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今天一切進行得都很順利,而我也可以少有地準時下班了。因為WILLSON有個飯局,所以跟他約好吃完飯以後出去,至於去哪兒他卻攬神秘地不肯講,我也不信他敢把我給賣了,由他把孩子氣進行到底。

問過亦柔也回家吃飯,我在路上買好了菜回家,在小廚房裏很過了一把癮。等亦柔洗完澡出來飯也做好了。

見到一桌的紅肥綠瘦,亦柔忍不住一頓大呼小叫,說是好久沒吃過住家飯了。這讓我有些內疚,本來讓亦柔跟我一起住是想多點照顧她,但是因為下班沒準時過,搬來這麽久,我真正能夠煮到東西給她吃的次數數起來不夠一隻手。

“好姐姐,今天晚上我們去看電影吧?有美國大片,放心好了,我請客。”亦柔的興致很高。

我有點為難地說:“明天吧,今天晚上,我,我有點事要出去。”

亦柔夾菜的動作一下子停住了:“你有約會?跟誰?林總?”

見我有點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亦柔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可是林總有未婚妻了,你不介意嗎?”

自從那天晚上見過亦柔在花園裏的樣子以後,下意識地我開始回避在她麵前講到WILLSON,所以她並不知道我跟WILLSON後來在江邊的談話的事。雖然WILLSON講過他會處理這件事,但是這始終是我努力忽視的橫亙在我和WILLSON之間的一塊陰影,現在亦柔那麽輕易地把這件事提出來,讓我無法籍口的第三者身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他是不是跟你說一切隻是美麗的誤會?是不是跟你講他跟他的未婚妻之前的關係與愛情無關?是不是講給他時間他會處理好一所有問題,讓你暫時忍耐?”亦柔連珠炮地發問,仿如當晚隨影在側。

我第一次發現亦柔講話這麽不留情麵,每句話都象一根針往我心上插。

“你怎麽就那麽傻?全世界**的男人都會講各種漂亮的謊話,而這幾句是其中最爛的借口,你是沒給人騙過呀?這都相信他?”

物極必反,被打得鮮血淋淋的心猛得變得堅硬起來,我深吸一口氣說:“因為相信他我會比較快樂。”

亦柔大概沒想到我會講出這樣理屈詞窮的理由,望著我發呆。我的腦子裏則閃過那個總是白衣白裙的韓國女孩,隻要相信他我就真的會快樂嗎?我不願意再想下去。

換上T恤牛仔褲,時間也差不多了。想到馬上可以見到他,我再想不到什麽不開心的事,小跑著出了門,正好看到他那輛現代車正往這邊開。我們兩個都有守時的美德,這讓我很開心。

“你怎麽穿成這樣?”我剛一上車他就皺著眉頭說。

“怎麽了?我又沒穿背心熱褲和拖鞋。”我這才注意到他穿得西裝革履,“我們這是去哪兒?要不要我下去換件衣服?”

“算了,來不及了。反正你總有把禮服穿成嬉皮裝的本事。”我還沒扣好安全帶,他就踩著油門衝了出去。

他的車終於在音樂廳的《巴哈之夜》巨幅海報下麵停了下來,看見衣冠楚楚的男女們一臉從容地走向門廳,我感覺手腳都不知道應該放在哪裏了。

“你不是要告訴我這是我們今天晚上的節目吧?”我懷著最後一絲希望問。

他聳聳肩,示意我下車。我有種趴在地上找下巴的衝動。在我二十幾年的人生經曆中,除了參加過在學校操場上聽那個叫“魔音”的校際搖滾樂隊力不從心地向高音部一次次衝擊的撕聲力竭的表演稱得上音樂會之外,我就再未參加過一場稱得上是音樂會的活動,更簧論陽春白雪的嚴肅音樂了,我連應該在什麽時候鼓掌都不了了。

“我睡著了不會打呼嚕,所以不用擔心我會吵到你。隻是你要記得散場的時候叫醒我。”我慎重地叮囑WILLSON。他以為我在講笑話,沒好氣地拍拍我的頭說:“別搗蛋,這是一場非常精彩的演出,本來以為要去倫敦才能聽到的,我們有耳福了。”

我完全不明白他在跟我講什麽,聽場音樂會也要出國,那些機票可以買多少張正版VCD呀,至於嗎?

我還注意到音樂廳裏象電影院一樣有賣爆穀可樂的,不由奇怪這樣高尚的場所也有這麽市井的享受,也不知道會不會有人幫襯。不過看到眼裏,我還真覺得有點嘴癢癢了。WILLSON順著我的眼光看過去,馬上堅決地說:“NOWAY。”

“WILLSON!”一個穿著緊身襯衫翻出誇張的大尖領,胸口吊著個閃存盤晃來晃去的男人揚聲向這邊招呼,很興奮地蹦著過來。看他年紀也是二十到頭了,可是卻一點不象WILLSON,沒個穩重勁兒,嘴裏不停地嚼著口香糖,比尹天與還要不堪,明明長著亞洲人的五官,卻配了一雙藍眼睛。我輕聲問WILLSON:“他怎麽長得象個妖精?”被WILLSON悄悄拍了一下後腦勺:“不許瞎說,他是天域門戶網站的CEO,人家是混血兒,少見多怪。”我吐了吐舌頭—趕情,我在家SOHU一晚做的網頁就是跟這位長得象八佰伴的發型師似的仁兄拿的薪水,失敬失敬。

“哦,這是BUBBY,這是。”WILLSON簡單地幫我們做了介紹。誰知道馬上打斷他說:“COOL,ILIKEYOURLOOK,你的T恤好棒。我的中文名姓李名連英。”

“什麽,李連英?”我失笑“這是哪位高人替你取的名字?”

“不是哪位高人,是我DADY。”

“老天,你有沒有想過跟你‘DADY’驗過DNA?”WILLSON一把捂住我的嘴,一邊跟點頭一邊把我夾在胳膊下麵不由分說把我拖走。

WILLSON臉繃得緊緊的邁著兩條長腿快步走在前麵,我忐忑不安地一路小跑著跟在後麵。我也知道自己的毛病,以前在業務組對著客戶,因為深諳對方是衣食父母的真理,所以我可以殷勤體貼到極點,不達目的誓不擺休。可是隻要對方不會跟我的存折發生正比增長的關係,我的情商是負200,把人得罪死了我還以為人家躺在地上跟我那兒開涮呢。

“對不起,我是不是說錯話了?”我期期艾艾地問。

WILLSON沒理我。

“幹嘛?別不說話呀,我真的不是故意讓你難堪的,他一誇我,我一高興,神經就放鬆了,也不知道自己說什麽了。”我再接再厲,他還是不出聲。

“最多以後你讓我說我才說,你不讓我說我決不張嘴,行了吧?”

他終於停下來惡狠狠地說了一句:“你以後要是再逗得我在不能笑的時候拚命忍笑的話,我就毒啞你。”

我知道台風警告解除了,接下來的工作是盡快轉移話題,於是趕上兩步,把自己的手塞進他溫暖寬大的掌心裏,然後扮到若無其事的樣子問:“那演出什麽時候開始?”

他的臉上浮起一個洞悉一切的笑容,仿佛陽光重新照耀大地,我噓了一口氣—徹底安全了。

演奏會沒我想象中那麽悶,因為我全程被那個波蘭帥哥指揮給迷住了:指揮棒在他的手中翻飛,空氣被他攪成一串串激越的音符,不光是樂隊,連我都被他的情緒所感染,從頭到尾雙眼炯炯地捕捉著他的每一個動作,連掠頭發的小瞬間也沒放過。我一直都相信每個人都有在人群中煥發異彩的時刻,而這些時刻通常會讓我感動非常、著迷不已。而今天晚上這個波蘭指揮的光芒太過耀眼,讓我迷戀到無法自拔。

WILLSON對我沒有在音樂會裏睡著非常滿意,以為我尚有改造的希望,於是興致勃勃地問我:“怎麽樣,沒騙你吧?一流的樂隊,一流的音樂,很棒吧?”

“嗯,”我的興致也不低,“那個指揮長得真的很靚仔。”

“什麽?”WILLSON受打擊後的樣子讓人心生憐憫,我忙挽住他的胳膊說:“其實那個女鋼琴師也不錯呀,隻是稍微胖了一點。”

WILLSON舉起雙手:“OK,我知道了,我們從今以後都不要再討論今天晚上的這場音樂會了,我們去宵夜吧。”

“哦。”我悻悻地答他。其實我還想跟他分享一下關於在音樂廳門口租個攤檔賣螢光棒的預計利潤分析。不過見他意興闌珊的,隻得作罷。

“我們去粥城吧,我知道有一款生滾粥做得很地道,你一定會喜歡。”WILLSON一邊綁安全帶一邊說。

“好啊!”從來不懂《深藍午夜綻放的頹廢美麗花朵》的小資情調的我很少在外麵待到這麽晚,而且還是跟他在一起,所以很雀躍。

車剛剛駛上環市路,WILLSON的手機開始唱歌。見他按耳機接聽,我不想聽他講電話,於是把頭轉向車窗外數路邊的電燈柱賭單雙數。雖然如此,我還是聽出來他這通韓語電話語氣有些激動。

“對不起,我沒辦法陪你去宵夜了,我在前麵放下你,你自己打的士回去,好嗎?”這是WILLSON掛掉電話後講的第一句話。

“嗯。”我除了說這個字外還能講什麽。其實我很希望他可以跟我解釋些什麽,可是他一點這方麵的意思都沒有,我隻覺得自己被他排斥在他的世界之外,那一刻,我覺得他離得我幾億光年那麽遠,這種感覺讓我非常不安。

互道一聲晚安,推開車門我打算下車,突然聽到他叫我:“笨女人!”

“幹嘛?”我回過頭,正正被他用唇封住,身體變得軟軟的,一點力氣也沒有,動也動不了。他的唇軟軟暖暖的,象熨鬥把剛剛毛燥起來的情緒撫得服服貼貼,連最後一絲不快也被連根拔起。

直到他的汽車完全消失在視線裏,我才把揮動著的手放下,一看表,壞了,快9:45了,不知道趕不趕得及最後一班巴士。好在是穿波鞋出門,我開始了我的午夜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