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皖看到他們出來的時候,慶幸到捂臉大哭。

拂曉的天籃紫變幻,壯麗非常,身後的黑暗隨著天光重臨而褪去,掩蓋在斷壁頹垣裏,隨風飄去。

王淞背著甘自森從另一邊出來,他們顯然受了不少苦,甘自森昏迷在他背脊上。

他們遙遙對看了一眼,各自走向家人和救護車。

席玉城接過睡暈過去的席樂生,所有人一時沒有說話。

他拍拍席斯言的肩膀:“回家吧。”

井渺有些內疚地低頭:“對不起,讓爸爸媽媽擔心了。”

席玉城有些哽咽,終究沒說什麽:“沒事了。”

他和席斯言牽著手往前走,井渺回頭看了一眼背後,最終也隻有幾滴眼淚。

“哥哥。”井渺看向他,眨眼間抽噎了一下,“席斯言。”

席斯言側頭,眼疾手快地接住了他癱軟的身體,各種衝擊讓井渺頭昏眼花。好像隻有在他的Alpha身邊,他才可以脆弱。

“我好累。”

嬌小的Omega被抱起來,席斯言的聲音很沉很有力:“我們回家了。”

踏著熹微,一起回家。

這一天發生了很多事。

關掉房間的門,樓下的兵荒馬亂就聽不見了,井渺知道家裏有很多人,市政廳、警察局、軍部......席玉城和蘇皖要處理很多事,他們也不能完全躲起來。

但井渺自私地想要這一會。

他拽著席斯言的衣袖,聲音喑啞:“可不可以陪我一會兒?讓......讓爸爸媽媽給我兩個小時,可以嗎?”

他的Alpha放開他的手,起身打開臥房的窗簾,正麵落地玻璃對著日出的方向。

席斯言在他身邊坐下來,還是抱孩子的姿勢,靠著床頭,看外麵的天光。

“不管什麽時候,你都可以逃避。”席斯言摸摸他逐漸恢複了一點血色的臉,“這是井渺的特權,任何歲數的井渺,都有這個特權。”

井渺笑了笑,依偎著他看遠處:“我不想睡覺。”

“我知道。”

“哥哥什麽時候知道的?”

“不記得了。”席斯言拍著他的背脊,聲音很溫柔,“我和你在一起這麽久,也許你掉幾根頭發我都知道,反正,就是知道了。我想,你還是小孩子的樣子,就代表想要忘掉,我覺得很好。”

井渺靠著他,認真道歉:“對不起,我說謊了,我和靈犀姐說話的時候好像表現的很勇敢。其實我很懦弱。”

他牽過席斯言的手:“我想起來的那一夜,總在做夢,把過往所有都夢了一遍,還是覺得很悲傷。我知道我很幸福,我並不是被遺棄的人,我有很愛我的父母,奶奶的後半輩子也是為我活著,我遇上了老師,有了朋友,我還擁有了你。”他有些慚愧,“我......我不該這麽膽小,把所有的都給你承擔,對不起。”

“沒關係。”席斯言和他親吻,想把這具身體融進身體裏,“我喜歡照顧你,我喜歡你一直都無憂無慮的樣子。”

他們呼吸糾纏,情動卻摒除了欲望,井渺伸手抱著他:“這是我和席樂生的約定。他......他總怕我不高興,你去銀樹鎮的時候,我很想你......我太想你了,他就會害怕,想讓我忘掉。我和他說,這不是不好的情緒,我想你,我自己是開心的,就好像你還陪著我。思念不是負麵的,是美好的,就像在等他重新回來的時候,我也在思念他。”

“他是個好孩子。所以你們約定,如果當你感到害怕和不安,痛苦和悲傷,他就讓你忘記那些不好的回憶?”席斯言問。

“嗯。”井渺低著頭,“所以我不想睡,就算、就算我否認,可我......”

“我知道。”席斯言親吻他的額頭,“等你睡醒,可能就忘記了。對不起,渺渺,我一直都想和你好好道歉,很多。”

你受的傷,遭的苦,還有那個清洗標記的手術申請單。

“哥哥。”他別扭地叫喚,把自己逗笑了,“你真的受得了我嗎?”

“受得了,你可愛。”席斯言捏他嘴巴,眼神縱容由溫柔,“人本身就很悖論。當你不愛我的時候,我不希望你是個小孩,當你愛我的時候,我希望你一直做小孩。”

井渺被他逗笑:“這叫悖論嗎?這叫雙標。”

“嗯,或許也可以叫貪心。”席斯言佯裝歎氣,“我怎麽這麽愛你啊?井渺。”

井渺推他:“別說.....”

他坐起來,眼裏還有徹夜未眠的疲憊,但是精神卻很好:“你提交了來AA大學做講師的申請,我們以後是不是可以一起上學?席斯言你守我守的真緊啊。”

“嗯,嫌我黏你?那怎麽辦,我離不開你,你最好和以前一樣,整天隻知道跟著我,要我抱要我哄。”他笑著,“怎麽辦?有點直A癌了,你就做我養在懷裏的花該多好。但是我有什麽辦法?我的寶貝太好了,應該做星星做月亮做太陽。”

井渺紅著臉笑,他的青澀回來,有些不好意思:“你、你別對我說這種話。”

“嘖,怎麽小朋友的時候可以聽,現在就聽不了了?”Alpha壞心地捏著他的下巴,“以前還說要標記我呢。”

“那怎麽是小朋友了?小狼才是小朋友。”井渺不理他,埋在他懷裏,“靈犀姐......到底怎麽回事?”

席斯言撿著重點和他說了大概,也很沉重:“你想做什麽?”

井渺歎氣:“我、我想好好安葬他們。如果可以的話,體外胚胎技術,能交給天府澤繼續研究嗎?”

他們的悲劇就像是一麵鏡子,照著這個世界上每一個人。有人幸運,就有人在遭遇災難和痛苦。

井渺想起很多年前在進入中心城區前,遇上的那個女人。

因為基因進化為高級,她背井離鄉,與愛人朋友咫尺天涯。她和她的丈夫一定很相愛,所以才會在解除婚姻的時候,痛哭不已。

也不知道這麽多年過去,他們還有沒有在等待對方?十二年,可以改變很多人,很多事,曙光來了,過去的路卻不知道還在不在原地。

“可以。”席斯言應答,“這樣造福人類的研究,沒理由不繼續下去,她對社會很失望,以前大概不想把自己的研究成果交出去。”

如果更早地交給醫學研究院,也許......

席斯言沉默下來,片刻後又笑:“我想自森會更願意處理他姐姐的身後事,不管這些年發生了什麽,他們姐弟的感情一直都很好,起碼在他那裏是這樣。”

甘靈犀說得對,他們是很幸運。

開明的父母,永遠聽得到回音的愛,他們還有很漫長的一生相濡以沫,但很多人的一生就埋葬在這一刻了。

席斯言抱緊他的Omega。

“哥哥,我們會試著讓這個世界變好的,對嗎?”

席斯言點頭:“對,你的父母,我的父母,我們的老師、朋友、同事……還有你和我,以後還有孩子,世界會變好的。”

嗯,是啊,會變好的。

井渺回抱住席斯言,在他耳邊呢喃:“我想把奶奶帶過來。她一個人活了太多太多年,如果能和爸爸媽媽在一起,我們也常去看她,應該會很開心。”

“好,下個月就去。”

“記得帶我去看看宋老師,每年、每個節日都去,也不能忘了金教授。”

“好,我們約上鍾源和臨智,再找找你以前的組員。”

“我還想去找找和爸爸相關的人,我想了解他,想知道他更多。”

“霽司新這三年一直都在找,我們過兩天帶小狼去看看他。還有呢?”

井渺在他懷裏逐漸困倦,他費力地想,在重新回到伊甸園之前。太多太多,多到他想留在現在。

“怎麽辦?能不能和兒子打個招呼,取消約定,別讓我回去了。”井渺打著哈欠,很是遺憾,“你呢?你喜歡什麽樣的我?”

“都喜歡。”席斯言把他的臉轉向自己的胸口,“但更希望你永遠快樂,沒有悲傷。孩子也希望你遵守約定,他很努力才回到你身邊,很愛你,不想你食言。”

井渺在他懷裏笑的很輕,隻有嘴角微微有弧度:“那隻狗狗,我想養。”

“好,到時候你和小狼給它取名字。”

“對不起,又要辛苦你照顧我了。”

井渺聲音有些囁嚅。

“我喜歡照顧你。你下輩子做我的小孩吧?”席斯言玩笑著說。

井渺嘟囔:“不要,我、我還做你的......你的愛人。”

安靜的時光流淌,席斯言俯下頭,汲取他身上的氣味:“渺渺,我的渺渺。”

他哄著懷裏的男孩子:“等你放假了,我們去第六城區吧?我們在一起這麽多年,都沒怎麽旅行過,我說過要帶你去最高的聚電塔看星星。”

“好......”

“等你醒過來,那邊的院子就要完工了,以後你可以在那個秋千上睡覺。”

“嗯......”

“如果我們去第六城區,你想要個什麽樣的房子?那邊的建築很有特色,但是不適合養花。”

“不養花,養我。”

席斯言笑起來:“好,養你,你是我的月季。”

“哥哥辛苦了。”他的聲音漸弱,在高濃度的安撫信息素裏再難撐住,“我有很多話想說,你也睡......”

“我不困。”席斯言看著窗外冉冉升起的太陽,聽著他已經開始顛三倒四的囈語,“你說,我聽著。”

“我們會在一起一輩子的吧?”

“會的,我離不開你。”

如你問我何時歸來?我歸往何處?如你我緣分瞬息短暫。

我們如此短暫,如踏過露水浸濕的路。

井渺彎了彎嘴角:“我愛你,席斯言。”

室內安靜下來,窗簾緩緩合上,原本一室日光漸暗,隻剩下微弱的喘息和黑暗。他好像終於養開了一朵羞澀的花。

他們彼此包容、奉獻、付出又索取。

分離焦慮、精神離開正軌、身心受困、又貪戀著迷。

確認愛意是樂此不疲的事,我會永遠保持這種期待,每天早上,每個夜晚。

“謝謝你愛我。”

他們睡了很久,正午日頭才醒過來。

席斯言睜開眼睛,還有些黃粱一夢的悵然感。井渺睡深了以後還是和以前一樣,喜歡拉著他一根手指,緊緊依靠和蜷縮。

他低頭親吻他的Omega,輕輕爬起來。

洗完澡出來的時候,井渺已經醒了。漂亮的月季花呆呆地坐在床鋪中央,像雲朵裏捧出來的精靈。

井渺懵懵的,像沒睡夠一樣,還迷糊困頓。

聽到聲響,他緩緩轉頭看過去。

Alpha穿著浴袍站在不遠處,身後還氤氳著霧氣,他喊著他的名字一步步走過來,井渺的世界開始如期褪色。

他張開手,眼睛找到了焦點,專注又癡纏,像注入了能量的永生花,天真純潔。

那是他的養分,那是他的港灣。

“哥哥,渺渺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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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12月1日,正文到這裏就完結了,番外會不定時更新。

感謝大家一路陪伴。

確認愛意是樂此不疲的事,希望大家永遠保持這種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