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裏死寂如墳墓,窗外的陽光灑落將小姨的半張臉染亮,卻讓她看起來更加的死氣沉沉。

小姨的大腦很長一段時間都處於半空白的狀態,紛亂的閃過很多念頭,可沒有一個能夠化為有條理的想法。

她坐在秋日還有幾分溫度的陽光裏,卻依舊如墜冰窟。

她從來沒有想過明嬌會知道真相,哪怕是假設都沒想過。所以當這種可能性真的發生的時候,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羞窘,如同被人扒光衣服,丟在大庭廣眾之下。

這並不是說她對明嬌還有什麽深厚的感情,也或許她真的還有幾分不值錢的不忍和歉意。

但這都無關緊要。

更重要的是她認定了明嬌的命運會受她掌控,被她愚弄至死。

小姨想要逃避這件事,但又沒辦法不去想從前發生的種種。

她到底在什麽地方漏了破綻,才被明嬌有所察覺。

明薇知不知道這件事,母親和明婉知不知道這件事?

她原本預想的最糟糕的局麵,就是明薇知道她在散播唐曉漁私生女流言的事上做了手腳。

至於想散播唐曉漁被人強‘暴這種流言,她覺得明薇不會知道,因為明嬌或許會與她有不同的意見,但絕對不會出賣她。

現在她依然覺得明嬌不會出賣她,但事情以另一種她更不能接受的糟糕局麵發展了。

一杯溫水被放到小姨手邊,戴棒球帽的男人聲音響起,“琅姐,你的臉色不太好,要不要先去休息一下。”

小姨下意識的轉過頭看著他。

戴棒球帽的男人心裏很清楚小姨不可能去休息,他也隻是以這句話為開場鋪墊,“即使劉斌的話是真的,我想明嬌小姐應該也想不到會是我們……”

他將他和小姨都懂的話省略了一下,又說,“不過我們還是要做好最壞的準備,就像你之前說的,明薇小姐對你的態度很反常。我想她也未必知道真相,但肯定察覺了什麽風聲。”

小姨也認同這一點,說實話,她現在已經顧不上明薇到底知道什麽了,她隻想知道明嬌對她的安排到底了解多少。

等等!

小姨突然想到一件事,也就是從那件事開始,明嬌漸漸失去她的掌控,事情一步一步走入這個境地。

小姨臉色蒼白,聲音宛如鬼魅般飄渺,“你說,會不會是因為唐曉漁的事,所以明嬌對我起了疑心,但她還沒有證據。”

戴棒球帽的男人怔了怔,沉思幾秒才反應過來小姨指的是哪件事。

代入明嬌的視角想一下,懷疑自己的小姨指使自己的前姑父去強‘暴自己似乎是很天方夜譚的事。

不,應該說這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是天方夜譚的事。

但要有一個前提,這個前提就是如果自己的小姨曾經沒有試圖散播自己親外甥女被人強‘暴的流言。

有這個前提,再懷疑到小姨就變得不再那麽困難。

戴棒球帽的男人臉色漸漸凝重,他越想就越覺得事情應該就是這樣。

他們犯了一個很嚴重的錯誤,那就是過於低估明嬌的底線和智商。

這也實在是因為從前留下的固有印象太深,導致他們都覺得明嬌就是個提線木偶。

但人畢竟不是木偶,終究有自己的思想。

“你說得對,琅姐,我覺得真相大抵就是這樣。”戴棒球帽的男人臉色不太好看,但卻是舒了口氣,“不過但凡她抓住一點線索,都可能會直接和你對峙。所以這件事她應該沒有告訴任何人,我們還有機會。但,你要有心理準備。”

小姨心神終於定了下來,眼神慢慢變得幽深。

她明白自己這位得力手下話裏的意思,無非就是讓她提前想一想,如果這次她安撫不好明嬌,隱瞞不過去該怎麽收場。

還能怎麽收場,無非就是要下定到底殺不殺一個人的決心。

又或者她需要下的,並不隻是殺一個人的決心。

在這一瞬裏小姨想了很多。

想過去發生的事情,想明嬌越來越不聽話,越來越難以掌控,想明嬌最近逐漸與明家其他人和緩的關係。

小姨眼神明明滅滅,像是有什麽東西在做出最後的掙紮,但她最終隻是說,“無論如何,劉斌是不能留了。我們必須要將所有的證據和線索都清理幹淨。”

有千萬的懷疑,如果不能坐實也是徒勞,所以她絕對不能被明嬌抓到任何證據。

·

劍鋒晃動,仿佛流淌著不息的微光。

風卷起地上白沙似的細雪,落在獵殺者的一襲黑衣上。

此刻他一動不動,身上既有血又有雪,看起來頗有些狼狽,就如同他曾經無數次加諸在別人身上的痛苦一般,現在終於輪到他了。

明嬌看著仿佛已經一命嗚呼的獵殺者,漂亮的桃花眼裏有波光流轉,帶著令人驚豔的瀲灩。

她不急不緩的開口,“你剛才說的那麽多廢話裏,至少有一句我很讚同。”

“你說我是個好演員,我也這麽覺得。”她嬌嫵的麵龐上綻出幾分笑意,“所以你就不要在我麵前炫演技了,也免得自取其辱。”

別說異能者的身體素質要強於普通人很多倍,就說明嬌最後一招看似必殺,實則下手時刻意避開了要害,換個普通人躺在這裏也不會立刻斃命。

緊閉雙目,仿佛失去意識的獵殺者猛的睜開眼睛,他緩緩抬頭盯著明嬌,眼神裏充滿前所未有的警覺和估量。

他看起來不說有多麽活力四射,但至少離奄奄一息還有段距離,當然他現在的狀態也並不好受就是。

“你一直都在演戲騙我。”獵殺者想到剛剛明嬌第一眼看到他那種無法掩藏的緊張感,現在看全是演技,沒有感情。

“你自己都誇我是個優秀的演員,怎麽還這麽大意。”

明嬌笑了,故意學著獵殺者那種刻意拖長,充滿浮誇感情的語調回以嘲諷,“不過這也不能怪你,因為你根本不知道我為你付出了多少努力。”

獵殺者身上那套隱藏氣息的工具很好用,別說她察覺不到,就是係統都沒辦法找到,但有一個前提——就是距離。

遠距離絕對沒問題,可一旦靠得太近,就算有再好的隱藏氣息的工具,也很難不被係統察覺。

所以她在獵殺者真正出場之前,就已經開始自己的表演。

之所以這樣做,一方麵是因為獵殺者是個將陰溝裏的老鼠與毒蛇特性兼具的狡詐殺手,他看起來做事肆無忌憚,實際上是個行動有幾分謹慎的家夥。

另一方麵,她和係統一開始都沒辦法立刻確定出現的獵殺者,究竟是幻影還是本體。

如果是幻影,明嬌覺得可以把自己弱者的身份繼續貫徹下去。

如果是本體,在開打前也不能讓他生出太多警惕。

而事實證明獵殺者雖然對她身上的謎團有諸多困惑,但到底還是輕視她是個普通人,而讓一個人失敗的因素往往就是驕狂。

獵殺者顯然被明嬌突然拔高的實力弄得無比困惑,他實在琢磨不透明嬌所說的努力是什麽意思。

總不能是因為險些被他殺死,所以就奮進學武,然後一躍成為宗師境的高手。

開什麽玩笑,學武也是需要跟骨和經年累月的勤學苦練。

要是就大半年的時間,就能讓一個普通人變身成為高手,全世界的人都去學武好了。

但獵殺者也很清楚,明嬌在這個問題上不會給他任何解釋,他甚至難得的生出對自己過於輕敵甚至可以說自投羅網的後悔。

“你是什麽時候發現我的?”

他想知道明嬌是提前發現了他,還是在他出現以後才立刻定下的表演計劃,又或者是進入魔器之前就已經想好一切。

明嬌搖搖頭,“你扮演獵人的這個角色太久了,是不是根本不知道砧板上的魚肉該是什麽樣子?”

她說,“現在有資格提問的人是我。”

獵殺者雖然被麵罩遮著半張臉,但任誰都能明顯看出他此刻表情的僵硬。

為了配合氣氛,剛剛一直沒有開口的係統終於能說話了,【宿主,我還以為你會給他解釋解釋。】

明嬌彎唇,【統,你難道沒聽過一句話,反派死於話多。你看我上次麵對謝楚的時候,有滔滔不絕向他全盤傾訴我的計劃嗎?】

係統一時之間都不知道該怎麽評價明嬌對她自己的定位,但想了想發現確實沒有。

自家宿主無論對敵對友,說話好像從來都似是而非,**,勾人遐想。

所以她的話聽起來好像也不少,但實際上她真的把一件事情長篇大論,給別人講的明明白白的情況基本沒有。

要說她是故意的,其實也不盡然,至少對待己方陣營的人,她還是挺誠實的,就是不把話說全了。

這使得她看起來就有些神秘莫測,令人難以琢磨。

係統覺得這也不能怪宿主,人的性格都是環境影響和塑造出來的。

但它還是要說,【宿主,你真是個心眼巨多的女人。】

明嬌在這一點上已經被係統笑習慣了,眼下她更關注另一件事,就是這個空間裏還有沒有獵殺者別的同夥,比如說那個中階魔物——黑色的光球。

不過她也知道係統對這個空間的搜索是逐步進行的,所以答案暫時不可能從它這裏得到。

明嬌轉向獵殺者,“告訴我,你還有沒有同夥,他們在哪?”

獵殺者用一種嘲弄的眼神看著明嬌,“你剛剛說的不錯,勝利者才有資格提問,但是失敗者也有資格不回答問題。”

明嬌也不生氣,她盯了獵殺者幾秒,忽然笑了,笑音悅耳但是顯然不懷好意,“你說的也很有道理,失敗者確實有資格不回答問題。”

她款款邁步,裙擺輕舞,“隻是還有一個前提,那就是失敗者不回答問題,總要付出代價。”

她說著已經走到獵殺者麵前重新將劍柄握緊,在獵殺者終於顯現出幾分慌亂與驚懼的瞳仁中,慢慢將劍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