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柒的手微微顫抖,她緊緊握住茶杯,指節有些發白。
心中的情緒在沸騰,像是熱茶在滾燙的開水裏翻滾,難以抑製。
她的眼睛透過茶杯邊緣,那是一雙曾經看盡繁華與荒涼的眼睛,此刻卻冷得像塞外的冰。
她冷冷地盯著自己那幅畫,那是她年幼時跟隨父親出征塞外所畫。
畫中,一片無盡的沙漠在陽光下泛著金色的光,遠方山脈連綿起伏,像是大地的脊梁。
天空湛藍如洗,無雲無風,仿佛能感覺到塞外的氣息撲麵而來。
那是她曾經熟悉的氣息,充滿了父愛的氣息。
她想起父親寬厚的肩膀,想起他溫暖的笑容和那深沉的父愛。
那些記憶如同一把雙刃劍,既給她帶來甜蜜,又給她帶來痛苦。
時柒用力抿了一口茶,苦澀的味道在口腔中蔓延開來。
這股苦澀可以稍稍平息她內心的憤怒和悲傷,但她知道這遠遠不夠。
她側頭看向窗外。
窗外的風景宜人,青山如黛,綠水如鏡。
這裏位於建康城南一處清雅之所,依山傍水,實乃舉辦畫會的絕佳之地。
然而,這樣的美景卻無法撫平她內心的創傷。
今日,大周朝各地的名士畫家齊聚於此,他們的目光都聚焦在屏風上,仔細地評鑒著這些畫作。
恒似謀官居宰相,恒家自然成為建康士族中最有權勢的家族之一。
因此,眾多名士都希望能與恒家拉近關係,對恒逸的作品讚不絕口。
“恒世子的畫作技巧精妙絕倫,又獨具匠心,無疑已是當今工筆畫藝術的巔峰。”
“確實如此。恒世子的畫作體現出精神層麵的追求。”
在眾人的簇擁下,恒逸滿臉洋溢著得意之情,他沉醉在誇讚聲中。
而每句誇讚,都像一把利劍,直戳時柒內心。
她的手微微顫抖,手指緊緊握住茶杯,指節發白。
但努力克製著自己的情緒,讓自己看起來平靜。
她的眼神透過茶杯邊緣,直直地盯著前方展示的畫作。
眼裏藏著深深的痛楚,但同時也有對工筆畫的深沉熱愛。
時柒穩坐不動,品茶的動作仿佛成了一種儀式。
她想讓自己看起來就像那些稱讚恒逸的人一樣,沉醉在畫作中。
然而,隻有她自己知道,此時她的內心正經曆著怎樣的灼心之痛。
此刻,恒逸被眾人簇擁著,他的臉上滿是自信和得意,完全沒注意到穿著男裝的時柒。
他走到那幅畫前,工筆畫正中心的位置,一抹殘陽,絢爛如血。
恒逸開口,聲音中滿是自信,“這幅畫是我去年遊曆塞外時所作。我被壯美的自然風光深深吸引,決定用工筆畫的形式將其呈現給大家。”
時柒聽到這句話,心中的怒火瞬間被點燃。
什麽遊曆塞外!你這個滅我白家滿門的狗賊!
連一幅畫都不放過!
還真徹頭徹尾是個賊!
在角落的靜謐中,時柒並不是唯一的孤獨品茶者,幽穀七隱之一的謝清風也在此處。
他向來以高潔自持,對於那些紈絝子弟和他們的畫作,他從未過多投注目光。
然而,在恒逸講解自己的畫作時,謝清風隻是匆匆一瞥,卻突然睜大了眼睛,像發現了什麽令人震驚的秘密。
他端著茶杯,步伐沉穩地走向時柒的那幅畫,眼神專注而深邃,好像在畫中尋找著某種久違的情感或記憶。
他用指尖輕觸畫麵,聲音中透露出難以掩飾的激動,“妙哉!這幅畫竟有顧愷之風骨!”
這一聲讚揚像一塊石頭投入平靜的湖麵,立刻引起了在場眾人的注意。
顧愷之,東晉時期的繪畫巨匠,技藝和藝術造詣在當時無人能及。
而謝清風是當今士族中文學地位崇高的名士,他的讚揚無疑是對這幅畫的最高讚譽。
片刻的寂靜後,他放下手中的茶杯,“這幅畫雖然出色,但並非顧愷之所作。”
恒逸聞言,一臉得意地向前一步。
他以為謝清風是在稱讚他,於是自信滿滿地說,“謝先生謬讚了,此畫確實不是顧愷之所作,而是我恒逸的畫作。”
然而,當他看到謝清風眼中的懷疑時,內心不禁感到緊張。
但謝清風還是給予了恒逸鼓勵的話語,“看來習武之人也能才情出眾。恒世子,隻要你繼續努力創作,總有一天會成為一代名家。”
這樣的稱讚,對於恒逸來說無疑是一種極高的榮譽,但在他內心的深處,卻隱約有一種不安在蔓延。
此時的恒似謀正興致勃勃地帶著馬薩部落的一行人在建康遊玩,他們恰巧也路過了畫會附近。
聽聞謝清風親自現身畫會,還盛讚恒逸天生畫骨,未來必定成為大周朝繪畫界的大器。
恒似謀立刻決定帶著隨行文武官員,及馬薩部落首領一行人,前往畫會炫耀。
他想要讓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兒子恒逸不僅武藝高強,還是一位才華橫溢的畫家。
當恒似謀一行人抵達現場時,現場氛圍愈發熱烈,人們紛紛效仿謝清風,誇張地奉承恒逸。
有的人甚至開出萬金的高價要買恒逸的畫,這讓恒似謀更加得意和自豪。
而在這喧鬧的人群中,有一位身材略顯肥胖的士族子弟不謝的白了一眼,小聲嘀咕。
“有什麽好炫耀的,又不是現場作畫,是不是本人畫的還真未可知也。”
時柒早就注意到這個身材略顯肥胖的士族子弟,她悄悄靠近他,輕聲提醒,“這還真就不是他恒逸畫的,是白家嫡長女所畫。”
胖公子眼前一亮,他有些不敢置信地問,“這位公子,你說的是真的?”
時柒壓低嗓音,語氣堅定地說,“你可知,白家的嫡長女曾是顧愷之的關門弟子,當年恒逸抄了白家。”
聽聞此言,胖公子眼中閃過一絲了然。
他立刻開口大喊,“恒逸,你不是向來以武神自詡嗎?今天又成畫聖了?”
這句話一出,周圍的喧囂瞬間靜止。
所有人都看向胖公子,目光中帶著好奇。
胖公子繼續放聲大喊,“恒逸!這明明是白家嫡長女白九的遺作,你拿到這來說是你畫的,真是笑煞人也!”
現場一片嘩然。
人們議論紛紛,目光在恒逸和胖公子之間來回移動。
胖公子指著恒逸大吼,“白家謀反!你當年抄了白家,私吞白家財物,現在又把白家的遺作拿出來,是想謀反嗎?”
“謀反?”
這可是個不得了的詞,一時間各種議論紛紛而起。
而恒逸在短暫的錯愕後,很快恢複冷靜。
他的臉上露出了陰險的笑容,語氣冰冷地說,“大膽!竟敢在此胡言亂語!我的作品關白家什麽事!我看你才是白家的餘黨,給我把他拿下!”
“你敢!”胖公子一點都不示弱,他挺起胸膛,“這是在建康,你恒逸仗著自己有幾個兵就想胡作非為!”
現場一片混亂,瞬間分成了兩派,各執己見,互不相讓。
恒似謀的臉上肌肉抽搐,眼神中流露出不安。
這個場麵完全超出了他的預料,他的兒子居然被人如此質疑,這簡直是對他這個父親的極度羞辱。
他心中怒火熊熊,但表麵上卻努力保持冷靜。
他知道,在馬薩部落首領麵前,他不能失態。
恒似謀輕咳一聲,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都給我安靜!”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大殿內立刻安靜下來。
所有人都看向恒似謀,等待他的下一步動作。
恒似謀沉穩地起身,目光中透露出威嚴。
他環視一周,聲音洪亮地說,“在場都是建康的士族子弟,應該知道言辭的分量。無憑無據,不可輕易指控別人謀反。”
他頓了頓,目光轉向胖公子,語氣嚴厲,“你口口聲聲說這幅畫是白家嫡長女白九的遺作,你有何證據?”
胖公子毫不畏懼,立刻反駁,“恒相,您應當秉持公道。如果這幅畫確實是恒逸所作,那麽請他現場再畫一幅,證明自己的才華。如果他無法做到,那就說是竊取反臣之作。”
恒逸聽到這裏,心中一沉。
他的手微微顫抖,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他知道,自己沒有能力再畫出一幅與之相媲美的作品。
他來參加畫會的目的隻是為了獲得雲瑤公主的青睞,如今卻陷入這樣的困境。
就在這時,謝清風再次走近那副畫,眼神中充滿懊悔。
“眼拙!眼拙!老夫竟然沒有看出這幅畫作的端倪。這位公子說得對,這畫作上的血跡就是證據。”
謝清風冷漠的看向恒逸,“剛才老夫還誇讚你,真是眼瞎!從此老夫不再品鑒繪畫。”
恒逸慌亂解釋,“謝先生,您誤會了。這畫真的是我所畫,那血跡隻是我不小心弄破了手指。”
但謝清風已經聽不進去任何解釋,他一心隻想挽回自己的名譽。
他轉頭看向恒似謀,“恒相,你也看到了,讓他再畫一幅,就能自證清白。”
說完這句話後,謝清風也無心繼續停留在這個讓他名譽掃地的是非之地,頭也不回的走了。
連謝清風都走了,恒逸覺得自己二十幾年在建康積累的名譽,算是今天全毀了。
事已至此,他隻能硬著頭皮拿起筆,然而手卻抖得厲害。
畫筆在手中仿佛變成了陌生的工具。
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尷尬和無助,就像自己成了一個被人嘲笑的小醜。
所有人都默默地注視著恒逸,看笑話的居多。
這些士族子弟本來就互不相服,恨不得隻要有機會,就把對方狠狠踩在腳下。
壓抑的氛圍中,有人開始嘀咕,“怎麽還不畫,難道這幅畫真是白家遺作嗎?”
“恒逸成天隻會舞刀弄槍,怎麽可能會畫畫,這不就像讓張飛去繡花一樣嗎?”
無數細碎的議論像針尖一般刺入恒逸的心中,他握筆的手愈發顫抖,臉色慘白。
現在他真想找個地洞逃走,已經顏麵掃地,卻又無法收場。
時柒得意的抱著雙臂,斜倚在柱子上。
她不費吹灰之力,就讓恒逸名譽盡毀。
被眾人嘲笑指責的恒逸,隻好將求救的目光投向恒似謀。
恒似謀一直保持著陰沉的臉色,他把手背在身後,仿佛在醞釀著什麽。
突然,他輕輕做了個手勢。
刹那間,無數黑衣人從窗戶迅捷躍入,與此同時,飛鏢也疾飛而入,在大殿內回旋飛舞。
大殿內瞬間響起驚呼聲、哭喊聲,各種聲音交織在一起,令人心悸。
兩枚淬有劇毒的飛鏢,向時柒迅猛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