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達十多個小時的飛行,穿越萬水千山,邵益陽輾轉難眠,看著機艙外的深重的夜色被淺藍覆蓋,晨光照在眼睛裏竟有種灼熱的刺痛感,心裏說不出地悵然。
從前在書本中見過背井離鄉這個詞,而今終於深刻感受到了這種滋味。
下飛機的時候正是倫敦的傍晚,細碎的雪花紛紛揚揚地飄落下來。
邵益陽手機剛開機,鈴聲就滔滔不絕地響起來。他一看是謝季常撥來的,神色微妙地看了一眼謝穎,才接起電話。
果然,謝季常劈頭蓋臉就問:“益陽,謝穎是不是跟你在一起?”
邵益陽點頭說是,謝季常才鬆了一口氣:“謝穎不懂事,給你添麻煩了。她電話打不通,你把電話給她,我跟她說兩句。”
邵益陽眼神示意謝穎,就要把手機遞給謝穎。謝穎跟他眼神相觸,對電話來源心領神會,頭搖得像撥浪鼓:“不接不接我不接,你跟他說我不聽。”
邵益陽一臉無奈,隻好自己又接起電話,咳嗽一聲:“謝教授,不好意思,謝穎她這會兒不方便,要不等她方便的時候我讓她給您回一個。”
電話那頭的老頭子似乎已經了然於胸,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算了,既然她不接,我就跟你說吧!益陽啊,這件事情確實是謝老師不對,小穎的媽媽走得早,所以她小時候我就對他過分溺愛。後來讓她認識了你們,她也知道你們都疼她讓著她,所以她也有恃無恐。我一直知道你是個很優秀的孩子,出身好卻不驕矜,頭腦聰明還勤奮,所以一直想為小穎覓得良緣。可是你們接觸這麽久,我也看明白了,你不喜歡她,也是礙著我的麵子,你才對她這樣容忍。我不想讓她再做無用功,也不想因為她給你帶來困擾,你……如果不喜歡她,幫我勸她回來好嗎?”
邵益陽舉著電話,屏息凝神,聽老頭子跟自己推心置腹訴衷腸。他思忖了片刻,點點頭:“謝教授,我知道該怎麽做了,您放心吧,如果我跟謝穎沒有緣分,我不會耽誤她的。”
走出機場大廳,寒風迎麵而來,激得邵益陽攏了攏大衣領,回頭問兩位女士:“天有點冷,你們還好嗎?”
薛馥仰起臉,任由雪花飄落在臉上:“我還好,在這裏呆過好些個冬天,小穎該凍著了。”
謝穎一張臉蛋凍得通紅,一蹦一跳揉搓著手背取暖:“阿姨東西多不多,我來幫忙拿吧?”
邵益陽直接接過了薛馥的拉杆箱:“我來吧,你跟我媽先上車。”
好在司機是早就聯係好了的,兩位女士直接進了車裏,司機幫著邵益陽把他們的行李塞進後備箱,一路拖到早就定下的居所。
這也是邵玉成遺囑裏寫下的留給他們的物產,薛馥從前住過的舊宅,其實是當年邵玉成重金買下的倫敦鬧市的一處別墅。
他們在倫敦相識的時候都還是風華正茂的年紀,他是當年的金融新秀,她是舞台上的黑天鵝。那時候兩個遠在異國他鄉的華人,一朝得見,有如幹柴烈火,出軌男都是真性情,小三都是弱女子,一來二去,兩個人的浮世清歡,倒也動了真情。邵玉成於是重金買下別墅,許諾薛馥一世富貴安閑,說,“你不必如此辛苦打拚,我能讓你過上你想要的生活。”他許諾薛馥,隻要同他一起回H市,一切該有的名分都可以給她。
她於是信他不疑,孑然一身與他飛越萬水千山,來到H市。
所有同類的故事或許都有相同的結局,這段不被祝福的愛情從一開始就發生著悲情的色調。起初他是百般體貼關懷,她亦美豔溫婉令人心動,時長日久,**流逝,商場如戰場,從來沒有止息的時候,邵玉成越來越沉溺於這種遊戲無法自拔,也曾許諾等邵氏一切已定,他就辭退邵氏的董事一職,陪薛馥去倫敦養老。然而他給了他們的孩子最優厚的待遇,卻對當年的許諾一拖再拖。
邵玉成的病逝,令薛馥美好的願望終成泡影。
所以當這座別墅的女主人相隔二十年後再次踏入此地,身後塵埃落定,眼前物是人非。
屋子裏的一切陳設還薛離開前的樣子,這些年隻請了人看護,上麵塵土落落,透出古舊的色澤。
旅途勞累,三人都有些困頓,晚飯後收拾出臥房,邵益陽拉著謝穎說想跟她聊聊,被薛馥阻止:“今天大家都累了,有什麽話也不急在一時半會兒,你們都先去休息,明天再說好了。”
邵益陽之隻好把滑到嘴邊的話又吞了回去。
這一晚相安無事,隻在睡覺前,謝穎抱著枕頭來對邵益陽道晚安,嚇得他幾乎魂不附體。
謝穎倒是一臉無辜站在他門口趴著門框:“師兄你緊張個什麽,我隻是順手抱了個枕頭,又不是來爬你的床的。”
邵益陽心裏鬆了一口氣,心想你抱著枕頭過來,是個人都會覺得你居心叵測啊。但他隻好維持著一以貫之的矜持微笑合上門:“今天太累了,先晚安。”
第二天一早,邵益陽是被謝穎吵起來的。
他穿著睡衣走下樓,餐桌上牛奶麵包一應俱全。謝穎穿著居家的衣服,圍著圍裙給他在麵包上塗好果醬。
“謝謝。”邵益陽禮貌地接過,不再看謝穎,偏偏自家母上大人還提醒道“昨天家裏麵什麽食材都沒有了,謝穎一大早起來去買的食材,自己帶回來烤的。”
“怎麽好意思,你本來是客人。”邵益陽隻好笑笑,“以後我來就好了。”
“沒什麽不好意思的,我來這裏住著又沒有付房租,做點事情也是應該的。”謝穎坐在他身邊,雙手放在桌上,側臉枕在手臂上,眉眼彎彎看他吃東西。
邵益陽也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你這麽看著我幹什麽?”
謝穎:“哦,師兄你長得好看唄,忍不住多看兩眼了。”
邵益陽笑著搖搖頭:“看我是要收錢的。”
謝穎:“我付就是,多少錢,我買一輩子的。”
邵益陽於是沉默不語,一頓飯吃完,才說:“謝穎,我有事跟你談談。媽,這件事情你別管,我跟謝穎說清楚就好。”
謝穎跟在他身後上了書房,十分無辜地眨巴著大眼睛看他:“什麽事情這麽嚴肅啊?”
邵益陽頭疼地他關上房門,謝穎似乎覺得邵益陽的反應十分有趣:“師兄你有話好好說,不要搞得這麽神秘,我害怕。”
邵益陽:“別鬧了,我跟你說正經的。”他坐在陽光下,窗外花圃白雪皚皚,陽光照射進來,幸好室內溫暖,就算穿得輕薄也不嫌冷。邵益陽的笑意好似春風融雪,但謝穎逆著光看他,忽然有種千帆過盡的滄桑感。她聽見邵益陽說,“你爸爸的電話你沒有接,他那天都告訴我了。謝謝你,一直以來對我這麽有好感,讓我覺得自己還有人喜歡有人愛。”
謝穎一聽苗頭不對,就像炸起了毛的貓:“師兄你說這話什麽意思?”
邵益陽看著她有些氣急敗壞的表情:“你坐下來,安靜的聽我說完好不好?”
謝穎哪裏還坐的下來,當即以守為攻:“師兄,我知道你不喜歡我,至少現在不是那種男女之間的喜歡,師兄你就是把我當作小妹妹。可是我喜歡你,我覺得沒什麽好避諱的。最開始是爸爸撮合,後來我發現我是真喜歡你,喜歡到我覺得隻要你離開H市就會離我而去,再也抓不住,所以我追到這裏來。我在倫敦沒有住的地方也沒有朋友,認識的人隻有你跟薛阿姨,如果你們也不管我,那你們過幾天就等著在新聞上看華人女學生暴屍荒野的新聞吧。”
“哪裏至於這樣……”邵益陽揉著太陽穴,“所以這就是我今天一定要找你談談的原因,謝教授他很擔心你,你在國內學業也未完成,就這麽跟著我跑來英國,家裏人擔心不說,你的學業怎麽辦?你還是回去吧,早點研修完。”
謝穎想得簡單:“師兄你不是也要在這裏繼續研讀麽,我也申請這裏的學校跟你做師兄妹好了!”
邵益陽忽然覺得謝穎這理由有點無懈可擊,頓時失語,謝穎窮追不舍:“師兄你為什麽要把我來這裏看成是你的負擔,你可以覺得我來這裏是為了求學鍍金,隻是正好你跟薛阿姨在這裏,我才有了吃住的地方不用孤身一人背井離鄉。我在你這裏吃吃住住,你就當做好人免費給我提供吃住好了。再退一步說,師兄你就算自己不喜歡我,但是你告訴我,你討厭麽?”
邵益陽條件反射地就回了一句怎麽會討厭呢。
“那不就得了,我有沒有對你造成困擾沒給你添麻煩沒惹你討厭,你管我怎麽樣呢!”
他本意想要勸她離開,可又哪裏敵得過她這樣費盡心機的熱切。邵益陽最後被謝穎纏得沒辦法,被她的軟磨硬泡和笑靨如花磨得一點脾氣都沒有,隻好軟下心來:“那你心平氣和地跟你爸爸談談,說清楚你的想法。隻要他答應,我就讓你留下來。”
跟父親僵持幾天的謝穎居然聽了他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