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楊家有女

明天很快變成了今天。

來到崇善寺的時候,蘇遊才終於明白自己為何對那三個字如此敏感了。

兩人還未到得寺門,抬眼遠看時,滿眼盡是棗樹,更遠處,隱隱幾處暗紅色的屋頂,幾聲知了鳴叫,更顯得棗園幽靜。

“棗花園?棗花寺?”蘇遊作為一個紅迷,理所當然會知道智樸禪師與《青鬆紅杏圖》,而後者,正是崇效寺的鎮寺之寶。隻是這兒怎麽也有這麽一座寺廟?真正的崇效寺應該是在幽州的,而這裏卻是千裏之外的長安。

蘇遊疑惑不解,曆史經過了千年的滌**,原來的崇善,隻怕也已麵目全非,想象中那成百上千的棗樹同時開花的盛景,也就隻是終於想象。棗花寺聞名的竟然是牡丹與石刻,棗花,不過是徒有其名。

可如今,如同夢幻一般,一切就在眼前,真假難辨。但顯然,景同而名異,蘇遊竟不知該何去何從了。

“卻不知怎麽個崇善法?”蘇遊自語著已是邁步向前,小九隻好跟上。

“先生,先生,這寺院是赦造的,尚未完工呢。”小九雖然是跟著,也不忘提醒蘇遊。

“施主,請止步,此間正在修繕。”仿佛是為了印證小九的話,兩人才行了沒幾步便被一個小沙彌攔住了去路。

“無礙的,在下隨意看看,隨意看看。”蘇遊兩枚虎牙露出善意,一臉業務員的標準微笑讓人不忍拒絕,小沙彌一愣神間,他已經走進了大殿。

進了大殿,蘇遊卻見有人在架子上專心致誌地畫壁畫,而門邊則有一老一少兩人拿著一張紙指指點點。老者五十上下,半頭銀發,精神有些萎靡;少者卻是個女子,一身得體的宮裝,不甚華麗,因為戴了紗冪,也不知容顏若何,但眉眼卻甚清麗,大有出塵之態。

少女旁邊的侍女看見蘇遊這個不速之客後第一時間握住了佩劍,待看著小九追進來後才鬆了口氣,但看蘇遊的眼神仍免不了有那種看到登徒子的警惕。

“在下,在下隻是來看作畫的,你們繼續,繼續……”蘇遊貿然進來,終是開口以解尷尬。

不過尷尬仍然隻是尷尬,——作畫者的仍在作畫,門邊的老者“哦”了一聲,看了蘇遊一眼,女子也看了蘇遊一眼,隨即又轉眼到了畫上。

都不說話,一時竟冷場下來了,蘇遊回頭找小九,本想讓他來救救場什麽的,卻見他和那個小沙彌已經退到了殿外,竟竊竊私語起來了。蘇遊向他們拱拱手,正要頹然離去時,卻不小心踢倒了一個小木桶。

“對不起,對不起。”蘇遊又是趕忙致歉,他覺得這時的自己就像是一個小醜,同時也感覺幾人像是看小醜一般看著自己。自卑的情緒一時在蘇遊的心口填得滿坑滿穀,他想就此淒然離場,卻見兩人手上的畫,竟是自己給楊二畫的素描。

“這畫……前輩從何處得來?”蘇遊平複了些心情,但所行之禮明顯等於四不像,好在眼前之人並不太在意他是否無禮,隻是淡淡地回道,“這副畫像,老朽也是剛剛看到,正為這異乎尋常的技法而震驚呢。”

“這也隻能稱之為畫像罷了,與藝術還是稍有差距的,無論是立意,布局,還是筆法,都太過生疏。”蘇遊批評起自己的東西就像是在貶低一堆垃圾,自責的同時卻也很沒心沒肺地想,“作踐自己取樂於別人,也不失為幽默的一種。”

老者聽著蘇遊的點評,不由得點了點頭,這才終於轉過頭來開始正視他來;他的眼睛也似乎比剛才亮了許多,與蘇遊大有英雄所見略同之感,倒是那宮裝少女冷冷地對蘇遊說了一句:“大言不慚。”

“小娘子錯怪在下了,在下這是自知之明。”蘇遊笑了笑,不以為然地說道。

不過,此刻的蘇遊對於少女的身份還是有些好奇的。從眼前老者也是剛剛看到這畫可以猜測出這畫定然是少女帶來的,那麽這少女的來曆就此浮出了水麵。

“這女孩難道是南陽公主?”對於楊瑓的姐妹,蘇遊隻記得曆史上有兩個,一個便是嫁給了宇文述三子宇文士及的南陽,另外一個則是被李世民收了的楊妃,但李世民如今也不過五六歲的年紀吧。

曆史上楊妃生兩子,其一為四子李恪,因為屬於隋朝餘孽,母子都不招太宗待見,要不然,無論是按照順位或是選賢原則,繼承李世民皇位的都應該是他而不是李治的。如果曆史真是這樣,大概也不會出現武則天篡唐而建立大周的事情了。

但眼前的女子並非南陽公主,至於會不會在大概二十年之後嫁給李世民而成為楊妃又實在難料,她現在的確有一個美麗的名字,素顏。

“原來是南海橫波,不想卻在此處巧遇。”老者聞弦歌而知雅意,隨即哈哈一笑,作畫的中年人也被笑聲引了過來,待看到蘇遊的半成品時,也是驚詫不已,他們實在是沒見過這種寫實的風格。

“他們一定也沒見過畢加索的風格。”蘇遊惡狠狠地想,於是思緒一下回到了小時拿著蠟筆在美術本上的塗鴉,隻是無論是蠟筆還是水彩似乎都毫無畫意,直到他初二的時候開始接觸素描。

“在下蘇遊,字橫波,本欲飽食遨遊,卻落魄於此,不敢請教前輩尊號。”長輩叫晚輩一般稱字,晚輩稱長輩,則多稱號,這比直呼“某公”還尊敬。

“我師姓展,還有這位師兄是鄭法式,師從張僧繇前輩,官拜中散大夫。”楊素顏聽說這畫就是他畫的,似有不信,但想到剛才對他盲目崇拜,不免又有些臉紅。

一邊的侍女和小九早已眼神溝通,尤是局中人不知其所以然,此時蘇遊問起兩人,還是得楊素顏來做引薦,可是這介紹明顯的不倫不類,好在她的聲音清越,使得蘇遊沉迷其中,而其他兩人又是極熟的,所以也沒鬧出什麽亂子來。

“原來是展公,真是久仰了。世人皆謂‘顧陸張展’,小子亦是對《遊春圖》作者驚為天人,畫中真是咫尺而有千裏趣也;還有鄭中散,剛才看兄之筆法,大有青出於藍之勢。”蘇遊在腦中搜了半天,隋朝有名的畫家,姓展的不過展子虔一位,想來能做公主的老師,舍他又能是誰?可是對於鄭法式就沒什麽印象了,但這無礙於他的溜須拍馬,好聽的話,誰不樂意聽呢?

展子虔鄭法式當然是謙虛一番,幾人重新見禮,又談論幾個前輩名人的畫作及技法等事,自然是展子虔說得多,而其他三人則以學生的姿態邊聽邊消化,消化不了的也都先記著。蘇遊沒有正兒八經地學過美術,但選修過美術欣賞的課程,所以聽他說話,偶爾也能插上一兩句提問,使得他的談興一時不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