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音握著手機匆匆地加快腳步,快步來到了學生會會議室,又情不自禁地看了看新貼在門口的那張通知。
上麵除了簡單交代整個籌備工作的分工和流程外,最重要的是將學生會會長及相關幹事名單都羅列在上麵,方便接下來正式訪問期間的工作聯絡。排列在一整串名字最醒目位置的就是災難根源的兩人名字:
陪同參觀技術指導:陸西城
陪同參觀學生代表:林音
“技術指導”,這是一個多麽“技術”的名詞。多虧“麥狐狸”憑借多年為陸家辦事累積而出的巨大智慧,想出這麽一個高級別的稱號,不捉痕跡地就將荊棘全部抹平。
不過少數的東城學生也幾天倒是開心不少,因為這個安排讓項北的心情明顯明媚了不少,連帶著校園裏層出不窮的惡整事件似乎也銷聲匿跡。而對於東城學生而言,隻要有一個人在高不可攀的西城子弟們的麵前能排上號,就已經揚眉吐氣。
這就是現實,很多時候明明你不服氣地想要鄙視,卻又不得不在它麵前低頭。絕大多數人在所謂的不公和挫折麵前永遠地下了頭,或是自暴自棄地拒絕再玩這場人生的遊戲。
似乎一切又回歸到圓滿的軌跡。
林音深呼吸一口氣,推門走進了學生會會議室。
這時已經是十月份的傍晚七點了,一輪明月慢慢爬上天空,把銀亮的輝光寧靜塗抹在會議室裏窗欞、桌椅和每一個人的身上。但會議室裏彌漫著的氣氛,卻並不像月色那樣清朗怡人,大家正圍坐在會議桌前,麵色凝重地看著正在哭訴的女生。
“什麽?不見了?!”
突然,好幾個人同時喊了起來,有人甚至還狠狠地拍了下桌子,嚇得女生肩膀一聳,哭得更厲害了。
“你還好意思哭啊?!我們大家都累死累活地把各自負責的項目完成好了,為什麽偏偏就是你這個環節出了問題?!而且還是最關鍵的‘錢’的問題!”
一個胖胖的男生急出了滿頭的汗,十月的天氣,卻抓住襯衫領口拚命地扇。
看到自己變成了千夫所指,女生委屈地吸了吸鼻子,大聲辯駁:“怎麽都是我的責任了?!都是那個林音出的餿主意!”
站在門口看了好一會兒的主角,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當然不能缺場。她撥開躁動的人群擠進去,站到那個女生麵前,伸手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頭。
“小薇,什麽錢的事情?不是一切都辦好了嗎?隻要等會我們一起交掉賓館定金,明天代表團就能按時入住了。”
“什麽沒問題啊!定金丟了!”那個被稱作小薇的女生稍顯不安地埋下頭,最後抬起頭來歇斯底裏地吼向林音,“這都怪你!好好的刷卡有什麽不好,非得要取現金出來!”
“我就說嘛,學校給的一張卡,怎麽會說丟就丟呢?”
“就算真丟了,去銀行掛個失就好了嘛,何必哭哭啼啼的?”
“哎呀,你們剛才沒聽清嗎?是林音讓取出來交定金的現鈔不見了……”
“怎麽?我們學校周邊的酒店什麽時候興起這種交定金的規矩來了?”
聽了小薇的話,周圍的幹事們紛紛議論起來。特別是原本對林音上任就頗有微詞的幾個西城幹事,將眼神若有若無地瞟向她,傲慢地等待著一個令他們滿意的解釋。
林音在心裏暗暗歎了口氣。
看來現在不光是丟錢的問題,如果這件事情自己不能處理得當,不但自己的組織權威受損,而且在代表團來之前的人心渙散,會讓整個會議組織流程變得無法開展……
冷靜下來,我要冷靜下來。一定有辦法解決眼前問題。或許,我可以先把責任攬上,盡可能淡化丟錢這件事情的影響力。
雖然內心也很焦急,但林音還是努力地穩定心情,臉上依然保持著微笑,謹慎地向眾人解釋道。
“十月份本來就是旅遊黃金期,大家都知道,這段時間星城的酒店入住率都挺高的。房源一緊俏,連價錢折扣也談不下來。我和酒店經理磨了好久,終於商量好用現金支付定金,再用刷卡支付餘款的方式,總算能把折扣降下來一兩個點。這樣一算,幾天下來應該也能有近千元的優惠。所以我才讓小薇去取現錢出來付定金的。五千,這是我和酒店經理商量好的定金數額。”
“現在解釋這些還有什麽用?!”胖男生像在聽懸念故事般,難耐地叫了起來。
“至於麽?不就是五千塊……”
“為了這麽點小錢吵得天翻地覆的,真是受不了。”西城幹事不屑地望著急得滿頭大汗的東城幹事們,撇了撇嘴角。
“這麽點小錢?!”聽到這個詞,小薇憤怒地站起來,一把將人群中那兩個嚼舌根的西城幹事掀開,竭斯底裏地咆哮了起來,“你以為都像你們西城人,花起父母的錢來覺得天經地義?你以為我會像她一樣,為了幾個惡心的錢,就死貼著你們的西城的冷臉?”
西城派,東城派。貧窮與富貴,自卑與自傲。
一道永遠也纏雜不清楚的題目,將整場會議引入了潛在已久的“雷區”。
那兩個西城幹事被推得踉蹌了幾步,瞪著眼嫌髒似的拍了拍自己胸前被小薇碰過的地方,然後再抬起頭威脅地眯眼看向她:“我說呢!怎麽會自己出了問題就這麽沒修養?原來是可憐又可卑的東城人啊!讓窮困潦倒、又沒家教的東城女來看管這麽多錢,這不是在鼓勵監守自盜嗎?”
“你們!”
這句話不僅得罪了小薇,連同整個東城派的幹事也一並得罪了,好幾個人站出來,與剛才出言不遜的兩個學生對峙著。見局勢不對,其他的西城派也紛紛站出來,力挺自己的同伴。
“西城派!你們有什麽資格坐著說風涼話?!”
“有什麽資格?!弄丟錢的可是你們東城的人!窮人一看到錢恐怕眼睛都紅了吧!”
“你們說什麽,你敢再說一遍!要是都像你們西城派一樣甩手什麽都不管,誰也不會把錢弄丟!”
“不要氣急敗壞嘛,就算是我們西城派弄丟了錢,馬上就會彌補起來。那你們東城派現在是什麽意思?!因為窮,所以可以賴賬?!哪有這種道理?!”
昨天還為了同一件事情齊心協力,做著千頭萬緒的準備的幹事們,今天在同一張桌前,卻變成了勢不兩立的對立麵。
林音聽著耳邊那洶湧的聲潮,深吸了一口氣,起身站到了對峙的兩派中間。
“大家都先坐下,明天銀橡葉的人就要到了,畢竟此前我們一起付出了這麽多努力,而且這次團隊協作,任何人在中間都是缺一不可的。不要因為這樣一件事情讓我們之前的努力付之一炬。”
林音一邊觀察著身邊這些人各異的反應,心裏無奈地想出了唯一的解決辦法。
她忍住心裏傳來的一陣陣抽痛繼續說道:“小薇保管現金的這件事情,我作為整個籌備活動的統籌沒有能夠盡到相關的責任,所以,這筆五千元的賠償,我會主動承擔起來。我願意承擔的原因,還因為非常感謝大家在過去一周裏為了這次參觀活動共同付出的辛苦和努力。”
方寸大亂的學生們,聽到林音的這番話後慢慢地安靜下來。
誰知幾個原本等著看一場好戲的西城幹事,意興闌珊地摸了摸鼻子,將話題挑向了有些發愣的小薇:“太好了,可憐的東城小妹,看看你這個有錢的前輩多麽大氣,還不快點感謝她對你的憐憫?”
“什麽憐憫?根本都是她的過錯!如果不是她貪圖小便宜和酒店經理談判來談判去,我們根本就不必取出現金!至於那張卡,我可是保管得好好的!”小薇頓時又羞又怒,帶著怨毒的眼神看向極力想要維持局麵的林音,“好啊,反正你有本事,那就抱著你西城的貴公子們一起去做啊。既然不敢得罪西城派,把責任都歸咎在東城人身上,嫌我們東城人礙手礙腳,為什麽還要跟我們一起完成這次活動?我要退出!”
退出?!
多麽輕鬆而又不負責任的字眼,而且還是在代表團即將到達的11小時以前。
林音聽到這個話的時候,恨不得狠狠一耳光抽上小薇的臉,她整個身體都因為這句話而氣得發抖。
林音多想也任性地大叫一聲“我不幹了”!可是她早過了可以任性地將一切都不負責地推諉給父母或是他人的年紀,而且人生也從未給過她這樣的機會。所以,不論她願不願意,三年前她就開始努力承擔自己的人生,麵對許多的不公平和不可能,並一次又一次咬牙挺過生活中突如其來的變故和磨難。
因為,在人生的這場豪賭裏,隻要不退出,就總有獲勝的機會。
一件事情想要成功有多麽困難,想要放棄和失敗卻有多麽容易。
即使如此,堅強如林音看著小薇衝周圍人一邊煽動性地散播不滿和憤懣,一邊引來越來越多兩派人的嘟囔和議論,竟一時間找不到反駁的話語。
因為由來已久的隔閡,使得會議室裏的空氣混亂而又壓抑。
難道在這最後的關頭,就要功虧一簣了嗎?好不甘心。
正當一切陷入僵局的時候,門口傳來兩聲敲門聲。
是誰?林音有些惱怒地轉過身去,就看到陸西城站在她麵前。
她那焦慮又無助的眼神和陸西城四目相視,前幾天分崩離析還曆曆在目,更何況自己還給他加注了那麽多莫須有的罪名,從任何一點來看陸西城都沒有可能是從天而降的救兵……可為什麽,陸西城的出現會讓自己心中竟有了一絲安定?
“昨天攝影研習社新到了一批樂器,因為急著要付現金給供貨商,缺個零頭,我看到保險櫃裏剛好有五千元就拿去用了。”
陸西城麵無表情的將一個信封放在桌子上。連日來的會議他不是缺勤就是遲到,大家幾乎已經遺忘了他也是這次活動的主要承辦人之一。
林音愣了一下,其他人也都麵麵相覷,似乎對這突如其來的轉折還有些迷茫,但同時又覺得這種肆無忌憚的做事風格挺符合陸西城的一貫表現。
陸西城見眾人沒表態,他皺皺眉,哼笑了一聲,然後又不耐地再從皮夾裏抽出厚厚的一遝:“怎麽,你們不會認為我陸西城會是小偷吧。如果造成了什麽損失,這些額外的就當做是利息好了。剛剛你們那副相互撕咬的模樣,比街上不入流的混混好不到哪去。”
眾幹事因為陸西城直白辛辣的比喻,尷尬得麵麵相覷。而且陸西城說話間周身漸漸彌散出凝重的低氣壓來,讓所有人不敢再有異議,隻能爭相恐後一個個飛快地逃離了會議室。
隻是,當那個弄丟錢的小薇要低頭離開的時候,卻被陸西城眼明手快地逮住手腕,她的臉一下子變得蒼白。
陸西城低下頭,湊到小薇耳邊,聲音很輕,卻充滿了危險的警告:“告訴項北,接下來的事情我接管了。叫他別插手!”
小薇有些驚訝,她抬頭確認了下陸西城的表情,才支吾地應著,匆匆跑開了。
辦公室裏一切終於又平靜了下來。
林音沉重地吐出一口氣,心裏的石頭穩穩落地。她雙臂無力地撐在桌麵上,朝著從門外走回來的陸西城投上感激的一笑:“無所不能的西城大少爺,什麽時候有興趣扮演救人於水火的超人殿下了?”
“我隻是幫自己,我不是這次活動的技術指導嗎?”聽到陸西城認真說出有些滑稽的頭銜,林音卻不覺得可笑,相反他平穩的語氣讓束縛住她帶有偏執的荊棘,仿佛被輕輕摘去。
她從桌前站起身,走到之前陸西城喜歡倚靠的窗前,果然能看到開闊的光景。隻是原本應該蔥鬱的草坪,因為秋天的來臨變成一片昏黃。
林音低下頭,以幾不可聞的音量默默道:“如果不是你及時出現,慷慨地拿出五千塊,我們這個團隊就要分崩離析了,明天全校學生都會知道林音是怎樣的一個無能之輩。有些事我認為隻要努力隻要拚命就能做到,但這個世界的規則還真是不容易打破。雖然我不想承認,但還是被小薇說中了,離開西城的闊少爺,我還是什麽事都辦不了。”
陸西城挑了挑眉,沒有接話,隻是將目光從臉上露出少有落寞神情的林音身上,移向了會議桌。
一陣清脆刺耳的聲音,打破了辦公室壓抑的沉寂。
林音困惑地抬起頭,卻發現會議桌邊一盆綠色的仙人掌正歪倒在地上,碎裂的花盆瓷片滿地都是。
“陸西城,你莫名其妙在做什麽!這可是我辛苦布置的會議室。”
“花盆碎了,仙人掌還活著。”
陸西城沒頭沒腦的一句話,截斷了林音不可思議的大叫。他沒有理會林音的錯愕,繼續平靜地說:“花盆碎了再換就是,仙人掌卻是在哪都能活。如果因為這樣一件事情你就放棄,林音,我看不起你。
林音什麽話都沒說,仿佛她唯一能做的、唯一會做的,就是愣愣地看著路西城。
是啊,自己長達21頁的計劃報告,足足五套活動備選方案,因為這個就放棄了嗎?
過去一周每天跟每張冷冰冰的臉和顏悅色的談話,努力解除東西城幹事隔閡的努力,就此放棄了嗎?
“你這麽做,我會誤會高高在上的西城大少爺是在安慰我。”雖然嘴上還是倔強的調侃,但林音的眼眶發紅,聲音也有些微微的顫抖。
沒想到,在這麽多次的針鋒相對後,最終能理解和體諒她的人,竟然還是陸西城。
她欲言又止,似乎躊躇了很久,那句話終於從牙縫裏擠了出來:“關於之前火災的事情,謝謝你幫了我。還有東城學生被欺負的事,是不是因為你的幫忙……”
陸西城怔了一怔,沒有回答,隻是將眼睛瞥向窗外。
雖然還是一副波瀾不驚的表情,但是這個打架起來異常凶狠的男生,竟然因為自己悄悄付出被發現,而變得臉頰微微泛紅。
林音深深吸口氣,又像歎息般長長地吐出來:“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麽還會選擇幫我,但是除了謝謝,我還需要向你道歉……以前那些話,對不起。”
陸西城有些不自在地清咳了一聲,視線終於從虛無的夜空,回到了林音的身上。
感受到陸西城清澈的目光,林音的心裏好像有一片土壤在輕輕地鬆動,仿佛有一棵幼芽要從中鑽出來。
照片中那些閃閃發亮的昂貴禮服從她的心中消失了,那些尖酸刻薄的評論也不複存在。最重要的是,因為跟陸西城一直劍拔弩張,心中那塊巨大的幾乎要將她壓垮的那些被稱之為“階層”或是“偏見”的石頭,也終於無影無蹤。
她眨了眨眼,努力憋住眼眶裏滿溢的水汽——
盡管三亞那件事始終都沒法讓她接受,盡管那些殘酷的學校暴力事件每每讓她心寒,盡管在氣憤難耐的時候口不擇言,但始終,她都無法從心裏真正去恨陸西城。
這個男孩,果然還和最初認識時的一樣,冷酷,孤僻、怪異、不會表達自己,但……他的內心永遠都是柔軟而善良的!自始自終,她心底都有一個聲音在堅持著這一點。
昔日熟悉的、純真的、美好的一切,就像是暖陽般一點點消除時間和距離橫亙在兩人間的隔閡。
“林音,你剛剛說什麽……”
“陸西城,對不起。”林音誠懇說出心底最真實的話語。
“沒想到你這樣的石頭女,竟然也會道歉。真想再聽一次。”
陸西城微微上揚的嘴角,讓林音立刻張牙舞爪地瞪向陸西城。
“好啊,陸西城你竟然戲弄我!我決定把你這些錢都當精神損失費沒收了!”林音大笑著看著陸西城,“不過你如果告訴我,為什麽想擔任這次學生代表的話,我會酌情考慮。”
陸西城的眼神閃爍了下,稍稍偏過臉去。林音疑惑地順著他的目光,視線停留在開始他隨身攜帶的攝影包上。
“陸西城,你往這裏麵都裝了些什麽啊?鼓鼓囊囊的連搭扣都扣不上了。”
她本能地想幫忙整理一下包裏的東西,可是一打開攝影包蓋,便有些吃驚於眼前所呈現出來的東西了。
“這……是什麽?”
“沒什麽,嗯,現在已經不重要了。”陸西城的眼睛裏雖然有淡淡的失落,卻閃爍著溫和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