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音這才回過神,轉頭發現自己竟然蒙頭趕過了,池小緣正身心受創地點著腳看著自己。

“哪裏?我隻是剛才看了條短信。”林音連忙辯解。

“又是哪位帥哥的短信?讓你看得連我這個大活人都忘記了?!”池小緣突然逼近林音,眼睛映射出無限遐想地探頭湊近手機。

“你就不能說些正經的嗎?”林音趕緊把手機蓋合上,顯然不想讓她得逞。

“好啊!我可是一本正經地陪你出來逛街,可是你要我出來的,你還這麽對待本小姐!就知道女人是靠不住的動物,不玩了不玩了,我回家去陪我的‘愛妃’們了!”池小緣賭氣地嘟著嘴,手指還不由自主地摸索起書本上尺度誘人的封麵起來。

“好啦,怎麽耍起小孩子脾氣來了!我保證等會再有短信啊電話啊什麽的,無論是哪位帥哥,我都通通不理!”

真是話不能說絕。林音的話音剛剛落下,口袋裏的手機就再次響了起來。

池小緣要轉身走人,林音卻拿起手機來湊到她眼看:“看清楚,不是帥哥的,是黎珊。這位大小姐可不在我剛才的保證範圍內,喂……黎姍……”

“林音,是你嗎?剛剛我和西城一起喝咖啡來著,中途聽到有人提起昨天你和項北開房的事……”

“我沒有!黎姍,你等等……”林音說到這裏看了一眼總無聊向這邊探看的池小緣,然後輕捂住手機,然後萬分抱歉地放了池小緣的鴿子,再將手機湊到自己的嘴邊,“而且,隻不過是昨天的事,什麽時候都傳開到路人皆知了?!”

“少天真了!這個世上從來都是好事不出門,壞事行千裏!總之,西城看起來很生氣的樣子。唉!項北可是西城他最重要的朋友,你怎麽能?!”

“黎姍,我跟項北,我跟那個我看到就會想吐的項北!怎麽可能!”

“可是……而是我擔心西城他會去找你的麻煩,這幾天你最好避開他點……”

林音思緒混亂地與葉黎姍再說了幾句後,就掛斷了電話,獨自一人走在舊貨小巷裏。她的腦海中反複回**著剛才在電話裏葉黎珊囑咐自己的話。

她吸了口氣,又掏出手機來,按開了剛才收到的那條手機短信:

我在珞櫻大道南口等你。

發送人:陸西城。

她又把剛才那口氣緩緩地吐了出來,重新把手機放回口袋裏。

這可真是……久違的約會了。

想起舞會上的一幕,林音不自覺地加緊走了幾步,穿出這條小巷,走上了珞櫻大道的正街。可是,馬上,她又停下腳步站在原地搖頭嘲笑起自己來。

林音,你在期待什麽?再次和陸西城見麵,當麵向他解釋清楚?

那解釋之後呢?你難道還希望再發生什麽嗎?又或者換來下次再解釋的機會?

回**的心聲讓她慢慢地停下了腳步,再緩緩抬頭,遲疑地看向前方——珞櫻大道筆直地延伸下去,仿佛正通往一個未知的結局。

林音狠狠地咬了下嘴唇,然後飛快地轉身,最終選擇朝南口相反的方向走去。

與此同時,在珞櫻大道的北口,陸西城正倚在一根燈柱上,不時抬起手腕來看看時間,眉毛揪緊又鬆開,鬆開再揪緊。

“西城!原來你在這裏!真是太巧了!”

剛剛分別不久的熟悉女聲,在耳邊響起,陸西城抬頭一看,原來是葉黎珊和項北。

喝過咖啡之後,葉黎珊好像又細細補過妝,閃爍著熒光的唇彩,甜美得仿佛要滴下蜜來。

“我突然想起來要去學校拿點東西,正好又遇到了免費的苦力。”

項北似乎並沒有注意到正葉黎姍笑著看向自己,他的臉上並沒有往常的笑容,甚至比現在陸西城那難看的臉色更加冰冷。

“對了,西城……你在這裏做什麽呢?”葉黎珊試圖用臉上燦爛的微笑化解兩個男生之間冰冷的沉默。

陸西城靜默了好一會兒,才悠悠地開口:“等人。”

“等人?”葉黎珊盡量裝出不知情的樣子,“那要不是給那個人打個電話?”

陸西城的手猶豫地摩挲著褲兜裏的手機輪廓,最終還是沒有把它掏出來:“算了,不等了。”

“是嗎?那——你接下來準備去哪?要不陪我一起去學校吧!”

得逞的尖叫幾乎要從葉黎珊的身體裏噴湧而出!她興奮地幾乎忘記儀態,急匆匆地趕上幾步,伸出手臂想去挽住陸西城的臂彎。

然而這時,陸西城卻突然身體一震,停下了腳步。

“怎麽了西城?”葉黎珊笑著繞到陸西城身邊。

但是,緊接著她看到一切,卻讓她臉上的笑花很快地枯萎卷曲下去,變成一堆不值一提的粉屑,被穿越街道的風吹了很遠、很遠。

從踏出咖啡館的那一刻起,葉黎珊的腦海裏就一直回旋著一個問題,並且沒有勇氣找出它的答案。

情感是一種會將人不斷摧毀和打磨的東西,林音原本有很多次機會,花十分鍾找陸西城麵對麵地將事情解釋清楚,從現在到過去。

或者隻需要五分鍾,打完一通電話。

或者隻需要十秒鍾,發出一條短信。

但是很可惜,流淌在他們血液裏的,還有一種叫做“驕傲”,或者說叫“尊嚴”的情緒。

這種情緒讓他們一次次擦肩而過,一次次彼此誤會。

可是,如果他們中有誰突然覺醒過來,跨出第一步呢?

現在,看著眼前的身影,葉黎珊覺得自己的腦子前所未有的混亂。

驚訝、擔心、焦慮、恐懼……重重情緒像是一根根令人毛骨悚然的炸藥引線,它們糾纏成一團亂麻,最終還是被火星點燃。

“林音……你、你怎麽來了?你現在不是應該在南……”

突然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些什麽,葉黎珊趁他和她還沒反應過來之前,趕忙上去拉起林音的手:“既然來了,陪我去學校吧!”

還沒走近他們就被葉黎珊攔下的林音,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眼陸西城,然後被強拖著走了幾步。然而這時,陸西城的聲音卻突然響起,截住了兩人的腳步。

“等等。葉黎珊,你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葉黎姍原本有些慌亂的腳步立刻頓住,貼住林音的身子竟莫名顫栗著。

“黎姍,你怎麽了?”林音沉重地眨了眨眼睛,抬手想要撫開葉黎姍因為汗水貼住額頭的劉海,卻被她一把揮開。

“林音,你剛才是不是一直在南口等我?”陸西城的語氣又重了幾分。

林音呆愣地看著有些反常的好友,再轉頭看向前方滿麵凝重的陸西城和臉色晦暗不定的項北,疑惑地掏出手機。

“可是,是你發給我短信,說約在南口見麵……”

“我約的是北口。”

陸西城出言打斷了林音,但他的眼神,卻冷冷地瞥向一旁的葉黎珊。

被所有人緊緊盯住的葉黎姍,身子顫抖得更加厲害了。特別是陸西城那從未有過的冷硬目光,讓她覺得瞬間掉進了一個深不見底的冰窟。她用力吸了口氣起,死死捏住拳頭想要握住不斷從身體裏快速消散的力氣,用僅存的一點力氣揚起嘴唇:

“西城,不是的,一切與我無關。”

“你自己說的話,與你無關?”

“不,西城!”葉黎姍緊忙小跑到陸西城身邊拉住他的手臂,卻被狠狠甩開,她用力忍住眼眶裏就要湧出的淚水,大聲辯駁道。

“我真的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也許是你自己不小心發錯了呢?!就像你們三年前也發生過同樣的事,那一次你們不也是錯過了嗎?”

“錯過?”

聽到這個詞,陸西城和林音同時一愣,看向對方。

葉黎珊卻悔恨地差點昏過去。語句凋零地解釋:“不……錯了怎麽可能……”

葉黎姍的話就像打開了陸西城記憶的閘門,腦子開始混亂起來,再也聽不清楚周圍喧鬧的聲響。

4月12日下午1點30分一直到淩晨4點17分,整整14個小時零47分鍾,也就是887分鍾……53220秒……

他一直站在櫻花樹下,背著一個鼓鼓囊囊的登山包,手裏還提著一個。他似乎還能記得當時的不安,緊張和一種前所未有的憧憬的心情。

直到從珞櫻大道飛馳而來的汽車裏,露出母親那張怒不可遏,不屑,又有一絲得意的臉……

“不是錯過。是有個人根本就沒來。”

陸西城用力摁住自己突突跳動的太陽穴,記憶中的失望和憤怒讓他身體的每個關節都僵硬得難受,“那天我站在152路公車站牌下等了她整整一夜!”

林音一臉愕然,然後她緩緩地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然後一雙澄清的眼眸也牢牢鎖住了陸西城。

“152路?為什麽?明明你留給我的紙條上寫著52路!我就在那裏等了整整……”

林音的話沒有說完,她猛然張大嘴,巨大的電流瞬間流過全身,她再也沒有辦法動彈。

一南一北,多麽風趣幽默的“南轅北轍”?

52和152,多麽相似而又謬以千裏的數字?

還有這跨越了整整三年,讓林音和陸西城差一點又一次誤會錯過的“巧合”。

當陸西城的目光再次掃向葉黎珊的時候,她渾身都變得冰涼。

“葉黎珊!”

陸西城捏緊拳頭爆喝了一聲,手背上的青筋難耐地突起,他狠狠地拽住葉黎珊的胳膊。

“不是我!不是我!”葉黎珊的眼淚終於忍不住奪眶而出,劃過她粉嫩的臉頰,卻得不到陸西城的半點憐憫。

項北一直冷眼看著這一切,他的嘴角帶著一種古怪的笑容,似乎他早就意料到了全部。

自從林音再次出現在他們麵前,他就預料到了這樣的結局。

“不關她的事。”項北大步走過去,拉扯開陸西城拽著葉黎珊的手。

“項北,閃開!這沒你的事。”

“不,西城。”項北看向憤怒的陸西城,一抹淺笑突然出現在他薄薄的唇邊,“因為,改了那張字條的人,是我。我不想讓你跟這個下賤的女人在一起!”

有那麽一瞬間,在秋日斜陽籠罩的珞櫻大道上,陸西城竟察覺不到一絲絲溫暖。

他覺得自己的心好像被冰封住了。而且這顆冰封的心正皴出一道又一道的裂口,再一片又片地剝落。

他凝視著項北的臉,感到一陣陌生。

夕陽開始將搖曳的櫻花樹和定格般的幾人照射出長長的影子,暮色沾染的光線在每個人臉上來回遊動,讓他們變成了一個個灰色的靜止的剪影。

陸西城緩緩轉過頭,一語不發地掠過項北,好像剛才什麽都沒有聽見。他隻是看著葉黎姍,冷冷開口。

“不要再出現在我麵前。”

“什麽?”

葉黎珊有些木然地抬起了那張淚水漣漣的臉,忽然,她不顧一切地拉住陸西城的手,哭紅的雙眼嫉恨地望向了一旁的林音。

“為什麽?陸西城,為什麽?是不是因為她!因為林音!”

“無論因為誰都與你無關,我最痛恨別人騙我。”陸西城默默地抽掉了自己的手,“葉黎珊,現在,從我眼前消失。”

眼淚再次從葉黎珊的眼眶中洶湧而出,她的臉蒼白的就像一張脆弱的紙。

陸西城則一言不發地向前走去,頭也不回,仿佛他隻會這個行走離開的動作。

直到他與項北擦身而過的那一刻,陸西城猛地抬起手,對著項北的臉重重一揮拳,血的味道頓時從空氣中擴散開來。

“為什麽連你也要騙我。把我當成傻瓜一樣整整隱瞞了我三年。我竟然和你這種騙子是最好的朋友?真是可笑!”陸西城說完就甩手將項北推開,然後走向遠方的汽車。

一切都已經無法阻止般地進入崩潰。

項北捂住不斷湧出鼻血的鼻子,他看著陸西城忽然笑了起來,甚至都笑出了眼淚。他胡亂地抹了一把臉,用一種令人戰栗的聲音對陸西城說:“既然你不再把我當成朋友。那麽作為告別,有件事我一定要告訴你。”

陸西城沒有任何反應,項北突然就衝著他的背影瘋狂地咆哮起來。

“你以為全世界隻有林音一個人值得你信任是嗎?我告訴你,昨天你在酒店看到的那一幕,對於林音來說,根本就不是第一次!三年前你們約定的那個晚上,你知道她為什麽沒有出現嗎?說什麽‘整整等了一夜’?都是狗屁!”

項北把頭轉向已經快要失去意識的林音,眼睛裏充斥著厭惡的光:“林音,你有種的話,就說那個晚上沒有跟別的男人進了賓館!”

胸腔裏突然翻湧出來的劇痛,眼淚迅速模糊了視線。

可是,林音卻沒有說話。

她茫然的目光穿過因為驚訝停止哭泣的葉黎珊,穿過攥緊著拳頭滿臉憤恨的項北,甚至陸西城沉悶的背影,落在遠處的天穹上。

天空暗沉的就像是永遠不再會蘇醒。

風聲越來越大,颯颯地拂動著頭頂的櫻樹葉子。但是所有的聲音……哀怨的啜泣聲,憤怒的咆哮聲,還有那些無聲的傷痛,悲哀,憎恨……都在這風聲中回旋不止。

陸西城背對著所有人,隻有沉默的影子在被風吹得有些搖晃的燈柱下,瑟瑟地抖動。過了很久,他緩緩抬起一隻胳膊,做出一個冷漠的“再見”的手勢。

誰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在跟誰說再見。

還是說,他在跟所有肮髒的扭曲的惡心的一切說再見。

枝頭殘留的一片葉,終於被淩厲的風吹了下來。它盤旋著,盤旋著,將要落地,卻又被另一陣風吹了起來。

然後,一片接著一片的殘葉,掙脫最後的羈絆,隨著狂風向著陰沉沉的暮空飄去。

葉黎珊麵如死灰,崩潰地靠著燈柱嗚咽不止,項北紅著眼眶,身體裏充斥著憤怒和悲傷讓他的表情支離破碎。

隻有陸西城一步一步的,頂著一張漠不關心的臉龐,向大道西邊的富人區慢慢走去。

林音渾身顫抖,覺得自己如同躺在冰冷的地麵上,汩汩的血液爭先恐後地流失殆盡,她卻隻能怔怔地看向那被一團陰霾籠罩著的東城區。

此刻的珞櫻大道依然美麗,隻是最好的花期一去不返。

冬天降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