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噪音室的係統提示充分說明,哪怕安源表麵上看起來再鎮定,然而他內心是十分不平靜的。

安源深吸一口氣,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

他在想,人生能有多少個八年?

十六歲到二十四歲,這是他與顧寒青認識的時間。

人生能有多少美好的記憶?又能與不同的人建立多少美好的回憶。

幸璐璐皺眉,目光擔憂。

這一刻,她有些後悔,將顧寒青的事情告知了安源,但是想了想,通過安源的反應,她想安源一定非常喜歡顧寒青。

不能不說,她必須告訴她。

不過……

雖然這麽想,幸璐璐說道:“不過,安源大人,或許真的有什麽誤會也不一定……”她越說越小聲。

未知全貌不予置評。

理論上,她認為不會有任何人忍心這麽對待安源,但通過她這一段時間所聽所見所聞,她覺得顧寒青一定背叛了安源。

即便沒有背叛,也在背叛的邊緣來回蹦迪。

她認為安源是最好的人,她不想讓他受到絲毫委屈。

但她看到安源為這件事而疲憊,她同樣感到很傷心。

安源勉強展露出一抹笑容,說道:“璐璐,我沒關係……”

就好像是在打安源的臉一般,白噪音室又一次響起冰冷電子音提示。

安源才匆匆建立的精神力屏障不夠穩定,又一次坍塌了。

幸璐璐仿佛做錯事一般,低下頭。

安源說道:“璐璐,無論如何,你願意告訴我這些事情,我非常感謝。”

“不不,這是我應該說的。”她聲音非常小。

安源說道:“璐璐,我現在的情況,你能為我保密嗎?”他並不想讓更多的人知道他現在狼狽的模樣。

幸璐璐用力點點頭:“安源大人,您放心,我絕對不會向其他任何人說的!”

安源應了一聲“好”,又說:“璐璐,我現在情緒有些不太穩定,你先出去,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好嗎?”

幸璐璐立刻應了一聲“是”,又說:“那麽,安源大人,今日下午的疏導工作我為您全部取消掉。”

“不用取消。”

“但是,您現在的狀態……”

“沒關係。”

幸璐璐沒再堅持,在安源的注視下,她一路走向白噪音室出口。

金屬門向兩邊開啟,當她走出去後,門合上時,她又一次聽到了冰冷機械音的提示。

很顯然,安源的心情並不平靜。

七夕下午,安源需要為四位哨兵進行疏導。

安源給幸璐璐發送信息,讓她直接讓助理盧多帶著哨兵進入白噪音室。

按照正常順序,一般都會在工作室外進行一番交談,降低哨兵對向導的戒備,之後再進入白噪音室進行疏導。

S級哨兵得知安源的安排,小心翼翼地詢問助理盧多:“今日安源閣下的心情不太好嗎?”

盧多不明情況,說道:“不清楚。”

交談間,兩人一前一後進入工作室。

安源看到下午第一位將要進行精神疏導的S級哨兵,唇角彎起一抹溫和的笑容。

S級哨兵見狀,鬆了一口氣。

他想,之前他還以為安源心情不好,這應該都是錯覺。

下一刻,白噪音室內響起一陣冰冷提示音。

——檢測到向導精神力的逸散,您的精神力屏障已坍塌。

——請您快速穩定情緒,保持放鬆狀態,建立新的精神力屏障,阻隔超強五感對您精神圖景帶來的創傷。。

——現為您提供最適合您靜心的環境。

提示音循環響起。

S級哨兵麵上的表情一僵。

安源眨了下眼,默默建立新的精神力屏障,提示音停下。

安源麵上溫柔的笑容沒有任何改變,他與S級哨兵目光相對,說道:“何哨兵,我們直接進行疏導,可以嗎?”

何姓S級哨兵說道:“……如果您可以,我倒是不介意。”但是他其實更想換一個時間過來。

安源走向何姓哨兵。

何姓哨兵愣了下,看向空曠白噪音室內唯二的兩張椅子。

他不是第一次接受安源的疏導,過去他們一直都是坐著進行,這次……

這次要站著嗎?

在何姓哨兵錯愕的目光下,安源握住了他的手腕。

兩人目光相對。

安源說道:“請放鬆,相信我,現在我將要進入您的精神圖景。”這是他每次為哨兵進行疏導時例行說的話。

聽到熟悉的屬於安源獨有的輕柔聲音,何姓哨兵緊張的心微微放鬆了一些。

下一刻,電子音又一次提示。

——安源閣下,檢測到您今日精神力屏障多次坍塌,請您盡快穩定情緒,建立新的精神力屏障。

何姓哨兵:“……”

就在他想說,可以下次再疏導時,屬於安源的精神力直接籠罩住他。

那是一股極為舒適的感覺。

這也是安源與其他向導不同的地方。

絕大多數向導的疏導多多少少會讓哨兵擁有排斥反應,然而安源的精神力並不會。

根據瑟安神殿給出的數據是,安源與絕大多數哨兵的契合度普遍超過百分之七十五,高契合度將排異反應降低到了最低點。

疏導大約持續了半個小時。

這期間,安源匆匆建立起的精神力屏障又一次坍塌,想了想,他佛了,索性不建了。

疏導結束後,在冰冷機械音讓他盡快建立新的精神力屏障的提示音下,他微笑看著S級哨兵,說道:“這次的疏導已經結束,請問您還有別的需求嗎?”

確認沒有問題後,助理盧多帶著何姓哨兵離開。

因為少了商談環節,疏導效率比預計快了許多。

第一位哨兵離開後,安源讓幸璐璐安排,不久後直接為第二、第三、第四位哨兵進行疏導。

等下午的工作全部結束,也不過下午四點不到。

難得一次,他可以準時下班了。

但是,下班後,他又能去哪裏呢?

安源靜靜在白噪音室穩定情緒,大概在四點半左右,精神力屏障重新建立。

走出工作室,安源直接給兩位助理放假。

他打算提前下班了。

臨離開前,他鬼使神差,上了九十九樓。

他打算見神愈殿兩位殿主。

神愈殿正殿主不在,隻有副殿主。

雖說瑟安神殿分屬於五大區不同勢力,不過整體氛圍非常好,尤其是麵對安源時。

如果沒什麽意外,安源會是未來瑟安神殿神愈殿的殿主,這是公認的事。

神愈副殿主唇角彎起笑容,站起身,說道:“安源,過來坐下。”

神愈副殿主的工作室有一整套待客沙發。

安源和神愈副殿主一起坐在沙發上。

神愈副殿主親自為安源倒了一杯茶,說道:“安源,我問你一個問題。”

安源表情頓時很認真,以為神愈副殿主可能要問自己什麽嚴肅的問題。

下一刻,他就聽神愈副殿主說道:“你作為S級向導,當你看到附近有B級及以下哨兵陷入狂化狀態,你應該怎麽做?”

“……”安源嘴角抽了抽,忍了忍,沒忍住,他說道:“尤殿主,這個問題我早上剛回答過。”

神愈副殿主:“重要的事情要問三遍。”

安源想,這已經不僅僅隻是三遍,而是幾十遍了。

雖然這麽想,安源還是乖巧回答了尤殿主的問題。

尤殿主滿意點點頭,詢問:“你這次過來,是為了什麽?”

一般情況下,如果沒有什麽事,安源絕對不會進入九十九樓。

片刻的猶豫後,安源說道:“尤殿主,我想問問您關於早會上說的,與蟲族女皇的作戰問題。”

尤殿主麵上笑容瞬間斂下,“安源,你不要想著參加。”

安源:“但是……”

尤殿主說道:“安源,任何人都可以參加,唯獨不會讓你參加,如果你是為了這件事而來,那麽你回去吧。”

安源:“尤殿主,我也沒說我要參加。”他的聲音有些委屈。

尤殿主態度仿如春風細雨一般瞬間緩和,微笑看著安源,說道:“好好,安源,你明白事情的嚴重性就好。”

安源沒繼續在尤殿主的辦公室坐下去,打卡,下班,回家。

路上他接到了溫修延的電話。

溫修延問他,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飯?

安源眉頭不易察覺地皺了皺,今天是七夕,說不定呢?

說不定顧寒青會回來呢?

片刻的猶豫後,安源拒絕溫修延。

車子一路行駛向第一區防護最為嚴密的靜夜區。

刻印有瑟安神殿標記的車輛擁有先行行駛權,並且途中遇到巡邏檢查也比較容易過,但即便如此,回到他與顧寒青一起的住宅時還是用了不少的時間。

靜夜區一向這樣。

出去簡單,進來時需要經過層層檢查,這也是為了確保每一位住在這一片區域的向導的安全。

瑟安神殿的哨兵、向導基本都住在靜夜區,這裏的住宅樓幾乎家家戶戶都配備有白噪音室。

回到家,他先是進入白噪音室讓自己冷靜冷靜。

躺在**,迷迷糊糊間他就睡著了。

他做了一個夢,夢到的是與顧寒青最美好的那幾年。

第一次,他對他的告白。

第一次,他仿如求婚一般,將戒指套入他的無名指,對他說他的惶恐與激動。

第一次,他們同居時的緊張。

他們之間有許許多多的第一次。

安源想,這應該算是一場美夢吧。

唇角不自覺彎起,起床看了看時間,也才七點左右而已,差不多是晚飯時間。

他走出白噪音室,給顧寒青發送私信。

安源:晚飯不回來吃嗎?

大約等了十分鍾,安源也沒有等到顧寒青的回複。

習慣是非常可怕的事情。

過去,安源的私信顧寒青都是秒回,到了後來的越來越慢,以及現在的……

完全不回。

安源已經習慣了。

安源想到曾經聽到的一種說法,愛會令人卑微。

在他看來,與其說是愛,不如說是感情,各式各樣的感情,親情、兄弟情,以及愛情。

與顧寒青認識八年,安源也已經搞不清楚,他對他到底是怎樣的感情。

輕輕吐出一口氣,他進入廚房,打算隨便做點吃的。

忽地,一陣熟悉的聲音傳入他的耳中。

哪怕建立層層精神力屏障進行防護,隔絕外界的聲音,哨兵、向導也擁有超強的五感。

安源關掉廚房煙灶,站在門前。

大概等了幾分鍾,電梯聲響起,之後是腳步聲。

但是,是兩個人的腳步聲,其中一個人是顧寒青,另一個人……

安源皺眉。

門開啟。

那一瞬間,安源與顧寒青的雙瞳對視。

顧寒青擁有一頭微卷的黑色短發,以及同色係雙瞳,夜晚燈光的照射下仿佛有一層白色熒光閃爍,比之黑曜石還要耀眼。

不等安源對顧寒青說話,他將門打開,讓出入口,說道:“阿遠,你先進來。”

安源看到寧遠喬手捧著一束玫瑰,從顧寒青讓開的地方走了進來。

安源就站在玄關前,擋住了路。

顧寒青看向安源,說道:“安源,你先讓一讓。”

安源眼皮跳了跳。

他的精神力屏障瞬間崩塌,在白噪音室外精神力屏障崩塌是極為痛苦的事情,他的五感在瞬間無限放大。

穿在身上的衣服讓他感到極度粗糙,明明是最為柔軟的材料,卻讓他感覺有無數隻蟲蟻在身上啃噬,繁雜的聲音洶湧衝擊他的大腦,無論是他想接收的又或者是不願意接收的聲音在腦海翁鳴,鼻息間更是充斥著各式各樣的味道……

幾乎是瞬間,安源的額頭上冒出細細密密的汗珠。

安源的痛苦在顧寒青看來,完全是因為他帶了寧遠喬回來。

顧寒青又一次說道:“安源,先讓一讓。”他加重語氣,見安源沒有動,他眉頭微皺,推了他一下。

安源被推得一陣踉蹌,手扶著牆壁,才勉強讓自己站穩。

寧遠喬看向安源,他看起來很顯小,明明與他們同歲,臉上滿是稚氣,像是剛成年,他說道:“安源大人,非常抱歉,沒有和您說一聲就過來打擾您。”

顧寒青看向寧遠喬,說道:“阿遠,你先在沙發上坐下,如果餓了就去廚房冰箱看看,就當這裏是自己家。”

寧遠喬應了一聲,進入客廳。

在全身極度的疼痛之下,安源勉強自己建立一層精神力屏障,與顧寒青雙瞳對視。

顧寒青說道:“安源,我們進去談一談吧。”

安源:“……好。”

兩人一同進入主臥室。

主臥室有一張一米八的雙人大床,他們在這裏一起度過了兩年。

安源走向窗台,從高處向下看去,詢問:“寒青,他手上的花是你送的。”與其說是詢問句,他說的是肯定句。

顧寒青:“嗯。”

不等安源說什麽,顧寒青眉頭微皺,說道:“安源,我之前就和你說過,不要誤會,我和阿遠隻是朋友,今天會送他花,是因為他發生了不好的事情,我必須安慰他。”

安源轉身,背對著窗台,與顧寒青雙瞳對視,他問:“安慰,所以你送的是玫瑰?”

顧寒青聲音平靜地說:“他喜歡玫瑰。”

安源:“……”

顧寒青又說道:“安源,阿遠這幾天沒地方可以去,暫時要住在這裏。”

安源深吸一口氣,說道:“寒青,希望你明白,我不同意,我不喜歡他。”

顧寒青輕聲歎息,“我知道你不喜歡他。”他的表情看起來有些不耐煩,也有些煩惱。

安源沉默。

顧寒青說道:“安源,避免你們之間有摩擦,所以我想在他留在這裏的一段時間,你先搬出去。”

安源雙唇微微開啟,一時竟有些無言以對。

他有拒絕的權利嗎?

他能拒絕嗎?

他的目光在這住了兩年的房間中轉了一圈。

這是顧寒青的房子。

當初顧寒青找的房子,當初顧寒青找他一起住進來。

這不是他的房子。

五大區並不保障同性之間的關係。

他們隻是普通戀人,一旦分開,就不會有任何關係的兩路人。

他憑什麽拒絕顧寒青呢?

當顧寒青要將他從這裏趕出去,他就沒有任何拒絕的資格。

顧寒青說道:“安源,雖然很抱歉,我希望你能盡快搬出去。”

安源眼睫低垂,似是在思考。

不久前,他睡夢中滿滿都是與顧寒青之間過去的美好,現在夢醒來剩下的隻有疲憊。

安源雙手握緊成拳,用最後的意誌力讓自己不要哭。

不能哭。

這是他的尊嚴。

安源深吸一口氣,說道:“寒青,你認為,我應該在什麽時候回來?”

顧寒青五官偏冷硬,黑發黑瞳,顯得冰冷且不近人情,“等阿遠離開後,我就立刻聯係你。”

安源說道:“……當初,是你讓我來到這裏的。”

顧寒青說:“是。”

兩人目光相對。

安源忍住沒有哭,然而在夜燈的照射下,他的雙瞳顯得極為明亮,冰灰色的雙瞳上像是染上一層薄霧。

安源是好看的,五大區毋庸置疑的第一美人。

當初即便他沒有覺醒S級向導,被所有人認為是D級向導時,他的美貌已經被部分人傳向五大區。

他是好看到令人驚心動魄的美人。

這一刻,安源很想對顧寒青說,當初他請求他與他一起同居,在猶豫許久後,他同意了。

而現在,他讓他從這裏離開。

那麽……

當他再一次讓他回來,將是不可能的事情。

安源深吸一口氣,說道:“寒青。”他的雙手有些顫抖。

顧寒青:“嗯?”

安源表情和緩,聲音平靜,一字一句說道:“寒青,如果你讓我離開,那麽我……”

顧寒青認真傾聽。

見安源沒有繼續說,他詢問:“什麽?”

安源:“我以後不會再回來。”

顧寒青輕聲歎息:“安源,不要說這種氣話。”

安源笑了笑,目光又在房間四處掃了一圈,走向門的方向。

顧寒青看著安源的背影,說道:“安源,你可以先收拾一下你將要帶走的東西。”

安源的腳步頓住,沒有回頭,他說:“不用了。”

他說:“這裏的任何東西我都不帶走了,全部丟掉吧。”

顧寒青:“安源……”

安源回頭,聲音平靜地說:“顧寒青,我們分手吧。”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