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大亂將起
顯德二十二年癸酉二月,雍王李贄再敗北漢,然北漢主下詔,令威遠將軍龍庭飛奪情起複,龍驚才絕豔,力挽狂瀾,力阻李贄於雁門關,李贄敗退,然兵力未大損,同年三月,大雍北漢議和。
四月初,齊王李顯南下,陳兵襄陽,時,德親王玨鎮襄陽,大敗之。繼而朝中有人間曰,德親王兵權在握,時時練兵意在征北,大雍因而興兵襲楚,國主信之,詔德親王回朝,五月初四,齊王再次興兵犯襄陽,國主大悔,命德親王星夜兼程,奔赴襄陽。
--《南朝楚史·德親王玨傳》
我負手站在窗前,看看冷冷的月色,小順子站在我後麵,陳稹站在門口。小順子道:“大人,雍王殿下的書信您準備如何回複,使者還在等著呢。”
我淡淡道:“你替我寫回信,就說齊王必然不能取勝,有德親王在,就是雍王親來,也不是那麽容易攻破德親王鎮守的荊襄的。我是南楚臣子,豈有避難大雍的道理。不過看來大雍即將興兵,陳稹,你要派人好好監視梁婉,我想他們應該會有所動作。”
這時,門外傳來敲門聲,我點頭示意,陳稹上前開門,一個十四五歲的大孩子走了進來,單膝點地道:“公子,傳來急訊,大雍齊王李顯進攻襄陽。”
我淡淡一笑,李顯還是知道兵法的,荊襄若是落到大雍手裏,那麽蜀中和江南的聯係就會截斷,那麽大雍就可以對南楚鯨吞蠶食了。不過我相信德親王的本事,荊襄的防務是很嚴密的。
接下來的幾天,朝中議論紛紛,大雍攻打南楚,讓那些大臣又是害怕又是憤怒,有人憤怒的要求向大雍問罪,更多的人卻在那裏討論怎麽得罪了大雍,甚至有人說,應該立刻上表大雍,表示請罪,請大雍收兵。還是尚維鈞這個丞相立場比較堅定,要求派使臣去質問大雍為什麽無故相犯,這個提議雖然得到一致同意,滿朝文武的心裏卻更是不安,所以連續幾天有人暗暗拜訪明月樓,想得到一些保證。這些我都沒有阻止,連朝中大臣對南楚都已經失去了信心,我還能做什麽呢?
我讓小順子拿出襄陽的兵力布防圖,仔細研究,襄陽實際是由襄城和樊城組成,兩城隔漢江相望,中間有浮橋相連,兩城都是深溝高壘的大城,若是敵人分兵攻擊必然減弱力量不能攻破,若是敵人攻擊一城,兩城士兵可以通過浮橋往來支援,再加上水軍保護,所以襄陽易守難攻。當初德親王到了襄陽之後,派人送了布防圖給我,讓我參謀一下,我沒有明確答複,隻是將一種浮橋的設計圖給了德親王,原來的木橋若是損壞很難修複,我授意在河中立起兩列木樁,每根木樁都是用數丈大木錘入河底,上麵穿以鐵鏈,鋪上木板,就是一道可以隨時修複的浮橋,另外我又將一種帶著鈴鐺的漁網捎了樣品給德親王,讓他在作戰時將漁網布在水下,避免水鬼偷襲破壞浮橋。我隻是給了德親王一張圖和一張漁網,至於怎麽布防是德親王自己的主意,和我可沒有什麽相關。看來看去,還是覺得如果德親王鎮守襄陽,是不會輕易失守的,可是齊王難道不知道襄陽的易守難攻麽。
四月十四日,齊王李顯下令攻城,攻勢如火如荼,大雍兵士不懼傷亡,拚死攻城,德親王下令水軍借助漢水用弓箭攻擊齊王步兵,迫使他們退兵,齊王二次卷土重來,令人使用投石機逼退水軍,大軍趁勢攻城,日以繼夜攻擊襄陽北門,德親王見情勢危急,親率三千騎兵從南門出,襲擊雍軍側麵,雍軍沒有料到南楚軍敢出城,陣腳大亂,齊王李顯下令派出五千精騎迎敵,背趙玨引至東門下以滾木檑石擊潰。李顯大怒,派兩萬大軍壓陣,守住兩翼,自己督促八萬大軍輪流攻擊北門,北門岌岌可危,趙玨目不交睫在城上督戰,終於在雍軍疲憊之際,樊城守軍從後偷襲,兩方夾攻,李顯見損失慘重,不得不退兵,趙玨追擊三十裏,雍軍死傷累累,趙玨方才退兵,雙方交戰三日,雍軍十五萬大軍死傷六萬多人,南楚守軍七萬,死傷兩萬,這是一場慘勝。雍軍退後,趙玨立刻遣人到朝中報捷,並請求援兵。
此時的朝堂上,趙嘉看著趙玨報捷的表章既是歡喜,又是憂慮,他開口道:“各位卿家,王叔雖然取勝,可是大雍軍力勝我十倍,我們該如何是好啊?”
尚維鈞稟道:“啟稟國主,此次雖然大雍負盟,但我國兵力遠遜大雍,不如趁此機會派人向大雍求和吧。”
眾人聽了紛紛道應該如此,就在這時,有人稟報,說派去大雍的使臣回來了,趙嘉連忙詔他上殿。這個使臣伏玉倫,是顯德十六年的探花,現在在禮部任職,他跪稟道:“臣奉旨出使大雍,還未入大雍地界,就被齊王李顯阻攔,他聲稱這次興兵犯楚,是為了清君之側,這是齊王給國主的信。”
趙嘉連忙讓內侍接了過來,仔細一看,上麵寫著如下內容。
“大雍齊王拜上南楚國主,此次興兵,非為別事,德親王趙玨,狼子野心,坐鎮襄陽,厲兵秣馬,時時窺視我大雍邊境,更有甚者,意圖謀奪神器,此人不除,大雍南楚永無寧日,本王與國主郎舅至親,焉肯加害,如不相信,請詔其還朝,必然推三阻四,不肯應承,昔日承諾,本王牢記在心,惟其權臣勢大,一旦國主恢複帝業,那人興兵作亂,我大雍亦不便插手,若是國主收其兵權,我兩國和睦如初,若是國主信其讒言,本王將與國主會獵江南矣。”
趙嘉看了,遍體生寒,若要相信,懷疑其離間君臣,若是不信,自從趙玨攻打蜀國回來之後,屢屢索要軍費錢糧,自鎮襄陽,不肯回朝,莫非真的是有反意,再想起趙玨聲威遠勝自己,不由妒忌心起。淡淡道:“王叔取勝,也應該回朝受賞,傳孤旨意,詔德親王回朝。”
遠在荊襄的趙玨收到諭旨之後,不肯回朝,上表稱軍情緊急,暫時不能回朝,原本趙嘉對趙玨的懷疑之心隻有一分,見趙玨不肯回來,不由多了幾分疑心,連下幾道詔書,初時趙玨還以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為由而不遵旨,可是趙嘉的詔書言辭越來越鋒利,最後,就連朝臣們也起了疑心,無奈之下,趙玨將荊襄防務交給容淵,自己帶著一些親衛返回建業。離建業還有幾十裏,一個相貌平平的漢子前來攔路,送給趙玨一封書信,趙玨打開一看,卻是一行清秀飄逸的字跡。
“君初時不歸已是大錯,今日來歸更是錯上加錯,唯今之際,不妨回轉荊襄,擁兵自重。”
趙玨看了看,歎了口氣,將信在火折上燒了,道:“替我謝謝你的主人,告訴他趙玨不是謀反之人。”
那人默然退去。
到了建業,趙玨到宮門求見,卻被趙嘉一道詔書下獄了,趙玨雖然上表解釋自己不肯回來的原因,但是無濟於事,在趙嘉心中,若非擔心齊王李顯不肯依約退兵,早就將趙玨治罪了。就在趙玨下獄期間,突然有朝臣紛紛上表要求誅戮趙玨,但是趙嘉總算還沒有糊塗到那份上,反而將趙玨從獄裏放出,暫時軟禁起來。
上表要求殺趙玨是我的主意,在我從陳稹那裏得到趙玨不肯謀反的口信之後,我就想了這個辦法,趙玨是個忠臣,也是一個愚蠢的人,他如果當初立刻回來,趙嘉必然會知道錯怪了他,那麽趙玨很快就可以回到襄陽去,既然開始沒有回來,如今再回來,就顯得做賊心虛了,趙嘉就是比較英明的人也不免生疑,更何況我認為趙嘉並不比白癡聰明到哪裏去。趙玨被軟禁之後,我實在是很為難,按照我的想法,其實如果趙玨就此出不來才好,這樣我需要的機會很快就會到來,可是想到趙玨苦苦支撐南楚,卻有苦難言的情景,我真的不忍心,就算南楚要滅亡,也應該是讓熱愛它的人盡力之後。所以我當時就寫信給容淵,告訴他讓他策動官員上表要求處死趙玨。我派出的使者速度很快,在趙玨剛到建業不久,容淵派來的人就到了,他派人四處挑動那些懼怕大雍的人上表,果然,趙嘉還沒有糊塗到家,他對趙玨本來就還有一般信心,見到那麽多人要求殺趙玨,反而驚疑起來,趙玨的命是保住了,現在就要看什麽時候能夠讓他回襄陽,這就要靠大雍幫忙了。
果然,沒有多久,齊王再次兵犯荊襄,這個齊王真是耐心太差,若是雍王的話,恐怕會多等等再說,容淵總算還能幹,穩住了荊襄局勢,襄陽的八百裏加急文書到來,讓國主立刻醒悟過來,連忙派趙玨返回襄陽。趙玨顧不得任何事情,立刻帶了親衛上路。到了城外不久,趙玨就看見一個清秀儒雅的青年坐在十裏亭中,亭裏的石桌上擺著一壺酒,兩個酒盞,在他身後,站著一個相貌平平的中年人,在亭子四角,每處都站著兩個十五六歲的半大小廝。趙玨微笑著甩蹬離鞍,在那青年麵前深施一禮道:“承蒙隨雲搭救,趙玨感激不盡,今日又蒙君相送,真是慚愧。”
我站了起來,施禮道:“王爺福德深厚,那些鬼蜮伎倆自然是傷害不到王爺的,王爺此去荊襄,前途遙遠,所以隨雲特來送行。”
一個小廝上前,替我們倒上兩杯酒,然後悄然後退,趙玨見這小廝手腳伶俐,相貌俊俏,不由心生好感,道:“隨雲這幾年養尊處優了,這幾個仆人一見就知道是大家風範,還多了幾分書香氣。”
我淡然一笑,舉杯道:“勸君更進一杯酒,此去荊襄願路平。”
趙玨舉杯一飲而盡,道:“可惜隨雲不肯和我去荊襄,若是有隨雲坐鎮,荊襄才萬無一失。”
我輕笑道:“王爺這不是低看了容先生麽?”
趙玨起身道:“好了,送君千裏,終需一別,荊襄軍務緊急,我急於趕路,這就告辭了,等到擊退雍軍,你我再相聚暢飲,若是不幸,就請隨雲到我墳上祭奠一番吧。”
聽到這裏,我手裏的酒杯幾乎滑落,今日我為他起了一課,這兩年我漸漸對卜算有了心得,可是今天早晨我沐浴焚香之後,為他起課占算,卻得到一個凶卦,有中道夭折的意味,現在聽到趙玨的話裏有了凶信,更是心寒。趙玨上馬正待離去,我突然道:“王爺,我有兩個侍從,雖然年幼,但是頗通一些武術,就請他們代隨雲陪王爺到襄陽吧,也聊表下官不能隨行的遺憾。盜驪、白義你們來見過王爺。”趙玨看看上前施禮的兩個孩子,苦笑道:“隨雲,征途勞頓,還是不要為難孩子吧?”
我淡淡道:“他們弓馬嫻熟,不會誤了王爺的行程。”
趙玨本要再勸,見我意思堅決,有時間緊迫,隻得揮鞭告辭,縱馬而去。
趙玨一路急趕,除了中途換馬,就連吃飯和睡覺都在馬鞍上,他原本擔心江哲派在他身邊的兩個孩子支撐不住,但是每次看去,都見這兩個孩子精神十足的模樣,所以趙玨後來就不再擔心他們了。眼看還有三百多裏的路程,再換一次馬應該就可以到襄陽了。趙玨在馬上伸伸懶腰道:“好了,前麵有座茶棚,我們在這裏休息一下,吃頓午飯,然後一鼓作氣趕到襄陽,怎麽樣?”大家都十分高興,這幾天的狂奔,真把他們累壞了,雖然接下來還要趕路,但是能夠休息片刻也是好的。
盜驪和白義聽到趙玨的吩咐,盜驪搶先下馬,幾步到了茶棚,吩咐收拾幾張桌子都擺上熱茶,這個茶棚雖然小,但是還有一些鹽水花生之類的小菜,盜驪也讓擺上,將那老板支使的團團轉,不一會兒就收拾好了座頭,白義卻是自動去討了開水銅盆,洗刷幹淨,從包裹裏拿出方巾,等趙玨一坐下,就來服侍他洗臉拂塵,趙玨雖然是王族,但是多年來征戰沙場,這些世家的享受早就可望而不可及了。見這一對小廝如此能幹,不由心喜,等他坐了下來,喝了一杯熱茶,就著鹽水花生吃著幹糧狼吞虎咽之後,卻見盜驪、白義兩人已經早早吃完了,正在那裏督促老板給馬匹上草料。趙玨不由道:“好一對能幹的孩子,江狀元果然厲害,將一對仆人訓練到這樣地步。”
他的一個親衛笑道:“大人若是喜歡,回頭跟江大人說一聲,要了他們服侍也就是了。”
趙玨雖然知道別說兩個仆人小廝,就是愛妾美婢拿來送人也是豪門常事,但還是搖搖頭道:“君子不奪人所愛,這兩個孩子可不是隨便訓練出來的。”
眾人談笑片刻,趙玨吩咐上路,就在這時,一個親衛突然慘叫一聲,眾人看去,卻見一支銀箭射穿了他的背心。
眾人都是軍旅中人,立刻尋找障礙躲避,卻聽見一聲朗笑,一個白衣人從林中緩緩走出,隻見這人相貌俊美非常,修偉的身姿在白色武士袍的貼裹下卓然挺立,一張弧度幾近完美的銀白色大弓側掛左肩,同色的箭壺斜係腰間,無論是服飾還是弓箭都精美異常,顯然它們的主人是個相當考究之人。趙玨心裏一寒道:“來得可是銀弓浪子端木秋。”
那個白衣人笑道:“小人正是,聽說德親王到此,特來瞻仰,如蒙王爺不棄,請王爺到寒舍小憩。”
趙玨聽他言辭溫和,但內中含義卻是極為傲慢,冷冷道:“本王軍務繁忙,不敢拖延,閣下暗箭偷襲,想來是來刺殺本王的了。”
端木秋不屑地道:“本人從來不肯偷襲暗算,否則剛才這一箭就是要了王爺的性命了,至於那個軍士不過是本人打個招呼,想來王爺不會見怪。”
趙玨冷冷道:“本王待屬下一貫是視若手足,閣下如此輕賤士卒,怪不得沒有在大雍軍中效力,天下誰不知道金弓長孫,銀弓端木,長孫將軍在雍王麾下,率軍作戰,戰無不勝,而你銀弓端木,隻能在江湖中好勇鬥狠。”
趙玨的這番話想必刺痛了端木秋的心,他眼中閃過冰涼的殺氣,冷冷道:“本人來此,不過是為了防止王爺逃走,如今看來,我不出手是不行了,卻不知王爺能逃過本人幾箭。”
一個嬌縱的聲音傳來道:“本姑娘敢打包票,你射不死他。”隨著聲音,一個紅衣的美麗女子走了出來,這女子相貌豔麗,但長眉入鬢,滿身煞氣,卻是個女羅刹一般的人物。趙玨不由苦笑道:“原來你也來了,難怪,你們師兄妹本來就是形影不離。”
那女子冷冷道:“德親王也認得本姑娘,倒是榮幸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