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斯言帶著井渺和小雪狼一起來到金教授的病房外。

“你還記得這個爺爺嗎?”席斯言抱著孩子,帶井渺從探視窗口往裏看,“你最喜歡的那隻雪狼公仔,是他送給你的。”

井渺看到一個頭發花白瘦小的老人,渾身插滿管子躺著,他點點頭,麵露難過:“哥哥,我記得金爺爺,可是他變小了。”

不管是記憶裏還是雅白那次見過的金教授,都是一個慈藹而威嚴筆挺的老人。

“他生病了,渺渺,我們去看看爺爺好嗎?”

井渺用力點頭:“渺渺給他看小狼,他好像很喜歡小朋友。”

——

“席院,金教授年紀本來就大了,身體不是很好,這段時間教授受盡了折磨,再多的治療,隻是加重他身體裏的痛苦。時間有限,請……請和他好好告別吧。”

席斯言牽著井渺的手走到金教授的床前。

一晃已經快二十年過去了。

病**生命力微薄的老人睜開混沌的雙眼,他布滿皺紋和老年斑的手緩緩抬起,試圖去抓住什麽:“斯言。”

時間停在這一刻,他的手懸在空中。

金存昕想起井渺的手,他奮力伸向那個保存胎兒物質的箱子,抓不到任何東西,沒有人給他回應。

他的手失去力氣,重重墜落。

墜落在一雙溫熱的掌心上。

“老師。”席斯言握著他的手,皮膚、溫度,金存昕眨了眨眼,看到席斯言身邊的Omega。

井渺抱著一個小嬰兒上前來,那張臉和那雙眼睛,像永不會被汙染的星。

“爺爺。”井渺叫的很甜,他把小朋友抱到金存昕麵前,將小嬰兒柔嫩的小手貼在他的指尖上。

喜歡蜷著手掌的小娃娃,下意識抓住了他的手指。

金存昕露出慈愛的笑容,他看不清楚孩子的麵貌,也對時間空間很模糊,但他感受到溫度:“是席素野嗎?”

席斯言一愣,看著金存昕不聚焦的眼睛,試圖判斷他的狀態。

“是的爺爺,他回來了。”井渺笑著回答,聲音裏的天真像洗滌教徒的聖音,“出生的時候有七斤重,是春天生的。”

金存昕樂嗬嗬地笑:“是什麽性別?”

“男孩子,Alpha。”井渺像和一個長輩話家常,“大名叫樂生,我喜歡叫他小雪狼,就是爺爺送我的那隻!”

“好,好…”金存昕連連稱讚,聲音卻越來越小,“你辛苦了。”

席斯言捏了一下金存昕的手指,聲音很溫和:“老師,累的話可以再休息一會,我們不著急。”

老人猛地動了下手指,大幅度喘息了兩口:“斯言!斯言!”

“老師我在!”席斯言更湊近他,麵露不忍,“老師我在,您慢慢說。”

他咳了幾聲,聲音幹澀:“對不起,老師,欠你一句對不起……我……我曾是,進化派的,創始人之一。”

金存昕顛三倒四,語焉不詳地快速講過年輕的事。

“四十多年前,我提出了基因融合概念……起初隻是想要複活一些滅絕生物或保護一些瀕危物種…人的欲望越滾越大,最終已經…不是我想要的基因融合。他們瘋狂…我做了舉報人…前基因研究院副院長,是我從小玩到大的朋友,我們…是最好的、朋友。他被我驅逐出研究院,家破人亡……”

是非麵前,金存昕背刺了他一生的摯友,對方失去妻子和孩子,父母也抑鬱而終。這使得金存昕終生內疚和痛苦,所以當對方提出要一份基因研究院的建築資料作為念想時,金存昕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我沒想到!他一直!一直在堅持那些沒有人道的實驗…死了很多人,很多、很多…我舉報一次、兩次、三次…他們就逃竄、擴張無數次,人的欲望無窮無盡,總有人會成為這種研究的擁躉者。我想從根本改變,結束這種災難……”

那個人重新跟著金存昕開始不為人知地進入基因研究院,金存昕企圖用科學的辦法擊敗對方的信仰,想讓之明白,完美的基因融合是永不可能的。

但他做成功了一個不知道對象的手術。

將一個慘無人道的實驗產出子宮與一個無法生育的Omega完美適配,且觀察期內沒有任何變異異常。

“赫拉。”席斯言接口,那個被進化派稱之為眾神之母的子宮,案卷裏是攜帶逃竄再無蹤跡,“所以,它一直都在某個Omega身體裏。”

怪不得,進化派所有的東西被翻了個底朝天,除了對不上真人與代號的Silence,還有這個赫拉。

“赫拉……赫拉在一個Omega體內,在他們眼裏,我親手打破了我堅持的東西。但我發現了不對,那個Omega留下的基因資料,在不停病變,他植入成功了孕囊,卻不能孕育一個胚胎。”

“所以那個Omega發生了什麽?”

“我不知道…”金存昕迷茫地搖頭,“手術是我一個人完成的,他們將之奉為實踐的正確途徑…斯言…不是這樣的。後來、後來我…我也進了死胡同,我想要找到基因融合的真正秘密,但不想再試圖說服他們,沒有了我的支援,實驗陷入瓶頸…資助方的為難,很多實驗的生存供養環境受到威脅,再後來,戰爭發生了…”

席斯言了然了他們煽動戰爭的原因:“停滯不前的實驗結果讓金主不滿意,基因融合不成,還有各種衍生的毒素實驗,為了回報投入方,他們挑起了戰爭。”

“啊,原來是這樣。”金存昕眨眨眼,無意識地拽住席斯言的手,他說話越來越慢,心電監測儀的曲線很不樂觀,“他對基因研究院了如指掌,也知道你…毒素實驗需要你的淨化能力,我不再配合基因融合的研究,而你是我最得意的門生…”

所以他們想要擄走金存昕的學生,既能威脅金存昕,如果洗腦成功,他們又多一位科學家。那位副院長知曉基因研究院的內部結構和安保係統,傳達給反叛軍劫走席斯言,就順理成章。

“是我害得你斯言,是我。”老人已經無法激動起來,他的眼睛掉下眼淚,“對不起斯言,是我害了你…”

井渺一臉迷茫地看著金教授,內心有不知名的淡淡悲傷升起。

“我、我太相信他…我害了你,你恨我吧。”

席斯言久久沒有回答,他曾經恨過的。無論如何溯源,那個叛徒永遠在他心裏排在第一,他想象那個人來自軍部、政府、研究院、學術界,唯獨沒想過來自於自己的老師。

這場綁架,曾是他一生的悲劇源泉。

但他已經從噩夢裏醒來了,因果輪回,他終究得到的比失去的多。

“老師。”席斯言摸索他的手指,試圖讓他更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謝謝你救了我。”

金存昕笑起來,聲音悶重,但情緒發自內心,這比原諒還要有力量。

“斯言,基因融合是可行的…你、你確實神的恩賜。我思來想去,都沒有理論可以倚仗,你是那個唯一的例外,他們實驗過無數血脈相連的人做所謂的犧牲和拯救,但都活不長,都是失敗的…隻有你。手術後,你醒來前的三個月,我每一天都忐忑。那時候的我,和進化派有什麽區別呢?我想救活你,也、也有實驗的私心,你、井渺、你們的孩子…都是我的實驗品。我親手剝奪了一個生命,去延續一個未知……”

金存昕陷入思路的空洞:“可是為什麽?為什麽你是那個例外?拋掉神學,這是為什麽……”

“老師,後來,你還做過這種手術嗎?”席斯言打斷他的自言自語,輕聲問。

金存昕搖頭:“沒有……我、我看到井渺崩潰,日夜噩夢,封存清除了那場手術的所有痕跡,我發現你手術後,SD完美完成了…這不能被任何人知道。”

席斯言沉默下來。那進化派是怎麽知道的?能拚湊到的,最多隻有井渺失去過一個孩子,他被注射致命毒藥後還死裏逃生。

“老師,什麽樣的天賦可能從這種零碎的記錄裏,推測出我也被基因改造過這件事?”

“我不確定,這世界稀奇強大的天賦太多。我…我…準備前往利斯亞,在機場被劫走,他們知道了我給你做的手術,逼問我……手術細節,強迫我再完成一次基因融合。”金存昕喃喃,“斯言,這個手術,連你父母都不清楚細節,怎麽救活你的,隻有我知道。”

席斯言垂下眼睛:“老師,你認識Silence嗎?”

“聽說過。”金存昕眼睛微微亮起來,“這個人不是進化派的成員,他更像是一個交易方,他對進化派有需求,進化派也依靠他的能力、信息和金錢…那個人,不主張傷害,但支持基因融合的研究,我被囚禁的日子裏聽說過…Silence主張實驗的關鍵有兩點,數據是你和井渺的基因圖列,實踐是我的手術,他……應該是提供六年前手術信息的人。”

席斯言鬆開一隻手捏住床沿,床單被扯出褶皺,又鬆開:“老師,您還有什麽未完成的願望嗎?”

金存昕迷茫地睜著眼睛:“為什麽?我找了一輩子,基因融合必定失敗的證明法,卻在你身上成功了,為什麽…”

“老師,您好像還沒來得及知道基因阻斷劑的新進程。”他聲音輕快,像在做一次學術報告,“我發現了人類意願。相關實驗和樣本容量一直在擴大,天府澤裏厲害的老師很多,一兩年內,永久基因阻斷劑也許就要麵世了。”

“好,好啊!”金存昕無力地笑,“好啊。”

“所以老師已經找到緣由了。這既是成功的原因,也是注定失敗的原因,但這是一個巧合。擁有更高級淨化天賦的胎兒,他的生命力來自一個舒緩天賦也在慢慢往SD二次進化的Omega,這是巧合。”席斯言聲音有些哽咽。

一個無法複製的巧合。

井渺握住席斯言的手,給他一個笑容。

他敏感的寶貝感受到他情緒裏的悲傷,感受到他的強忍,感受到他的不舍。

席斯言回了井渺一個淺笑,安撫似的握緊了他的手。

他十五歲進入金存昕碩博連讀預備隊,十七歲正式加入金存昕的項目組,十幾年來,他的恩師對他如再生父母。

他們沒有多親近的關係,但密不可分。

金存昕被關押超過三個月,已經年邁的身體經受著非人的折磨,仍然恪守秘密,堅持不動,逼的進化派做出置之死地的搏鬥。

鄭景光說他會因此一直在噩夢裏,他錯了。

老人的手溝壑交錯,無數次落在他的肩膀上:“斯言啊。”

“是啊,是啊…”金存昕看著天花板,眼裏迸發出生機勃勃的光亮,“是啊…斯言啊,我看到了神光了。”

“嗯,是接老師去天堂的使者。”

金存昕笑著:“我這樣的人,真的還能去天堂嗎?”

基因研究院金存昕,三次被授予十年傑出貢獻獎,一次終生成就,他主導的項目研究,功德無量。

“能的,老師還要去天堂,繼續為平凡的人輸送光和暖。”席斯言眼裏有淚,他忍著,語氣輕鬆。

“斯言,世界上真的有神,對嗎?”

席斯言認可了他:“是的老師,他們就是意識,存在、強烈、擊碎一切、創造一切。”他把小雪狼再次抱過來,讓金存昕最後感受新生命的溫度,“感覺到了嗎老師,這是未來,這是你想要的更美好的世界。”

金存昕點頭:“是,是…”老人聲音漸弱,儀器的光亮緩慢歸於無,“我、我沒有遺憾了。”

4073年春日,科學家、基因研究院院長、基因阻斷劑主導研發人、隔離壁壘主導研發人、基因融合理念提出人、二次進化理念提出人、生物基因多樣性保護再生組織會長……厄宴城邦國士金存昕去世,享年89歲。

我們感謝您一生為人類未來的付出,所有人都會對您的恩德銘感五內,願您一路走好。

“哥哥,爺爺說的話,對你來說很重要嗎?”他們並排站在基因組大樓前,微風吹起衣襟和發絲。

“不重要。”席斯言幫他整理碎發,神情溫柔,“我們好好告別過了,這才重要。”

井渺似懂非懂,他抱著席斯言的手臂,聲音軟糯:“哥哥不要傷心,爺爺去做太陽了。會繼續照亮我們的。”

“嗯。”席斯言捏他鼻子,“他走的時候很開心,會在天上保護我們渺渺不被凍到。”

井渺揉揉鼻尖:“哥哥,我想知道那個基因融合的秘密是什麽?你們剛才說的話,渺渺沒有聽明白。”

席斯言笑了笑:“就是人類意願。”

“不懂。”井渺苦惱地看他,“那是阻斷劑的發現,為什麽和基因融合也有關係?”

席斯言斟酌了一下語言,引導道:“渺渺,你為什麽相信小雪狼就是席素野?從生物學上說,他們擁有完全不相同的基因,除了是同一對父母,沒有任何可以劃等號的部分。”

“可是他就是啊。”井渺揚起眉毛,“他告訴我的,他給我的第一次諦聽,就是說很愛我。他和我說,他很想你。”

席斯言的眼神溫柔成一片。

這不是科學可以解釋的東西,但席斯言堅定地相信他的存在。

“我以前一直都在害怕兩件事。害怕你後悔救我,愛孩子勝過愛我,也害怕席素野恨我,恨我掠奪他來到這個世界的機會。我在這種情緒裏自苦了很多年。”席斯言低頭親了一下他的額頭,“現在我不害怕了,俗話有時候卻是真理,愛是無可匹敵的。所以基因融合的秘密,是人類意願,你們沒有一點被強迫,你和孩子都毫不猶豫選擇救我。金爺爺的手術得到了雙方當事人的同意,我想活著,而你們滿足了條件,願意付出一切讓我活著。”

所以所有的基因融合手術都會失敗,所謂心甘情願地去死隻是美化的過後的黑暗。進化派幾萬個實驗記錄裏,標注自願的隻有十一個,而這些自願,幾乎都是放棄抵抗,是沒有情感的付出。

有了諦聽意識的胚胎,愛自己勝過生命的伴侶,他們共同用堅不可摧的信念成就了一個完美成功的“實驗”。

這不是什麽科學奇跡,這是人類最強大的本能。

他始終都為能成為席斯言和井渺的孩子而感到幸福快樂。

“不過這個秘密已經不再需要公開或繼續深入了,基因融合的失敗舉世共睹,與所有存在一起共存才是正路。”席斯言從未感覺自己身體裏像現在這樣,充滿了希望和熱情,“也許幾十年後就不再存在低級和高級,也就不再存在所謂融合,科技的高速進步確實帶來不可逆轉的傷害,但我們會有更好的世界。”

井渺再次被他眼裏的光震撼,像很多年前,一如初見。

“哥哥,你的孩子告訴我,他很愛你,和我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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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醫生:栓Q,我很fine,馬上出場。

霽月:我也一樣。

主線故事差不多啦,告別最後一位老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