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穴一陣陣的跳動。

痛,痛,即便屋內一片黑暗,太平嫂依舊覺得有兩隻鋼錐在自己的兩個太陽穴內搗騰,讓她無法入睡。她可以感覺到無形的火焰在炙烤著自己,自己的身體在烈火中幹枯,就好像灶台裏的幹柴。

痛苦和悲傷始終伴隨著她,已經成為了她生活中的一部分,但從未體會過如此的絕望。失去父母,淪為童養媳,在饑餓和責罵中長大,粗暴的丈夫、苛刻的婆婆,但她始終還有孩子作倚靠和希望,渴望著有一天待到孩子長大成人,頂門立戶,自己也可以擺脫一切的痛苦。因此太平嫂忍受著這一切,並從希望中汲取力量,以渡過那些難熬的日子。但命運先是奪去了她的丈夫,然後又奪去了她的孩子——唯一的希望。她很清楚謝三老爺覬覦自己家中的那十五畝桑園已久,現在兒子死了,再也沒有什麽阻攔他把自己像野狗一樣趕出去,一想到未來,她就不寒而栗。

就這樣,整個晚上太平嫂都在絕望和痛苦中煎熬,直到天蒙蒙亮她才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當她再次醒來時,聽到外間粗暴的敲門聲。

“是謝三老爺的人,是來把我趕走的!”恐懼一下子抓住了她的心髒,讓她喘不過氣來,而下一分鍾她的心底迸發出絕望的火焰來。

“為什麽自己要被從家裏趕走?然後像野狗悲慘的死在野外?失去了丈夫,失去了孩子,現在還要失去家和桑園?那自己活著還有什麽意思?為什麽不死在自己的屋子裏,哪怕隻是濺謝三一身血?”一瞬間太平嫂全身就充滿了力量,她衝到梳妝台旁從抽屜裏找出一把剪刀,藏在袖子裏,準備麵對嚴酷的命運。

“太平家裏的,太平家裏的,快開門!”外間傳來一陣敲門聲。

她小心的躲到門口,貼緊門縫向外看去,她想要找到謝三的身影,冤有頭債有主。但隨即她就發現不對,門外的聲音雖然急促但並不粗暴,那個謝三可沒有這麽好的修養。

“誰?有什麽事?”

“太平家裏的,快開門,我是有慶家裏的,謝三死了!”

“什麽?”巨大的激動讓她的呼吸一下子急促起來,她的腦海裏一片空白,以至於根本無法做出應有的反應。她轉過身來,倚靠著門板滑落下來,淚水禁不住從雙頰滑落下來。

“你沒事吧!”門外的聲音變得驚慌起來,敲門也變得更加急促起來。太平嫂卻好像完全沒有感覺一樣,坐在地上,淚如泉湧,過了好一會兒她方才站起身來,擦去臉上的淚水,打開門來。

“哎呀呀,你怎麽才開門呀,我在外麵擔心死了!”敲門的婦人邁過門檻,口中抱怨道,不過當她看到太平嫂臉上的淚痕,立即就明白了過來,歎道:“哎,這些日子也真是苦了你了,那個謝三把活人往死路上逼,活該天收了他去,報應呀,報應!”

“嫂子,到底怎麽回事?”太平嫂給那婦人倒了一杯水,問道:“那個謝三不是昨天剛剛從縣城回來的,怎麽一夜功夫就死了呢?”

“你知道豆腐店的阿五吧?他家就在蠶花娘娘廟邊上,豆腐店的起來最早,半夜便要起來把昨晚的泡好的豆子磨好,早上好賣豆漿。今日也是如此,可是等他磨好了豆子,開門準備做買賣,卻看到蠶花娘娘廟門口那顆老柳樹上多了個東西,走過去一看,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為何嚇了一跳?”

“樹杈上吊著一個死人,舌頭吐得老長老長的,你說他怕不怕?”那婦人賣了個關子,心中頗為得意,便繼續說了下去:“阿五趕忙叫人來,才發現是謝三,身體早就硬了,應該是半夜就吊死在那兒了,背上還有兩個血字!”

“血字?”

“不錯,報應,寫的就是‘報應’這兩個字!”那婦人說的眉飛色舞:“有道是人在做天在看,那謝三平日裏也不知做到了多少惡事,神靈早就記在賬上了,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時候一到立刻就報。要不然他為何不死在別的地方,偏偏死在蠶花娘娘的廟前?”

太平嫂聽到這裏,心中不由得一陣恍惚,那個把自己逼得走投無路的謝三竟然就這樣簡簡單單的死了,難道當真如有慶家裏的說的那樣,是蠶花娘娘顯靈,除去了這惡人?想到這裏,她心中不由得百味雜陳,一時間不知道想哭還是想笑。

“謝三死了,你也不用擔心有人把你趕出去,霸占桑園了。你雖然死了孩子,可年紀還輕,長得也俊俏,又有桑園房屋。便在村子裏找個男人替你頂門立戶,還是能好好過活的。”說到這裏,那婦人撫摸了一下太平嫂烏黑的發髻:“妹子,蠶花娘娘保佑你,你是個有福之人呀!”

“有福之人?”太平嫂回想起自己失去的丈夫和孩子,又想到未來,一時間心中不由得百味雜陳,方才好不容易忍住的淚水又奪眶而出。

“來,敬周兄弟一杯!”陳四五舉起海碗,笑道:“多虧了周兄弟,咱們才能做成這麽大一單生意!”說到這裏,他稍微停頓了一下笑道:“到現在我還不敢相信這些是真的,幫那個弗朗基人找回欠款的報酬是一百兩銀子,那十擔生絲還可以抽一成來。另外我們手頭還有三十擔絲票,每收一擔生絲還可以掙十五兩銀子,嘖嘖!”說到這裏,他搖了搖頭歎道:“哎,我陳四五這輩子不要說賺過,就連見都沒見過這麽多銀子呀!”

“嗬嗬,再多銀子也報不得陳兄的救命之恩呀!”周可成舉起碗與陳四五碰了下,又向小七和吳誠舉了舉酒碗:“再說這件事情也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沒有小七去三門鎮裏打探,我就無法確定謝三就是那個騙子;若無吳兄弟那一箭,那廝若是跑脫了,三更半夜裏讓我們去哪裏找他?來,我們一起幹了這碗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