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一章

廣州酷炎而漫長的夏天對我根本不算什麽考驗,但是近半個月的回南天卻幾乎把我逼瘋——每一寸皮膚上隨時隨刻都是一種髒髒粘粘的感覺。不管你住得有多脯隻要沒有空調濕氣都能找到你,連刷了ICI的牆麵上都是一層冷冷的水珠。更別提家具和玻璃窗上仿佛永遠不會消失的水霧。整個世界就象被一個濕冷的大塑料布罩住了,讓你除了祈禱時間快點消失之外一點別的辦法都沒有。每到這種非常時期,我的生存目標隻剩下一個——努力不讓自己黴掉。

時值中午,我找了一個路邊小店,買了一個三塊錢的盒飯,象個民工一樣貓在油膩膩的矮凳子上,把盒子裏糊狀的東西一勺勺往嘴裏送。我自己也不清楚吃進嘴裏的東西是什麽味道,因為我的眼睛一直盯著店主兩口子加一個小幫工手不停腳不住地收錢、賣飯。我一邊數著他們賣飯的盒數,一邊計算著開這麽一片店一天的成本。粗粗算來,一個中午正常大約能淨賺個150來塊錢,一個月按22天算能掙個3000塊左右。我暗自搖了一下頭,這麽做下去,做一輩子也發不了財,修不起我的花園,勉強能混個肚兒飽,還得讓老天爺保佑身體健康,否則割個盲腸就不見了一半身家。

“滴滴噠噠……”我的手機忽然高聲歌唱。人人都還在低頭找手機的時候,我已經扒幹淨了飯盒裏最後幾粒米,抓起背包對著耳機“喂喂”著重新走進霧氣蒸騰的街道。

“好姑娘,你今天去恒威收到錢了沒有?”我們業務部黃頭兒的大嗓門兒不帶一點兒失真的響徹我的耳朵,連我的腳後跟兒都在共震。

“我現在就在恒威的樓下,已經在這兒盯了一早上了,說是他們的太子爺沒到,沒簽名蓋不了支票章。放心好了,黃總,我出馬沒有收不回來的錢。”

“那是那是。要不你怎麽能當我們業務部最TOP的業務員呢。好好幹,隻要這次恒威的錢能收回來,我就打報告提你當業務主管。”黃頭兒毫不含糊地塞了一根胡蘿卜給我。我立刻在心裏算了筆帳:當了業務主管,每個月有15%的職務津貼,手機補貼每個月也增加到500塊,提成也從10%升到13%,這樣一來我每個月的實際收入最少可少增加1000塊,到年底,我最少可以固定存上5萬塊,這可真是根大個兒胡蘿卜。馬上樂開了花:

“說話可得算話,黃總。”

“沒問題,隻要帶錢回來見我就成。”

“勢力!”我在心頭一邊暗暗罵著,一邊在手機計時報警前關上電話,剛剛好58秒。看看手表,1點28了,恒威1:30上班,現在上去時間差不多,免得他們財務部又借口“貓走狗不在”的,拖延付款。

我也不管淑女從不當街化妝的古訓,站在人行道上掏出唇膏抹起來。沒辦法,出來辦事,特別是去恒威這樣的外資公司連唇膏都不搽點兒的話,連前台你都到不了,而天生麗質這樣的話在這兒是用來罵人的。剛抹到上嘴唇,我就感覺到一個的影陰向我高速接近,我知道已經沒時間反應了,隻能聽天由命地站在那兒等待撞擊——“砰”!等我清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與人行地磚做著最親密的全方位接觸,手裏的東西四散著,一個身材高大,不,對我來說是的年輕男人正從我身上爬起來。

“我的包兒呢?”我著急起來。因為包裏裝著的可是我的信用卡和儲蓄卡和身份證,那可是我的全副身家。

那男人本來正想伸手拉我起來,給我驚慌失措的一嗓子嚇了一跳,忙把手一縮,學我一樣拿眼睛著急地尋巡,

“在這兒,在這兒。”他興高采烈地舉著包兒跑回來,在我麵前揚了揚就想來扶我。

“笨蛋!先把包兒給我!”這人的超低智商和超慢反應讓我怒不可遏。

“哦,給你!”那男人終於懂得把背包遞過來了,我這才自己爬了起來。一低頭,我發現西裙的邊兒都撕裂了,完了,剛才那樣子趴在地上肯定走光了。我的臉刷地一下紅了。

“對不起,,我剛剛趕時間上班跑得太快,加上你太矮了,等我看見你想慢也來不……哎喲!”158的身高是我心裏永遠的痛,這人撞倒我不單止,而且居然到我麵前來講我太矮,根本是在找死,踢他一腳隻能算是薄示懲戒。

看見一個起碼有一米八高的大男人抱著左腳在馬路上做單腳跳實在是讓我樂透了。

“對不起哦,先生,我也不曉得你長這麽高也象人一樣知道痛哦。”

他突然倒在地上,痛苦地蜷成一團。

本來我懷疑他是裝的,可是看他身上雪白的襯衫在地上毫不猶豫地來回,我的信心開始動搖,因為我自己也知道一怒之下那一腳力道絕對不輕。

“你沒事吧?”我有點兒心虛地蹲在他的旁邊。

“我也不曉得,天呀,痛死我了。”

“要不要送你去醫院?或者在這兒打120?”我幾乎快哭出來了。

“不要,今天我第一天上班,我可不想遲到。算了,你試試扶我起來。”他終於停止了在地上讓我心驚的動作,把左手伸給了我。我忙把他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使出吃奶的勁兒扶他一塊兒站了起來,忍不住小聲嘀咕:“長這麽高幹什麽?!真是的沒點環保意識。又費糧食又費布,體積大,份量沉,扶起來費勁,擔架也難找。”

“你嘰哩咕嚕地講什麽?哎呀!”

“別叫了,別叫了,我保證把你送到公司還不成嗎?”我就怕聽他哎喲,好象自己犯了很大錯一樣。好在他說不用去醫院,我已經覺得阿彌托福了。現今社會沒事都屈你一大餐的人多了去,這位給我踢成這樣都不追究,做做他的拐杖算是撿了大便宜了。

“喂,你把頭轉過來一下。”

“幹嘛?”我轉過頭去問他。

他不理我,不知道從哪兒掏出來一塊兒手絹,徑直往我臉上抹過來。

“你幹嘛?”我兩隻手都沒空,又不敢真把他往地上推隻能左右晃著腦袋來躲,卻給他一把按住:

“別動,我幫你把臉上劃花的唇膏印給擦掉。我就在這幢樓上的恒威上班,給同事看到我跟你這樣的女生走在一起會很沒麵子。”

我氣得想連他的另外一隻腳也給廢了,隻是當拐杖已經這麽辛苦了,我可不想因為一時衝動晉級當他的輪椅。

“你是不是真的確認不用送你去醫院?那先說好哦,你之後有什麽毛病可別來找我,誰敢擔保你沒給先天不孕不育的,到時候都算在我頭上我可不認。”

“喂,你是不是女生哎,有你這麽說話的嗎?不過,你這人可真是奇怪,摔在地上這麽難看,不第一時間爬起來整理一下,倒是隻管惦記著包包。”

“廢話,我來廣州幾年的全副身家都在這裏,這包兒要是丟了我也不活了。”

“你很財迷哎。”

“那又怎麽樣,財迷是我追求的最高理想境界。對了,你說話的調調很怪,外地人吧?外地哪兒的?外地人在這兒找份工作不容易”

“我是台北人。你呢?”

“台灣的?在恒威做什麽?哦我知道了,台灣這幾年不景氣,下崗了跑內地來搶飯碗了?恒威這種台資企業中層很多你這種人。”

“什麽叫下崗?你還沒答我你是哪兒人呢。”

“大陸的。”

“什麽叫大陸的?難道我就是大海的?你這人怎麽這麽可以這樣子?一點誠意都沒有。”

我不理他衝我翻著大白眼,幾乎是把他拖進了電梯:

“幾樓?”

“33樓。”

“自己按!”我沒好氣地說。

“大陸的女生都這麽凶嗎?”

“凶?大陸的女生是不是都這麽凶我就不太清楚,不過你要是試試今天遲到的話,你就知道台灣女生凶起來比我可怕多少——你毛司人事部的黃,完全台灣1966版,第N期更年期病理標本,現在的時間是1點32分,你等著領教吧。”

他很詭密地笑了起來:“你也是恒威的?那你不是要跟我一起見‘教導主任’?”

“別傻了,”我幾乎可以看見自己笑得多麽燦爛:“我是正東廣告公司的,你們恒威是我們的大客戶,我的任務數來收錢,不包括陪訓。不過放心好了,你們MISS黃對帥哥總是留些情麵的。不過你的樣子嘛,”我很認真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歎了口氣:“如果一定要我說你帥呢,那得需要相當的毅力和想象力,不過沒關係,咱勝在年輕。”

用腳底板我都能看到他氣得五官錯位。

“黃真的那麽可怕?”他一邊著急地看表,一邊有些可憐地問我。這一來,我有些心軟了,從台灣來這邊找份工作也真是不容易,忙安慰他:“也不是的,反正你記著,不管風吹雨打,你隻管低頭認錯就對了,千萬別跟她頂嘴,最多讓她教訓個把鍾頭,也就過去了。你連隔斷40多年的海峽都跨過來了,這點兒小風小浪翻不了船。”做為精英業務員,我連恒威老板幾個姨太太的生日都能背出來,人事部黃那點兒小資料對我更加是小CASE。

“你能給我一張名片嗎?我連你叫什麽都不知道呢?”

“幹嘛?”我立刻警惕起來。

“我想賠你那條裙子呀。”

“不用了,不用了,我的名片剛好用完了。”心想,誰敢擔保你不是想留著以後心情不好來敲詐勒索的。

“哎喲,我的腿好象越來越疼了,我還是請病假去醫院檢查一下可能好點。”他裝模作樣地彎下腰,壓得我一個踉蹌幾乎再摔一次。

“哦,我想起來了,好象還剩了一張。”我急著去財務部收錢,實再是不想再跟這個來曆不名的台灣人在電梯裏糾纏下去,趕緊從包裏翻了一張名片給他。

看他一臉得色地接過名片,還很不放心地核對一次公司名字,我恨不得一拳揮過去,打他個鏽燦爛,也深悔自己剛才講漏了嘴。

電梯終於升到33樓,我咬著牙擠出一臉假笑把他推出去說:“快走吧,小心點哦,別把剩下的手手腳腳也摔壞了哦。”

他居然很敏捷地往外一跳,一臉壞笑地說:“好的,我會小心的。你也要小心哦,財務部的姑奶奶們今天心情可不太好哦,小心拿不到支票。”

電梯門在我破口大罵之前恰好合上。

不過想想給他的是我毛司最二百五的夏萌萌的名片,氣也就消了大半了。

在坐了兩個小時冷板凳,加上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死磨爛纏,從恒威財務部出來的時候,那張400萬的支票終於乖乖地躺進了我的背包裏。臨時的時候,那個長著一張馬臉的財務部經理居然親自把我送到門口說:“你真走運,我們太子東今天就簽了三張支票,居然其中就有你們這張。你的專業精神讓我尊敬,但是如果可以的話,下次我不想再見到你來催款。”

“行行,沒問題,誰來都可以,隻要你們直接打款到我們帳上,我們誰都不來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