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章上輩的往事(四)
花二姑不是萬能的,有的事情,她沒辦法親眼看到,但她的感覺很準。就比如今天跟我們到倉庫去的時候,她隔著一道門,就能察覺出來,門裏麵的東西很難對付。
她也看不出這隻猴子的具體來曆,隻不過,這隻猴子曾經帶給她的恐懼持續了很長時間。
我很感激花二姑,事實上,當年花二姑的所作所為,等於把父親的事兒自己扛了下來。
可是,我父親並不知道,這隻猴子的事情會這麽嚴重。花二姑幫他平了事兒之後,他又消失了一段時間。那時候,我爺爺,我母親,都相繼過世了,家裏隻剩下父親和我兩個人,而且,我還那麽小,需要人一天二十四小時照顧。花二姑能理解,這一次,她倒沒有埋怨父親。
之後,父親也來過,可是每一次來,都自己帶著兩瓶白酒。花二姑給他炒幾個菜,父親就直接把兩瓶白酒一頓飯喝完。他的酒量,其實沒有那麽大,這麽過量的飲酒,肯定會醉。但父親的意思,好像就是為了醉一場,因為醉了,才會睡去,才會暫時什麽都不用考慮。
這個時候,花二姑的心思,又有些動**了。她並不介意父親結過婚,有孩子,這幾年下來,她感覺自己的情分,其實一直都沒有減少過。隻要父親放一句話出來,那麽,她什麽都不會在乎。
隻不過,兩個倔強的人,依舊保持著各自的倔強,別的什麽事情都好說,就這件事,誰都不提。
在之後,我父親可能開始忙了,花二姑對他盡心盡力,能幫的都幫,能辦的都辦。父親不瞎,花二姑所做,花二姑所想,他不可能不知道。
有一次,父親又是很久沒登門,結果來的時候,帶了一個人。那個人是古行裏走武路的,但不是什麽大角色,隻不過是行內的微末角色,做一點小活兒,掙一些小錢。這個人可能臨時到別的地方去幫忙,結果在下頭失手了,一直說胡話,說自己眼睛前麵有一盞燈,一閃一滅的。
這個人跟我父親認識,有兩次,他帶來的貨沒人要,因為的確不值錢,是我父親收下了。這次,這人出了事,我父親就帶他來讓花二姑看看。
這種事情,花二姑司空見慣,也不跟父親爭執什麽,替那個人看了看。等看好了以後,花二姑叫我父親在這裏吃飯。
我父親又去買了兩瓶酒,這一次,花二姑不讓他喝了,打算讓他好好的吃頓飯。兩個人吃著飯的時候,父親就開口,說了自己的心裏話。
我父親的意思,是他心裏對有的事情已經不想了。他的婚姻,雖然是我爺爺給包辦的,但既然結了婚,他就不想對不住自己的妻子。而且,他說他還帶著一個很小的孩子,不管什麽時候,都會是個拖累。
父親這番話說的已經夠直白,花二姑肯定聽的懂,她當時就惱了,飯都沒吃完,直接把父親給趕了出去。
這一次,兩個人等於徹底翻臉。往後的很長時間,都沒有來往。
“後來,他又來過一次,半夜來的,喝多了。”花二姑想了想,說:“不知道因為什麽事,喝的爛醉,一邊說胡話,一邊在哭。”
男兒有淚不輕彈,隻因未到傷心處,我深知父親的為人,如果不是真熬不住了,他不會流淚。
可能花二姑當時心裏還有氣,看見父親落淚,就劈頭蓋臉的說了他一頓。對於花二姑的指責,父親當時應該記不住。不過,從那次之後,父親再沒有來過。
有時候,花二姑會悄悄的在七孔橋市場的大門附近躲著,看看父親會不會從這裏進入市場。她看見過父親兩次,都是躲著看的,父親沒有發現她。
但是從三年前開始,花二姑就再沒看見過他。從始至終,花二姑都沒有問過父親住在什麽地方,如果在七孔橋找不到父親,那就等於失散了。
“快三十年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最後圖的是什麽。”花二姑歎了口氣。
我也歎了口氣,上輩人的糾葛,我作為一個後輩,也說不出來誰錯或者誰對。可能,他們都沒錯,也都沒對。
“二姑,不要想這些了。”我勸道:“不管怎麽說,我父親他......畢竟是過世了,現在要是再說起以前的事,隻不過自己給自己添堵。”
“不想了,可能終究是,沒緣分吧。”
我勸了花二姑一會兒,她的情緒好了一點。低頭看了看表,我們倆在這裏說來說去,竟然聊了有兩個小時了。
花二姑從一個小瓶裏倒出來一點點燈油,給地中海額頭的油燈添上。再過上一兩個小時,地中海就能醒過來。
我看了看腳下的木箱子,這件事,說起來算是我自己家裏的事,我不想讓地中海知道,所以讓花二姑拿了一塊布,把木箱子給兜了起來。
“這個東西,你最好不要碰了。”花二姑可能是害怕把這隻箱子留下來,以後沒準什麽時候會有意外,就跟我說,找個合適的時機,把箱子連同裏麵的猴子屍體埋了。
“這麽長時間,不是都沒什麽事嗎?”我心裏還是打算,要把這隻猴子的屍體再研究研究,猴子的骨頭上那些如同符籙法印一般的印記,肯定不是普通的東西。
隻不過,時間過去的太久了,而且,我父親不在了,這隻猴子是什麽來曆,已經無從得知。
“一百年沒事,也不是事,一旦有事,那就變成事了,凡事不要心存僥幸。”花二姑可能覺得我有點不踏實,勸道:“我那時候留著這個東西,是替連度避禍,你留著有什麽用?”
“知道了二姑,我得空就找機會把它埋了。”
花二姑又跟我說了一些閑話,基本上都是我父親以前在華陽這邊的事情。沒什麽大事,東家長西家短的。因為我們家的店鋪在七孔橋市場裏隻是小門臉,生意一直做的不大,所以就沒有機會接觸那些古行裏的大人物,跟我父親打交道的,淨是些市井中人。
“還有,你不要再跟地中海一起搞事了,你倉庫的東西,能丟就丟掉。”花二姑說完了這些,又想起了在倉庫裏的經曆,告誡我說:“你要是積德,那東西該扔就扔,該埋就埋,埋的遠遠的,最好是一百年都沒人去的荒地,千萬不要賣掉,也不要送人。留在誰手裏,都是個禍害,沒有人鎮得住。”
我知道花二姑說的是小庫房裏的那尊銅像,她的話,我其實不否認,那尊銅像真的很邪性。可是,讓我把銅像丟掉,我是萬萬做不到的,我還想再研究一下。
可能是剛才一直跟花二姑說著我父親的事,沒時間考慮別的。現在腦子靜下來,我就開始暗中推測。我家裏那隻猴子的事情,來龍去脈基本清晰了,如果按照這個思維邏輯去推敲的話,猴子銅像的頭顱是中空的,放進去過一顆猴子的大腦,那麽青銅人像的頭顱也是中空的,裏麵就多半放入過一顆人的大腦。
事實就是這個事實,但是動機呢,目的呢?總不可能無緣無故就做這麽離譜的事情。看起來,任重道遠,要探索的東西還有很多。
就這樣又過去一個半小時左右,地中海有動靜了,躺在地上微微的扭了扭腰。花二姑把他額頭上的小燈給拿掉,伸出巴掌,在他頭上重重的拍了一下。
這一下就把地中海給拍醒了,好像是在睡夢中被人打醒了一樣,地中海噌的坐了起來,睜眼一看,眼神有些迷糊,還有些茫然。
但是,這個家夥的腦袋是真好使,要是換了別的人,估計得蒙圈好一陣子,可地中海醒過來之後,好像神經就開始正常運轉了,一眼認出了花二姑。
“這不是......花二姑麽......”地中海現在談吐正常,從地上一骨碌爬起來,跟花二姑打招呼套交情:“上一次,我托你辦事,你辦的是妥妥帖帖,我是又佩服又感激,回了新城以後,沒少替你打廣告......”
“我用得著你打廣告?”花二姑瞥了地中海一眼,轉身走了。
地中海真的有過人之處,他昏沉了這麽久,醒過來以後竟然沒有失憶,之前的事情記得清清楚楚。他心裏有數,肯定是在小庫房那邊出事了,然後沒辦法,才被我帶到花二姑這裏破事。
地中海可能在這裏呆的不習慣,醒過來跟我說了幾句話就要走。花二姑端著茶杯,靠著門框看著地中海,我就跟他使眼色。
“人家救你,沒少費工夫,該結的賬,趕緊結了。”我猜出來,地中海在銅像這事上,肯定有所隱瞞,所以現在說話也不客氣了:“我身上沒帶錢,你結賬。”
“應該的,應該......”地中海財大氣粗,從身上掏出錢包,直接把裏麵一疊現金全都拿了出來,交給花二姑:“花姐,這次又得感謝你啊,這一點小意思,你收下,等我這邊休息休息,康複了以後,再專程過來道謝。”
地中海說的情真意切,但花二姑對他印象太差,收了錢也不搭理他,弄的地中海很沒趣。
我讓地中海先出門,然後跟花二姑說了幾句,告辭出來之後,看著地中海的背影,我就暗自咬了咬牙,老丫果然是不太老實,別的事兒打馬虎眼就算了,銅像的事上,不管怎麽樣,我都得逼他說實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