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生,到他修行,末了悟道。
這漫長的,閑看雲起雲滅,潮起潮落的一生啊。
雲中子從未覺得有任何一刻,能比此時絕望,他從未覺得此生千年以來,會有任何一刻,更比此刻憤怒!
要怎樣?
殺了他?
為什麽要殺他?他不知,隻是抬頭看著對方的臉,那本來驕縱的,不羈的,甚至無賴的一張臉,忽然之間掠過一絲莫名的曖昧,曖昧的羞澀,他的心忽然大痛大動。
為什麽會如此……
腳下身不由己,後退數步。
雲中子伸手,按住旁邊一棵樹。
心亂如麻,好一個心亂如麻,就好像傾盡了天河的水,攪入心塵,紛紛擾擾,滔天波浪卻是渾濁不清。
唯有一個名字卻清清楚楚,自渾濁浪濤裏躍出,給他指引。
“清流,清流……”喃喃念著這個名字,鼻子發酸。沒來由的。
怎麽可以這樣?
怔怔地看著眼前的人:你……又怎麽可以這樣?
心頭混亂麻木之中,忽然記得元始天尊曾對自己的預言。
他說:雲中子,你的心裏有欲念。
欲念,欲念,欲念。
原來如此。
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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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塵一甩,地上寶劍飛起,自動入了身後劍鞘之中,雲中子仰天長笑,招來一朵白雲,踏雲而上。飄然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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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戩望著道者那張神情古怪的臉。
他的心中忽地有那麽一絲不安。
果然清流沒有告訴任何人。
自己這般輕舉妄動,若被他知道,當更憤怒吧。
可是,為什麽梅伯同薑後會死?朝歌,究竟發生了何事?
楊戩回頭,望著金霞洞的方向,玉鼎真人離去之前那晦澀難明的態度,讓他心生疑竇,揮之不去。
為什麽一提起自己跟清流。師尊的態度救那麽詭異。
莫非,真地是清流發生了什麽事?
楊戩握著手中方天畫戟,望著天空中那一抹消失的白光,呆呆出神起來。
蝙蝠妖夜光垂手,站在門邊上。
“你說什麽?”我不信地,再問一次。
“我……夜光……小妖想跟著清流大人,無論大人你去向哪裏。”他說。
我十分驚訝:“你知道我要離開?”玩味地看著他,埋藏在發絲裏的小耳朵冒出來,絲絲地顫抖著。是再害怕麽?
“小妖……小妖察覺到……”他艱澀開口。
“跟著我,是很危險的。”
打斷他的話,我說:“現如今哪吒不在,你盡可離開,隻要你不在人間胡作非為,便沒有人可以為難你。你去吧。”
“小妖,”他低下頭,黑黑的麵色漲紅,“若無清流大人,小妖早就灰飛湮滅。大人,請大人你……允許小妖跟從,至於未來怎樣結局,小妖都願意……願意。無怨無悔。”
他的臉上露出堅毅之色。
“你不必如此。”我皺起眉,“何況,你力量微弱。我要對上的對手非同尋常,你跟從我,隻會白白犧牲,亦或者分我的神,何必呢。”
“不是地!”蝙蝠妖忽地叫起來,“清流大人,那個……我會有用的,小妖知道,小妖有用,會幫大人您的。大人別趕我走。”
黑色的眼睛裏晶光閃爍。
我的心一怔。
怎會……如此?
他不過是一個懵懂妖物,怎會如此……
咬了咬唇,我扭過頭不去看他:“好吧,你若願意留下,我不會趕你走。”
“多謝大人!”蝙蝠妖大喜,驀地翻身跪倒在地,輕輕磕了一個頭。
門向著兩邊敞開。
一個人影,衣袂飄舞,出現再門邊。
我一擺手。蝙蝠妖起身,站在一邊。
那人邁步。走進房來。
一雙琉璃色的眼睛緊緊盯著我。
我望著他,笑道:“怎地又回來了,雲中子?”
他不語,隻是看著我,我忽地覺察他身上仿佛有什麽氣息不大對……這個人,千年百年的好脾氣,從來不曾對任何一人紅過臉,張口說話都必定先帶笑,今日,怎地如此不同尋常。
蝙蝠妖上前一步,似乎要說話。
“夜光,你先出去。”
蝙蝠妖站住腳,低頭說:“夜光遵命。”轉身退了出門。
在他前腳出門的瞬間,雲中子袖子一揮,打了一個結界在周圍,我看他如此舉動,心中更加驚異,忍不住站起身來:“雲中子,你做什麽!”
“我來問你——”他上前一步,全無平日溫和,眉眼之中帶著一絲戾氣。
我看的呆了,他從何沾染回來地戾氣?
“你要問什麽?”身不由己地問。
“你……可知……殺死梅伯跟薑後的凶手是誰?”他問。
我皺了皺眉:為了這個?
真凶我自然是心中有數,可惜不能說給你知。
於是搖頭。
雲中子盯著我:“你不知麽?”
我答:“不知。”
雲中子又說:“那麽,我若告訴你,我知道真凶何人……”
我渾身一抖:“你怎麽會知道?”
雲中子伸手,看了看手心:“我探得薑後腦識,知道是何人
手。”
我咬了咬嘴唇,被他知道了?若是如此的話……
沉聲說道:“就算如此。也跟你無關。”
“跟我無關麽?……清流,你不想知道那人是誰?”他問。
“我不想知道。”我別過臉去。
“是楊戩。”他忽然說。
我驚了一跳,轉頭來對上他雙眼:“你說什麽?”
雲中子一聲冷笑:“是楊戩。薑後臨死之前,腦中返現的那過程,裏麵的人便是楊戩。”
“怎麽可能?”我驚叫。
“為何不可能?”雲中子靠近,“清流,為何不可能?”
“他……他……”我說不出來。
我明明察覺一股極熟悉的氣息,但……那不是楊戩,絕對不會是……我對他。同對那個人,都是熟悉之極,兩者之間是不同的,怎麽會……是楊戩?可這話卻不能對雲中子說。
“我不信。”我想了想,說,“他好歹也是名門正派地道者,怎麽會作出這種事來?”
“名門正派的道者,清流,你對他如此有信心麽?”雲中子嘴角忽地露出一抹笑。
“雲中。此事非同尋常,你讓我……讓我想想看。”我看他同往日大不相同,心中有點擔憂,於是推脫。
他卻絲毫不離開,腳下亦不動,身子快要欺到我身上來。
我後退一步,卻已經到了椅子邊上,身子一晃,便坐倒下去。
“清流,”他雙眼一眨。白色睫毛翻飛,眉心一點琉璃光華閃爍,“清流,若是,楊戩他自己承認是他做的,你……會信麽?”
“不會地!”我手按椅背。想站起身。
“他是這麽說的,你為什麽不信?”
“因為……因為……”我說不清。難道我要對你說,我知道那個人是誰?我明白那個人跟楊戩是不同的?
那樣隻會帶來更大禍事,連累不必要連累的你啊。
我閉上眼,鎮靜了一下慌亂的思緒:“雲中,此中必定有誤會。你是怎樣問楊戩的?且說給我知。”
雲中子忽地一笑,伸手握住我地手腕。
我腕上一疼,不解他要做什麽,方要掙紮。
眼前忽地出現這麽一幕:
自迷蒙裏,顯出兩個人來。
其中之一。寬肩細腰,眉間忍不住的狂傲,是楊戩!
此刻他道:“你這是成心來找茬了,我就算是打傷了你,說出外麵,也過得去,隻不過我怕清流會不饒我,雲中子,我勸你……”
“不要提清流!”
對麵之人。白衣白發,拂塵一甩。赫然是雲中子,他一聲斷喝,“你沒資格提她的名!”
楊戩說:“你說什麽?”
雲中子說:“你做了那等禽獸不如的事,居然還敢提她的名字,楊戩,你太過無恥!”
楊戩一愣,問:“是清流對你說的麽?”
雲中子冷笑著說:“怎麽,你有膽量做,沒膽量承認?”
楊戩笑道:“做就是做了,又怎麽?”
雲中子顫聲說道:“這麽說,你承認是你做的?”
楊戩笑說:“感情你就是為了這件事,怒氣衝衝殺上玉泉山?”
雲中子說:“你居然毫不悔改?毫無愧疚之心?”
楊戩大笑:“你在說什麽,此事是我畢生最為不可能後悔之事。悔改?愧疚?雲中子,讓我說給你聽:若時光倒流,我也會毫不猶豫選擇再那麽做!”
我渾身抖個不停。
雲中子驀地鬆開握著我的手,雙眼一直盯著我的臉。
我不敢看他麵色,轉開眼睛看向別處。
我知道……我知道楊戩指地是什麽……
這分明是陰差陽錯,一場誤會,但是……為什麽……我無法對雲中子解釋。
雲中子看著我:“清流,你也見了,還有什麽話說?”
“不是地,”我抬頭,“雲中,你誤會了,這……這……”咬了咬牙,重又轉過頭去,我該怎麽說?
那件事,我寧死不會在提起。
“我誤會了什麽?”雲中子的聲音忽然變得很冷。
我閉了閉眼睛。
“清流,你說給我知道,我誤會了什麽。”他問。
下巴上一疼,我皺著眉睜開眼睛,卻見他牢牢地捏住我的下巴,逼我同他對視。
“雲中,別逼我……”心中好疼。
不想記起的過去,忽然又湧現腦中。
我該怎麽跟你說?雲中。
我自己都不想提起那件事。
你……何苦追著不放。
我寧可忘記,若可以選擇,我寧可承認楊戩就是殺了梅伯跟薑後的凶手罷了,我寧可如此。
但是……
但是……
眼淚順著眼角慢慢地流出來。眼前雲中子的麵容已經看不清,我隻聽到自己牙關緊咬,發出古怪的聲音。
“清流,為什麽,為什麽……”耳畔,是雲中子的聲音,七分痛三分傷,又是怎麽了?
我向後退了退。
他卻忽然上前一步,伸出雙臂,將我抱在懷裏,牢牢抱住。
“清流,該怎麽辦?”他低低的聲音在耳畔響起,“該怎麽辦,該怎麽辦,我地心中有欲念,我的心中……有欲念,清流,不要哭,不要哭……”
我從未見過如此軟弱地雲中子。
不知他為何如此,心底怕得狠,眼淚在刹那間流的更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