他問。
她又搖頭,“不記得了。”
言辭懇切,不似作偽。
馬車裏安靜了會兒,隻有車軲轆滾滾向前的聲音。
她頭埋得更低。
這樣卑微的姿態令她很不習慣,可想到黑霧山的事情,又怕男人就此丟下她,隻得繼續裝作乖順的模樣。
沈禹州略一蹙眉,上身微微前傾,用書卷抬起少女秀氣的下頜。
一股淺淡的沉水香縈繞鼻端,她被迫迎上男人審視的目光。
他眉眼漆黑,鋒利逼人。
恍惚間,少女憶起了黑霧山上,男人雙頰染血,血柱從雪白刀身上滴落的畫麵,心顫了顫。
他不會以為她是誰派來的奸細或刺客吧?
“公子……”
就在她以為沈禹州要發作時,對方卻沉吟道:“便喚阿嬌罷,好記。”
聽著像個婢女的名字。
阿嬌鬆了口氣,很快明白眼下的身份處境,略顯生疏地跪好,朝那人叩首,“謝公子賜名。”
“嗯。”沈禹州不鹹不淡地應了。
阿嬌想問她們要去哪兒,但見他不太想搭理自己,剛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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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雷】
①不寫爛黃瓜
②男主先動心,女主後動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