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章醒悟已晚
我感覺,任何人遇到了現在的事,肯定會懷疑,可是,父親的神情裏沒有疑惑,似乎對我的話深信不疑。
他不僅沒有懷疑,而且對我還有一種憐憫,覺得我很可憐,覺得我得了不治之症。
他簡單的掃了掃墳,然後幫我把永生青銅用繩子捆好。他能看得出,我的體力跟不上了,所以下山的時候,他一個人背著青銅,讓我背著班達古汪的屍體。
“他的屍體,你不打算埋掉嗎?”
“不能埋,現在不能。”我搖了搖頭:“他的屍體,還有用。”
父親沒有再接著問下去,跟我一路從老村下山,回到了山下的村子。
山路難行,回村的時候,天色已經開始發黑,小村裏到處都是炊煙。父親沒有馬上進村,就在村子外麵一個隱蔽的地方坐了下來。這一條山路把我走的幾乎虛脫,坐著喘了半天的氣。
等氣喘勻了,我從身上拿出煙,給他讓了一支。父親沒有推辭,接過煙之後抽了幾口。他是個話不太多的人,可是現在,好像有很多話都想問我,我撿著能說的和他說了一些。等到天色完全黑下來,村裏的村民也都吃了飯。現在的天氣還不算很熱,鄉下又沒有什麽好玩的,吃過飯之後,人基本就不出門了。父親等到小村徹底安靜下來,才帶著我到村裏一個姓徐的人家裏。
這個姓徐的,我以前聽村裏人說起過,是個老鐵匠,歲數很大了。我記事時,老鐵匠去世了兩年。這就是個普通的鐵匠,一輩子隻會打炒菜鍋,打菜刀,再複雜的鐵匠活兒他就沒做過。
我心裏清楚,父親把我帶到這兒,就是為了找徐鐵匠幫忙。我不能確定徐鐵匠能不能把這事做好,可是整個村子隻有他一個鐵匠,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父親找徐鐵匠聊了一會兒,把事情說了說。他平時在村裏的人緣好,也幫過別人不少忙,徐鐵匠聽完就拍了拍胸脯,說盡力做。
父親把那塊永生青銅給徐鐵匠看了,這麽大塊的東西,徐鐵匠以前肯定沒有熔煉過。他家裏的工具也不合適,這個活兒不是太好做。徐鐵匠問我父親,急不急,父親點點頭。徐鐵匠挺講究,二話不說,立刻起身到七十裏之外的熟人那裏借工具。
徐鐵匠走了之後,父親到徐鐵匠家外麵,跟我坐到一塊兒。他說,徐鐵匠肯定連夜趕不回來。
“你回家吧,我到村子外麵等。”
我緩緩站起身,從徐鐵匠家旁邊繞了過去,走向村子外的那條路。父親沒有離開,默不作聲的跟在我後頭,兩個人一前一後走出去最少二裏地,我停下腳步回頭看著他。
“我家裏沒什麽事,咱們一起聊聊。”
父親的話好像還是很多,而且聊著聊著,他說了不少自己煩心的事兒。在我的印象裏,他極少跟人吐露心聲,即便是我長大了之後,他也不跟我說心裏話。他這個人,就像是一口黑陶罐子,如果他不願意,任何人都看不穿他心裏到底在想什麽。
我們聊著天,抽著煙,一直坐到天亮。他回村裏拿了些吃的,倆人又等到了當天的下午,徐鐵匠才趕著一輛借來的大車回村。
入夜之後,熔煉永生青銅的工作就開始了,我沒有跟徐鐵匠照麵,現在這個樣子,跟別人打交道,隻會讓人家心裏別扭。鑄造的事情都是父親出麵去跟徐鐵匠談的,具體的過程我也沒有親眼目睹,等到第二天早上,父親告訴我,東西鑄成了。
我看到了鑄造出來的青銅猴子,徐鐵匠的手藝一般,工具也簡陋,更重要的是他缺乏相關的經驗,鑄出來的猴子大體是猴子的模樣,不過細節就強差人意了。
這不是我第一次見到這隻青銅猴子,可是很多往事,我已經不想再去回憶。
我按照班達古汪的囑托,打開了他的顱腔,然後把整顆大腦放進了青銅猴子中空的頭顱裏。這個過程我並沒有隱瞞父親,他很驚訝為什麽我要這麽做,但他始終沒有問。
猴子的頭顱的密封工作是我自己弄的,參照的是以前在七孔橋市場的時候,跟人學的一些文物修補技術。
“你是古行的人?”
“不是。”我搖了搖頭:“我隻是個混生活的普通人,這尊猴子的銅像,我沒法帶走,留在這裏吧,你幫了我的大忙,我沒辦法感謝,送佛就送到西,再幫我個忙,你找個地方,偏僻一點的就好,把銅像埋下去。”
“然後呢?”
“沒有然後,埋下去就行了。”我掏出身上最後的兩支煙,遞給他一支:“請你抽支煙,表達我的謝意。”
父親可能還想說什麽,但是我不聽了。一個人叼著煙,慢慢的走向了村子後麵山地的那條小路。
經過了這麽多的事,我已經清楚一個道理。這個世界,不屬於我,我留在這兒,隻是一個旁觀者。我的出現,必然會對一些人產生影響,這種影響的後果是無法估量的,所以,離開是最好的選擇。
就這樣離開,不留下任何痕跡。
我走出去很遠之後,回頭看了看,還能看到父親站在原地,朝這邊眺望。
我回到了那個小山洞,心裏很猶豫。以我現在的能力,隻能從這裏離開。但是來時的情況已經成為一個警告或者說教訓,那些坐標標示的大門,也不可能保證絕對的安全。我在考慮,自己會不會和班達古汪一樣,變成一個找不到家的人,變成一個孤獨的,遊**在時空中的旅行者。
隻是,除此之外,我沒有別的辦法,別的選擇,如果我不從這裏離開,就得永遠滯留於這個時空中。
我做好了所有的準備,然後從山洞走了進去。山洞一角,是那片陽光都融化不了的黑暗。等我走入這片黑暗的時候,那種步入大門的感覺,油然而生,幾乎就是百分之一秒的時間,我又感覺不到自己了。
然而,這一次卻非常的意外,我的意識沒有徹底的喪失,在潛意識裏,一個突如其來的念頭,像是狂風一樣在呼嘯。
班達古汪來到這個時空的時候,為什麽要攜帶一塊永生青銅?他想要回家,想要聯係上自己的親人,這個我完全可以理解,但我突然就感覺,他以這種方式,在這個時空裏活下去,好像沒那麽簡單。
他的目的到底是什麽?是什麽?
我慌了,因為這種事情一旦出了幺蛾子,就是誰都無法收拾的爛攤子。我的潛意識不斷的告訴自己,不妥,很不妥,班達古汪讓我把青銅猴子留在這個空間,非常的不妥。
但現在回想起這些,已經遲了。
潛意識漸漸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昏迷。等到蘇醒過來的時候,手裏的光線映照出了麵前的大門。
我回到的還是之前的那道大門,可是現在還沒有走出去,我無法判斷,我回歸的是不是起點。
我從地上爬了起來,手掌不留神在臉上碰了一下。這一下讓我的心猛然揪緊,整個人頓時不好了。
手掌的觸覺告訴我,我臉上長滿了棕褐色的細毛,就像猴子大覺,還有班達古汪一樣。我不知道在這麽短暫的時間裏,臉上的細毛怎麽會長出來這麽多,但這是個無法改變的事實。我在原地坐了好幾分鍾,來平息情緒。很快,我的思維又被之前的憂慮所占據了。
這道大門之外,是屬於我的那個時空嗎?我不想當一個永遠都找不到家的流浪者。臉上長滿了細毛,這並不要命,至少我還活著,還可以把我沒做完的事盡力做完。可是如果我迷失在時空了,就什麽都做不成了。
我懷著忐忑的心情,一步一步的走向大門,從大門那道隻有一米左右寬的縫隙鑽出來的時候,我不敢睜開眼睛,我怕我看到陌生的情景。
大門,還是原來的大門,大門空間也是原來的大門空間。一走出大門,手電的光線在地上掃了一下,我一直高懸著的心,立刻就落地了。
我沒有迷失,我在大門外麵的地上,看到了一個煙頭,這是我帶著班達古汪走進大門之前,留在外頭的。煙頭還在,就說明我回歸的時空是正確的時空。
我一下子來了精神,加快了腳步,朝著前麵走去。走出大門空間之後,我還是看到了一團快要熄滅的篝火。
那是吳奶奶平時燒水做飯用的篝火,盡管篝火快要熄滅,隻剩下一點微弱的光,可這團微弱的光對我來說,就和一輪初生的太陽一樣,充滿了希望與光明。
我沿著腳下的路飛奔了起來,一口氣就跑到了那團篝火附近。微弱的火光下,能看見吳奶奶好像在篝火旁坐著。
“吳奶奶。”我從來沒有感覺吳奶奶有如此親切,一看見篝火旁的影子,我幾乎要笑出聲了。
我一口氣跑到了她跟前,然而,在距離拉近了之後,我突然發現,篝火旁的身影,不是吳奶奶。
篝火旁,是一架輪椅,輪椅上坐著一個勉強還算是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