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全了他的深情,又置她的尊嚴於何地?
她下意識轉眸去看,發現來人是許氏,便知不知叫自己。
許氏仿佛看不見她,逮著褚清蘭一個勁兒說:“哎呀,你這有身子的人了,怎麽出門也不知穿多件衣裳?若不是我去蘭亭尋你,還不知你到這兒來了。”
許氏起初不能接受自己兒子早已客死他鄉的事實,一直閉門不出,直到後來知道褚清蘭肚子裏懷著沈彥州的孩子,像是黑暗裏重拾一絲希望,整日圍著她這一胎轉,格外關切。
褚清蘭反握住許氏的手,安撫道:“母親不必憂心,兒媳隻是待在屋中發悶,過來尋二郎的新姨娘說些閑話罷了。”
許氏這才看向阿嬌,眼神一瞬冷下,與麵對褚清蘭時截然不同。
“大少夫人懷有身孕,到你這兒來,你竟也不知招待她坐坐,累壞可如何是好?”
阿嬌被質問得莫名其妙。
春桃生怕許氏伺機找事,連忙提了個大紅酸枝木海棠鼓凳上前:“是奴婢疏忽了,還請二位夫人恕罪。”
許氏還想責罵,褚清蘭攔住她,半撒嬌的道:“母親不要生氣,我與阿嬌妹妹一見如故,您若是因此遷怒旁人,恐怕以後嬌嬌在這府上就不受人待見了。”
許氏這才作罷,“那你早些回房,前陣子知州大人送了不少補品,我都差人送去蘭亭了,還有一盅剛燉好的龍骨湯,記得喝……”
當著阿嬌的麵絮絮叨叨好半晌,許氏才肯離去。
阿嬌聽得眉心直跳,莫名煩躁,隻想尋個借口走開。
“對了。”
送走許氏後,褚清蘭又一次拉起她的手,笑容格外真誠,“我就說你我有緣吧,我的小字都同你一樣呢。”
她細細觀察阿嬌臉上神情變化,又道:“我聽說……你的名字是二郎取的?你莫誤會,我隻是實在好奇,你二人是如何相識的呢?”
婢子能打探到的消息,大多是阿嬌來到沈家以後的,至於他二人如何相識結緣,除了阿嬌親自說,旁人怕是難以知曉。
阿嬌又豈會不懂她的心思,半真半假道:“早先摔了腦子,許多事情都不記得了。”
這個答案倒是在褚清蘭的意料之外。
阿嬌不想再和她說下去,扶額歉意一笑,“妾尚在病中,大抵是頭疾又犯了,隻能失陪一會兒,還請見諒。”
人走後,褚清蘭麵上溫婉和煦的笑沉了下去。
她倒要看看,這妾室是不是當真油鹽不進。
阿嬌回到房中,看著菱紋青銅鏡裏的容色姣好的小臉,同樣麵色凝重。
原來,沈禹州心心念念的阿蘭,不是佩蘭,而是沈府的大少夫人,他的嫂嫂褚清蘭。而她,有著與褚清蘭相似的眉眼,就連名字也取自褚清蘭的閨中小字。
褚清蘭特意跑來同自己說這些,是想來個下馬威,提醒她能擁有現在的生活,都是因為她幸運地長了張相似的臉麽?
她不是沒猜到類似的結果,也接受了現實,今晨才勸服自己不要難受。
可不知為何,隻要一想到沈禹州為了已嫁為人婦的褚清蘭棄她不顧,而她當初能被沈禹州救下,也全是因為自己與他的意中人有幾分相似,她心裏又無法釋懷。
他既對褚清蘭情深一片,就不該一個又一個的尋找替代品,待旁人付出了真心,他說棄便棄。
他是成全了自己的深情,又置她的尊嚴於何地?
不知不覺,阿嬌攥緊了手,尖利的指甲刺入皮肉,強忍著不讓眼淚落下。
當夜沈禹州再來,便發現角樓早早熄了燈,他在樓下徘徊片刻,見到春桃提著食盒下來,瞥了一眼,“不是讓人傳話了,我今夜要過來用膳。”
語氣稍有不悅。
春桃尷尬道:“姨娘覺得不舒服,晚膳也無甚胃口,早早讓奴婢熄燈了。”
沈禹州單手打開食盒一角,裏頭的吃食果然一口未動,“晌午時還好好的……”他略一沉思,“莫不是飯菜不合口味?”
他並不清楚阿嬌的喜好,更不知道她吃什麽不吃什麽,反正是小廚房統一做的,他就讓人挑好的送來。
“……姨娘沒說。”春桃不敢多話,腦袋埋得極低。
“既然不愛吃,以後就不送了。”瞧著似是生氣了。
“不是的!”
春桃懊惱地一跺腳,“姨娘近日總是鬱鬱寡歡,奴婢嘴笨,也不知該如何形容,不若……公子您親自去看看姨娘吧?”
默了默,又小心翼翼道:“今日……大夫人和大少夫人都來過了。”
沈禹州下意識皺眉,“她們來做什麽?”
春桃搖頭,“奴婢不知,她們走後,姨娘便茶飯不思,把自己關在屋子裏,好像是哭了。”
沈禹州冷硬的臉龐略有鬆動,正猶豫著要不要進去,一個婢子腳步匆匆趕來,“二公子不好了!大少夫人跌了一跤暈過去了!”
沈禹州一聽褚清蘭出事了,顧不得問話,頭也不回朝蘭亭趕去,春桃最終也沒攔住他,氣餒地抹了把淚。
那婢子隔了大老遠就扯著嗓子喊話,屋子裏阿嬌尚未入睡,自然聽得清楚,知道沈禹州還是跟著那婢子走了。
後麵幾日,沈禹州都沒再來過。
春桃悄悄去打聽消息,隻知這些天他常進出蘭亭,唯一的好消息便是,闔府上下都關心褚清蘭肚子裏的孩子,沒人再來找茬。
這日府裏又來了客人,聽旁的婢子說那位是知州蘇海道蘇大人,應是來和沈家談論二公子和蘇小姐婚事的,春桃聞言,又借著取炭火的機會出去。
壽喜堂裏吵成一片,許氏尖銳的聲音傳到外頭,“母親,你瞧瞧,好好一樁婚事全被那小狐狸精攪黃了!”
老夫人亦頗為頭疼,“眼下說什麽都來不及,蘇大人既不願結這門親,咱們也不可上趕著討人嫌。”
沈念如難得與許氏統一戰線,憤憤不平道:“祖母,這事兒不就全賴阿嬌嗎?那日若不是她絆住哥哥,讓蘇姐姐難堪,咱們兩家也不至於鬧成這樣。”
“我就說這阿嬌是禍水,早該在當初一棍打死的好。”
一想到方才自己腆著臉,蘇海道仍一臉鐵青,橫挑鼻子豎挑眼的,便覺麵上無光,好歹她也是堂堂沈家大夫人,熱臉去貼冷屁股,事情都無轉圜餘地。
“蘇大人被皇上召回上京,眼看又要升官了,若非蘇小姐心儀二郎,擱在平常,咱們家哪裏攀得上這門親事?二郎居然……簡直糊塗!”許氏一臉恨鐵不成鋼。
且不說往後蘇家能對沈家多家照拂,便是對沈禹州自己的仕途也是好的,在京中有個有權有勢的嶽父,能少走多少彎路,他卻偏偏要在兩家議親的節骨眼上,當著蘇婉容的麵寵溺一個賤妾!
沈禹州本就惡名在外,現在誰還敢嫁給他?
許氏氣得頭疼,坐在位子上直扶額。
褚清蘭自始至終都沉默,隻在旁給她順氣。
老夫人聽著她們一個兩個都將責任推到阿嬌身上,不由沉下臉,“若要追究,不如將那逆子罰去祠堂跪著,他若有心放浪,你們便是打死一個阿嬌,他還能再換一個!”
老夫人說著,目光落在香爐中的灰燼上,蘇海道是鐵了心退去這門親事,方才她已當著他的麵,將沈家手持的那份婚書一把火燒了個幹淨。
“我們沈家雖不比上京的高門大戶,卻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家,你們若還想同蘇家結交,就休要再提兩家婚事,免得被人看輕還不自知。”老夫人向來瞧不上她們上趕著諂媚的嘴臉,冷哼一聲回了屋。
春桃聽著屋裏沒了動靜,低頭腳步飛快回到鬆鶴院,將消息說於阿嬌聽。
阿嬌早先心傷哭過幾回,也倦怠了,每日吃吃睡睡,跟著春桃做些女紅,漸漸將沈家的人遺忘腦後,今日聽她提及壽喜堂的事,愣了愣,沒說話。
“聽說蘇大人要去上京了,還是個大官呢,二公子卻叫蘇小姐難堪,往後他們會不會針對公子?”
阿嬌兀自做著手裏的針線活,“與我們何幹呢?”
話雖如此,夜裏她坐在繡棚前,還會不自覺地想起這件事,不免會想,沈禹州拒絕這門親事,當真是為了她麽?隨後又自嘲一笑,不知不覺犯了困,支著臉頰昏昏欲睡。
沈禹州躡手躡腳進來,瞧她這幅模樣,端詳了好一陣,把人抱到**,剛拉起被子蓋上,阿嬌睜開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