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經是一條成熟的狗了,你要學會自己爬出坑了。”

 唐躍循循善誘。

 流浪狗在坑裏趴窩,無動於衷。

 老貓坐在一邊,下巴靠在太陽能電池板上,耷拉著眉眼,歪頭看著唐躍表演,目光像是在看白癡。

 “對牛彈琴。”

 唐躍歎了口氣,後退坐下來。

 “唐三藏要是沒有白龍馬,你說他能走到西天取到真經麽。”唐躍隨手撿起一顆石子,擲在車輪上,“十萬八千裏,就是五萬四千公裏,繞赤道一圈還多出一萬四千公裏……白龍馬不愧是龍王的兒子,水性真好,橫跨太平洋都沒問題。”

 “你打算什麽時候把它從坑裏推出來?”

 “嗯……八個小時之後吧,要不明天早上也行,反正充電的時候我們也走不了,不如躺下來休息。”唐躍回答,“今天又是個見鬼的陰天,陽光太弱,指不定什麽時候才能把蓄電池充滿呢。”

 火星流浪狗不幸地再次陷進坑中,唐躍終於親身體會到了在沒有道路的條件下越野驅車是一件多麽困難的事,地球上高速公路四通八達,唐躍能從黑河開車直至墨脫,一路上車輪可以不沾泥點,這給了唐躍本次出遠門是自駕遊的錯覺。

 但火星是個原始狂野的星球,從未得到過任何開發,唐躍在左右兩邊屁股都被顛疼了之後才意識到汽車是針對道路特化的交通工具,如果脫離平坦的路麵,百分之九十九的車輛都會在荒野前敗下陣來。

 伊希地平原中沒什麽大的地勢起伏,大部分情況下一馬平川,但在荒原上長途奔馳對火星車結構的損耗仍然是驚人的,設計師們把火星流浪狗的速度限製在三十碼,唐躍終於明白了他們的良苦用心——地球人肯定有能力讓流浪狗狂飆至六十碼甚至一百二十碼,但在火星上飆這麽快一定會散架。

 唐躍和老貓嚐試著推了一次車,流浪狗巋然不動。

 他們隻好幹脆停下來休息,順便充電。

 等充滿了電再把火星車推出去。

 老貓沿著太陽能電池板往下滑,最後軟軟地攤在地上,像一條鹹魚。

 “貓生的意義是什麽?”

 “貓生的意義是鹹魚。”

 老貓自問自答。

 唐躍和老貓終於對這度日如年的枯燥旅程感到了厭煩,一路上的所見所聞著實乏善可陳,火星流浪狗的性能限製了他們一天最多隻能前進三十公裏,剩下的時間隻能在原地等待,終於他們唱膩了所有能唱的歌,扯完了所有能扯的淡,從宇宙的起源到地球的末日,唐躍甚至翻出了老鄭的重口味收藏,一遍又一遍地把他拉出來鞭屍,最後即使是老貓這樣的相聲大師也找不到包袱可抖,剩下的隻有無窮無盡的鹹魚。

 唐躍覺得自己和老貓兩條鹹魚可以這樣躺在地上蹦噠,一點一點地蹦到目的地。

 “鹹魚有什麽不好?”老貓振振有詞,“宇宙就是最鹹魚的,在宇宙壽命百分之九十九的時間內,它都是一條僵死的鹹魚。”

 “鹹魚當然好了,我這輩子最大的夢想就是當一條鹹魚,可惜生活壓力太大沒當成,這世上的鹹魚都是含著金鑰匙出生的人生贏家。”唐躍在地上翻了個邊,既然是鹹魚,就得經常翻身,好讓自己曬得均勻醃得入味。

 “如果有來生,

 要做一條魚。

 醃在鹽裏,

 沒有無謂的眼淚。

 一半鹹得發齁,

 一半淡出大鳥,

 一半下鍋煮湯,

 一半上架燒烤,

 非常瘋狂非常安詳,

 從未煩惱從未困擾。”

 “我勸你最好不要在地上打滾,這些沙子和礫石很尖銳,容易刮傷明光鎧。”老貓提醒,“如果損傷了氣密層導致泄壓,你就完蛋了。”

 “無妨。”唐躍搖搖頭,“明光鎧的材料很結實的,刀子都割不破。”

 “你割過?”

 “在地球上試過。”唐躍回答,“我的印象非常深刻,因為中心的教員跟我們說這玩意和防彈衣一樣牢靠,普通刀具是割不破的,不信的話,你們誰力氣大可以來試試看,在場那麽多人,就我一個人頭鐵上了……後來教員說明光鎧大概是你們這輩子穿過最昂貴的衣服,一套下來一千五百萬,相當於北京一套房。”

 “你知道麽?”唐躍將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微微分開一條縫隙,“我當時距離當場去世就差這麽一點。”

 老貓貼在地麵上,拱起身體,往前挪動。

 “老貓你在幹什麽?”

 “我不是貓。”老貓悶悶地回答,再次拱起身體,往前一躥,身體奇跡般地拉長了幾倍,“我是樺尺蠖。”

 “樺尺蠖你在幹什麽?”

 “樺尺蠖不會說話。”老貓嘟嘟囔囔,“樺尺蠖隻想回家。”

 唐躍看著老貓在地上蠕動,一拱一拱地朝著來的方向上前進。

 他搖了搖頭,伸腳一踩地上的充電線纜,電纜猛地繃直了。

 老貓一頭鑽進泥裏,栽了個狗吃屎。

 “喵的!”

 它氣出母語。

 唐躍起身走過來,把這隻毛茸茸的大貓攔腰抱起,老貓兩支短腿在半空中無助地蹬來蹬去,“哎……你幹什麽?唐躍你幹什麽?放我下來!放我下來你聽到沒有?放我下來!”

 唐躍把老貓抱了回來,用力將老貓舉高,把它塞進火星車的駕駛室,喘了口氣,“你以為我想抱你啊?死沉死沉的,你真的是貓不是豬麽?豬都沒你這麽沉……”

 接著他又把充電線給老貓插上。

 “等我們抵達了目的地,你就可以回家了。”唐躍踮腳拍了拍老貓的腦袋,轉身走向不遠處的電池板,“最多三天時間,三天後你就能回去了,不必著急……盡管沒人知道三天之後究竟會有什麽在等著我們,但我覺得那多半不會是什麽壞事,畢竟我們已經不可能再倒黴了。”

 “三天之後回去家就不在了。”老貓說。

 “怎麽會呢?”唐躍扭過頭來衝著它笑,“昆侖站又不會長腳跑了,無論你什麽時候回去,它都會在那裏。”

 老貓把臉貼在方向盤上,望著唐躍的背影。

 “可隻有你在的地方才是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