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老醫

砰!

王向順走了。

伴隨著房門被用力摔上的聲音響過,房間內突然一片死寂。

遍地的碎片狼藉還沒收拾,被砸壞的家具橫七豎八的躺著,如同一具具醜陋的屍體。

龐嫣僵直的站在這片狼藉中,就像個頹然站在戰場廢墟上的將軍。

本以為可以在縱橫沙場戰無不勝,結果卻是一敗塗地,全軍覆沒。

千度被下藥出醜的事情她可以強行忍耐,因為那時候她覺得事情還有轉機,她覺得隻要自己肯下力氣解釋,王向順肯定還是自己的盤中餐。

然而現在,隨著豔照和唱吧評論風波的出現,事情已經徹底進入絕境。

王向順,已經絕無可能再被自己所用了,最後一線希望已經徹底化為泡影。

不但如此,今後還將出現一連串的糟糕反應——

王向順會變成自己的攔路虎,以後凡是牽扯到和土地資源有關的事情,自己都將因為他的阻撓而變得舉步維艱,先前在這方麵所做的一切努力,全都成了無用功。

而且,如果王向順一個心情不好,或者口風不嚴,豔照門的事情便會傳播出去,到時候後果不堪設想。

而更糟糕的,如果王向順遇到杜子衛,認出了他警察的身份,那樣,自己便會再失去杜子衛這枚來之不易的棋子。

隻是想想,都覺得毛骨悚然。

這一次針對王向順的行動是真正的失敗.

真正顏麵無存的,丟人現眼的,徹頭徹尾的完敗!

就算她再理性,再克製,再冷靜,此刻也無法再繼續保持下去了。

她一向對自己的智謀是那麽自負,何曾受過這樣的奇恥大辱?

剛才王向順在的時候她還勉強能保持平靜,現在他走了,她終於不需要再強行壓抑忍耐了。

龐嫣就那樣僵直的麵朝門口的方向立著,如同燈光下的一尊雕像。

她很久都沒有說話。

青訣站在她背後,擔憂的看著姐姐,卻並沒有出聲安慰。

她和龐嫣相識這麽久,還從來沒見過龐嫣真正認輸服軟,需要別人安慰過。

她知道她隻是需要一點時間來理清頭緒而已。

終於,她發現龐嫣的身體在輕微的發抖。

然後,抖得越來越厲害,如同觸電般劇烈。

“姐……”青訣終於忍不住關切的開口。

龐嫣卻擺了擺手製止了她,緩緩轉身。

青訣驚訝的發現,龐嫣的臉一片慘白,白的如同一張紙。

而且是張被揉搓的,褶皺的,變形的白紙。

強烈的憤怒讓龐嫣漂亮的五官徹底變形,扭曲。

她咬著嘴唇,咬的那麽用力,甚至已經隱隱滲出血跡。

“讓杜子衛過來,馬上。”她幾乎是一字一頓的說。

她的聲音已經帶著明顯的顫抖。

“好!”青訣擔憂的答應著,立即掏出了手機。

而龐嫣則徑直向樓上走去。

她姿勢僵硬,但走的卻很快,如同移動的僵屍。

她到了二樓。

她衝進浴室。

擰開水龍頭往浴缸中放水。

冷水。

她一頭紮進浴缸。

刺骨的溫度浸透單薄的睡衣,迅速在全身每條神經蔓延。

她咬緊了牙關,屏住呼吸努力將身體貼近浴缸底部,讓自己全身浸泡在水中,閉上眼睛。

然後,羞辱和憤怒神奇的漸漸平息,原本滾燙如同沸騰熱粥的大腦,再次變得清晰而冷靜。

這一瞬間,她的腦海中迅速的浮現出許許多多零散的鏡頭——

偏遠的鄉村,破舊的瓦房,父母斑白的雙鬢,佝僂的腰肢。

夜深人靜的時候在**徹夜難眠,聽到隔壁父母傳來的長籲短歎,為了明天自己的學費而一籌莫展。

春節,別人家開開心心辦年貨放炮竹的時候,家裏卻圍滿了來催債要賬的人。

她隻能和父母躲出去有家不能回。

晚上寒風刺骨,一家人躲在果園裏的簡易小土屋裏,圍著一堆篝火瑟瑟發抖。

媽媽積勞成疾,總是咳血,她在學校連續啃饅頭吃鹹菜一個月,攢了錢冒著暴風雪去診所裏給媽媽抓藥,結果診所關著門不營業,她站在風雪中拚命的砸門,砸了半個多小時,那戴著老花鏡的老醫生才滿臉不爽的開門。

結果結賬的時候,她還是缺十六塊錢。

十六塊錢而已!

那老東西卻愣是不給藥,說什麽一分都不能少。

她哀求他,說破了嗓子。他充耳不聞。

她給他跪下磕頭,說這是給媽媽救命的藥,希望他高抬貴手。他無動於衷。

她說給他打欠條,過後會把錢還他,甚至加十倍利息都無所謂。他還是不屑一顧。

最後那老東西靈機一動,將色眯眯的眼睛盯上了她剛剛發育成熟的身體。

“讓我捏一下那兒,就讓你把藥拿走。”他當時就是這樣說的。

麵對一個隻有十多歲的,窮困潦倒的,用自己省吃儉用攢下來的錢買藥給母親救命的小女孩,那個穿著白大褂戴著老花鏡,看上去一臉正派的白衣天使,一個打著救死扶傷旗號的醫生,就是這樣說的!

那天她最終拿到了藥。

她大哭著在空無一人的暴風雪中奔跑。

摔倒,爬起來,繼續跑,再摔倒,再爬起來。

她再也分不清臉上滾滾而下的,究竟是汗水,雪水,還是眼淚。

當母親終於將她用尊嚴換來的藥喝完,昏沉睡去的時候,她一個人站在窗前,看著窗外那一片銀白的世界,突然感到很荒謬,很可笑。

這世界看上去如此冰清玉潔,實際上卻汙穢肮髒到令人作嘔。

她按住了自己的胸口,那裏還有被那老色魔醫生抓捏過的疼痛。

那一刻她發誓,她會永遠記住那一天。

那天的事情是龐嫣的絕對秘密,她從來都沒讓第二個人知道過。

隻有她自己知道,後來她來到城市,進入餃子店工作,計劃要敲詐李華鑫的時候,老醫生的事情,是她下定最後決心的最大催化劑。

而後,她成功挖掉了李華鑫的生意,靠餃子店賺得第一桶金,再然後傍上石偉,接受服裝廠,她的每一步都走的很艱難,卻很充實,義無反顧,因為經過了當初老醫生的事情後,她已經再也不是當初那個單純的,楚楚可憐的,隻知道靠眼淚,下跪,哀求別人解決問題的小女孩了。

解決問題,有更高效的,更快捷的,更簡單的方式,何樂而不為呢?

出賣尊嚴和身體,被人恥笑?

無所謂,她不在乎。

當自己還未成年的時候,當那個老醫生將枯枝般的髒手伸向自己身體的時候,她就已經不在乎了,她就已經看清這個社會,看透這個世界的遊戲規則了。

她如願以償的迅速積攢了大量的金錢,她在城市裏最昂貴的地段買了寬敞的房子,將父母接過來居住,請來最好的醫生給媽媽治病。

她沒忘記回到當初那個診所,去問候那個老醫生。

她覺得她應該好好的感謝他,因為是他改變了她,並最終成就了他的人生。

當她去的時候,老醫生的診所早就關門大吉了,他已經很老了,老的牙掉光了,腦子遲鈍了,說話含混不清了,坐在輪椅上無法動彈。

也許是壞事做得太多遭到報應,他一對兒女都在同一起車禍中喪生,老伴也死去多時了。

所以當她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是個廢人了,靠村裏好心人的救助,勉強的苟延殘喘。

龐嫣決定好好的幫助這位可憐的老醫生,作為對他成就自己人生的報答。

她沒有直接出麵,而是讓別人以慈善家的身份,捐了數目可觀的一筆錢給那個村的村長,讓村長好好幫他照顧老人,村長收了錢,拍著胸脯表示義不容辭。

一年後,老醫生在村長的悉心照料下終結了自己的生命。

他死的時候骨瘦如柴,長期睡著的是一張老式的舊門板,門板上隻鋪了一張薄薄的床單,門板上的鐵釘和鎖鼻就那樣長年累月的鉻在他後背,以至於死的時候後背上有三個深深的傷口,惡臭刺鼻,搬動屍體的時候,白色的蛆蟲從傷口處蠢蠢欲動,成群的綠頭蒼蠅呼嘯而來……

在龐嫣的保險櫃中,至今還保存著一組照片,就是關於這位改變和成就她人生的“恩人醫生”的,照片中有那位村長悉心照顧他的情景,不得不說那個村長真的很講信用,盡職盡責,除了龐嫣叮囑的那些照顧方案外,善於發明的他還自創了許多有趣的照顧方法,比如將螞蟻放進他衣領中幫他撓癢,將小便放進飲料瓶讓他暢飲,等等等等。

貧窮是起因,複仇是結果,蛻變是方式。

人的一生,就是不斷蛻變不斷爬升的過程。

你爬的足夠高,風景就足夠好,你的位置越低,遭受到的碾壓和嘲諷就越多。

所以唯一避免被壓迫的方式,就是反戈一擊,爬到這些人的頭頂上麵去。

蛻變和爬升的過程是痛苦的,是需要付出代價的,但這都是無所謂的,隻要結果足夠好就行了。

……

浴缸底部的龐嫣坐起了身。

水珠隨著起身的動作四處揮灑,短發披散下來,遮住了臉。

她猛地睜開了眼睛。

先前的羞辱,憤怒徹底消失不見,她雙眸中又恢複了一貫的冷靜深邃。

她跨出了浴缸,動作神速的擦幹身體,換衣服,吹幹頭發。

當她係好衣服的最後一個扣子時,甚至還對鏡子裏的自己露出了一個微笑。

她神清氣爽的走出了浴室,杜子衛和青訣都已經在等著她了。

“王向順,兩天之內必須消失。”

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