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肆!”蔣婉怒道,“我蔣家幾百年基業,皆是蔣氏祖輩先賢才智累積!搶掠?物華不過區區幾族,而我蔣家早已是物華之最,犯得著去搶掠?”

“我放肆?”雲卿嗤笑一聲,冷冷說,“放肆的是你們蔣家!勾結奸佞,陷害忠良,殺人放火,強搶民女,你們哪一樣沒有做過?還說物華之最?十幾年前是夏家,十幾年後是慕家,什麽時候輪得到你們?也就隻有你們蔣家人念念不忘,以為自己當真是天生貴胄!真是可笑之極!”

“你——”蔣婉氣的七竅生煙,抓起一盞木架方燈就朝雲卿擲過去,吼道,“你胡說八道!夏家謀逆的賊子早就為朝廷滿門抄斬,慕家渾不過多了幾兩銀錢,堪堪不過算個大族,哪裏跟我蔣家比得?你這等賤人,先勾引裴子曜不成,又打阿寬的主意,一轉眼又攀上了慕垂涼,水性楊花的下賤女人,還渾說蔣家的不是?今兒就讓我好好.教教你,什麽叫做大族大戶的規矩!”

說著便要上前扭打,雲卿冷冷盯著她,機敏地躲過燈籠,由著蔣婉將架子上燈籠扔得滿地都是,隻細心留意著明火,並冷言道:“大族大戶又如何?不過隻出了蔣大小姐你這樣的人。裴子曜如何?犯得著我去勾引?慕垂涼又怎樣?你難道不知是他先找的我?慢說你也不過是個妾,縱是論起搶掠,我也是搶了大房裴子鴛的,根本沒你說話的份兒!就是真搶了你的,恕我也不會對你有絲毫愧疚之心!天道輪回,天道輪回!有些事雖非你所為,但你坐享其成,才有今日,憑什麽蒼天要饒過你?天不報,人自報!”

蔣婉根本不知她所言何事,更料不到她如今滿心都是夏家舊事一時胸中正懷恨意,因而仍是怒氣衝衝堵上前去就要打,雲卿冷眼瞧著,未及蔣婉動手便甩手就是一巴掌,蔣婉一時不妨,驚叫之中歪了身子,碰倒了書桌上的蠟燭。雲卿與蔣婉皆未瞧見,仍是要作扭打,雲卿節節退避,冷冷說道:“我原是不打算細究你那一巴掌的,不過既然你也不領這個情,仍是要與我針鋒相對,我便也懶得跟你端什麽禮數。從今兒開始,你打我一巴掌,我就會還你一巴掌,你蔣家有一分對不起我們,我們也都會一點一點還給你,誰也不再客氣!”

蔣婉冷哼一聲,抓起桌上硯台筆架狠狠往雲卿那邊摔,此時屋中滿是狼藉,各色顏料碟子和紫砂茶具碎了一地,中間布滿了已畫未畫的百十盞燈籠,橫三倒四牽製人行動不便。那硯台結結實實打在雲卿肩上,雲卿當即一痛,倒抽一口涼氣,連連敗退幾步,低頭看,肩上已讓墨染了大片的汙漬,汙漬中透著隱隱的暗紅。

然而雲卿顧不得細看,下意識躲開一方鎮紙石,這一躲不要緊,竟將一方架子碰歪,連帶著兩個架子都翻到在地,上頭剩餘的幾盞燈接二連三掉下來,幾乎快將雲卿埋在燈裏。她隱隱覺得似乎忘了什麽,但蔣婉帶著冷笑步步上前,一時竟不能多想,隻兜兜轉轉蹭到落地大花瓶前,本想到內室稍避一避,豈料人才到玉珠簾下就見腳底忽竄起一叢火焰,嚇得雲卿驚叫跌進內室摔倒在地,細細一看,原是起初蔣婉掃在地的煮茶小爐滾到此處,因旁邊滾了幾盞燈籠,炙烤之下竟在此時著起來了!

正是春季,十分幹燥,旁邊幾盞燈籠遇著火立刻接連燒起來,蔣婉見狀禁不住大笑起來,亦不逃走,隻是神色越加跋扈,大笑道:“報應,這就是你說的報應!”

雲卿縮了縮腿,盯著蔣婉身旁另一簇燃起的燈籠,神色越發冷靜起來。

事情有點超出預料。

雲卿先前看到此處有四處明火,又隨處擺放燈籠,自然知道危險。爭執之間她一直小心躲避明火,就是想將事情控製在合適的範圍內——比如說,若今日蔣婉死了,她便是殺人凶手,於她毫無裨益,若是她自己死了,更是得不償失。但不料這才一時半會兒的工夫就已起了兩處明火,一個在內外間之間隔斷了她與蔣婉,另一簇是方才桌上的蠟燭,早已悄無聲息燃起桌上幾支打好的燈穗兒,並毫不意外地燃起地上的燈籠來。

蔣婉卻仍舊大笑,神色幾近癲狂,雖看見熊熊火焰,卻仍不忘怨毒地說:“妄圖沾染我蔣婉的男人?你去死吧!還有雲湄那個賤貨,我也會早早送她去跟你團聚!”

雲卿躲避著火,一時退到內間深處,隔著窗子,她可看到對麵的全馥芬二樓緊閉的窗子,但外頭漆黑,燈火如豆,不可能看到蒹葭如今的神色,亦不可能知道蒹葭是否看到了這裏的狀況。

宋長庚萬年不變的笑臉上終有有了一丁點兒驚訝,他迅速起身貼到窗邊看了看,當即拍桌喝道:“留你們小姐和蔣大小姐獨處,姑娘你也太大意了!”

蒹葭也看到對麵的火光,雖說心急,仍是拉住他說:“公子且慢!不瞞公子說,蔣大小姐的脾性我們也是略知一二的,此翻情景,雖不致未卜先知,卻也能提前猜出個三五分來。因此我們小姐心中有數,我信她不致吃什麽大虧。反倒是蔣大小姐,雖是她尋釁在先,但若她真出了什麽事,恐怕我們有理也變無理、被欺也變欺負人了。所以此番冒昧邀請公子前來,是煩請公子幫忙盯著些蔣小姐,稍後若果真有什麽意外,還請公子出手相助。”

宋長庚本是慕垂涼的心腹,自然曉得該站在哪一邊。聽蒹葭如此說來,細想之下,並無不妥,既賣了雲卿一個麵子,又賣了蔣婉一個麵子,且不致違逆慕垂涼的意思,因此應下不提。正是此時,對麵蘇記傳來乒乒乓乓的聲音,蒹葭扭頭一看,見原本一簇簇的紅光已經變成大片的熾紅,濃煙滾滾從屋裏冒出,慌得站起來緊盯那邊。

雲卿看著放聲大笑夾雜幹咳的蔣婉,又見房中濃煙滾滾,心知不便再拖延,便趁火勢還沒有蔓延到內間,對蔣婉說:“蔣大小姐是想與我同歸於盡麽?”

蔣婉周身都在燈籠火海中,身上衣衫也已減減燒起來,人卻笑得益發悲憤,對著雲卿低吼聲聲如訴:“人人都喜歡慕垂涼,為什麽?我知道為什麽,但是裴子鴛得不到,我得不到,你也休想得到!”

雲卿小心往外走,她記得門口處便是供著連翹的落地大花瓶。聽聞蔣婉如此說,不免譏笑說:“你知你得不到,就很好。餘下的,你有幾分能耐管得著?我勸你還是先留著自己的命,免得連我一杯喜酒都沒喝到就已經命喪黃泉。到時候,別說得不到,看也看不見了。”

雲卿說罷繞到門口,眼明手快抽起一束連翹,拿起粗粗一看便知花瓶中水足夠多,當即扔了連翹迅速脫了外頭艾綠密雲紋的褙子放到花瓶中用水浸透,然後裹到身上來,抬頭一看,蔣婉裙角已經燒起來,她整個人卻徹底冷靜下來,緊緊盯著雲卿惡毒地說:“說實話我一直不明白,你與裴子曜兩情相悅,卻痛恨做他的妾。我以為你心性甚高,是決計不願做妾了,所以即便對你與慕垂涼之事有些耳聞,也從不防著你什麽,又豈料你不僅答應了做妾,還滿心歡喜,一丁點兒怨恨都沒有。”

雲卿萬料不到她會在這種時候問起這件事,不免愣了一下,火苗一舔,少不得驚得連連倒退。然而蔣婉仍死死盯著她,左右一想,反正另有蒹葭盯著,她二人性命決計不會出差錯,便稍稍穩了穩心思,同蔣婉一般認真地思索回答道:“若我說,拒絕做裴子曜的妾,和答應做慕垂涼的妾,前後並非同一個我,你能懂麽?又或者說,若當初葉家沒有逼人太甚,興許我一生也就是裴夫人,再不會與慕家蔣家有任何瓜葛,你又能懂麽?再或者說,我痛恨的並非做裴子曜的妾,我恨的是裴子曜,如今我滿心歡喜的也不是做慕垂涼的妾,而是要嫁的人是他慕垂涼,你倒是又能懂麽?我年少嚐讀佛經,感悟最深當屬因果,事必有因,因必有果,果必有報。蔣婉,終有一日你會明白。”

說罷,也顧不得許多,隻緊了緊褙子便一咬牙衝進火海,也沒工夫再看蔣婉神色,隻是拉起她便往外跑,出了門見蔣婉身上尚有火苗,當即脫了濕噠噠的褙子撲在她身上,因不必回頭便可知火勢已蔓延過來,所以雲卿下意識要拉著蔣婉往樓梯口跑,哪知才趔趄走了兩步,卻見蔣婉停住腳步神色詭異看著雲卿,良久,忽爾笑道:“你滿懷欣喜,因你要嫁……我的男人?”

雲卿看看火勢,深知再停留下去非死即傷,懶得再與蔣婉爭執,當即想要拖著她走,卻見蔣婉微微一笑,突然上前狠狠掐住雲卿脖子,雲卿並無防備自然連掙紮都無用,蔣婉見雲卿漲紅的臉惡狠狠說:“我蔣婉的男人,慢說你要嫁,就是想一想也不該!什麽卑賤的身份,也膽敢覬覦慕垂涼,也膽敢妄想和我蔣婉共侍一夫!你不是要因果麽?因你天真妄想所以現在就去死吧!現在就去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