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和黃慶兒帶著兩個小娃兒走在前,慕垂涼與雲卿跟在後麵,刻意與他們拉開了距離。慕垂涼道:“方才我話重了些。”

雲卿聽他如此說,更加愧疚說:“是我不對在先。我不夠慎重,給你添麻煩了。”

慕垂涼便擰了眉毛,粗聲粗氣說:“對,的確是你不對。”

“我……”雲卿欲辯不能,十分沮喪。

“好了好了,”慕垂涼拍拍她的頭說,“有我在呢,多大點子事。”

雲卿便笑了,幾步跟上他,乖乖順順隨他向前走。她最喜聽他說這話,再者,這滿物華還有誰能說得出這如此令她安心的話?

慕垂涼便看著前邊小娃兒,漫不經心把玩著折扇說:“咱們一個一個說。頭一個,那老瞎子,你以後莫再查了,此人我早就知道,也著手查過,他的確知道一些舊事,但所言並非全部屬實,且他背後之人是四族中人,你再查恐要引火燒身。”

“可是就放任不管嗎?”雲卿在旁小聲提醒說,“若老瞎子是受人指使,更該查下去了。老瞎子那話是故意提醒蔣家,讓他們顯擺光鮮之餘,也別忘了當初造的孽。換言之,就是明明白白告訴蔣家,蔣家有把柄在他手上呢,讓蔣家別過分囂張。他這是成心膈應蔣家呢!”

慕垂涼點頭說:“是,可你能怎的?我身在四族,又稱四族之子,天時地利人和也多年未能查出,換做你便查得出了?若對方有心戳四族痛處,那即便我們不去查,他也遲早會自己跳出來的。可你別忘了,當初你查鄭中扉被我知道,我才猜到你身份,如今你若執意追查這老瞎子,恐他背後之人也會查到你。可我不願見此,我要你平平安安的,你這一生若敗,也隻能敗在我手上,所以聽我的,不要任性去冒險。”

雲卿微微紅了臉,假意看路旁廊簷下一架藤蘿,聽慕垂涼一直不開口,想來是在等她回話,方點頭應下,乖順說:“好。”

慕垂涼心情這才略好一些,握住她手,更加親昵地往他身旁拉近一些,不緊不慢說:“知道聽話就好。那麽就是第二件事,第二件,蔣家。蔣婉今天甚是客氣,要回去探母,竟還先差人來知會我一聲,先禮後兵,不像她的性子。我猜恐不能禁足她更久了,到時候她對你我滿懷恨意,隻會變本加厲地更加跋扈。我雖會護著你,但你多少也要有個防備。”

雲卿低低笑了。

“笑什麽,嗯?”

“笑你,”雲卿將聲音壓得極低,近乎耳語地說,“你偏幫地太明顯了些,不過……我甚是歡喜。”

慕垂涼便也低低笑了,攬住她的肩膀,如一登徒浪子般搖開折扇晃晃悠悠往前走,邊走邊說:“你知道我是一心為你就好。其實在禁足石屋的時候,我生怕你恨我。”

雲卿訝然,轉而又噗嗤笑說:“看來你是做了對不住我的事了。”

慕垂涼似不在意地涼涼看她一眼,半晌方說:“大局未定,就將你娶了過來,讓你跟著我受苦了。”

這話說得平平淡淡,像是在說“天氣不錯”或者“湯有些鹹”,麵上神色也平淡,像是坐在臨窗的位子喝茶時百無聊賴低頭向街上瞥去的那一眼。雲卿卻覺仿佛有什麽東西直直戳進心頭,前一刻無比沉重,頃刻間又輕輕柔柔,一張一弛令她一時無言。

慕垂涼低低笑了,牽著她的手往前走,更加漫不經心地說:“但也實在沒有辦法,你真是隻差一點兒就要嫁給裴子曜了。我隻有兩個法子,娶你,或殺了他。”

到天問閣門外,蒹葭和黃慶兒帶著兩個小娃兒正候著,天問閣大丫鬟青桑迎上來笑說:“可湊全乎了呢,難得來這樣齊。”

雲卿因問說:“還有旁人?”

青桑便一邊往裏頭邀一邊答說:“凇二爺、凇二奶奶和冽三爺都在。”

慕垂涼閑閑往裏頭看了一眼,漫不經心收了折扇收了笑,看起來立刻就恭謙穩重許多。他吩咐道:“你們在外頭候著吧。”說的自然是蒹葭和黃慶兒。

雲卿聞言了然,左右手一邊牽一小娃兒,跟在慕垂涼身後進去了。進了門請安問禮之後,老爺子方請幾人入座,又招呼兩個小娃兒說:“到曾祖這裏來。”

昭和一時緊張,眼巴巴看著雲卿,曦和亦不由看了她一眼,雲卿便笑說:“去吧,把你們今兒一早臨的字呈給曾祖看。”昭和抖索一下,曦和卻了然,拉著昭和手上前將字呈上,不待老爺子說話便立刻退到她身邊兒來了。

雲卿便將自己的茶遞給曦和,又撿了茶點果子推給昭和,哄他倆在她身邊兒玩兒,眼見是不會放他二人過去了。老爺子默不作聲看著她們,後又瞧了一眼慕垂涼,爾後便極為認真地看那字去了。

慕垂涼便問說:“垂冽是何時回來的?”

三少爺慕垂冽乃是二房庶出,地位素來不高,打小便時常被派到南方各地慕家銀號的分號裏忙碌,因此在慕家總有些神出鬼沒的,沒人能掌握他行蹤。雲卿定睛一看,這垂冽長相大不同於慕垂涼或慕垂凇,與他妹妹垂緗也不甚神似,倒像極了他娘親柳氏,生就一副素雅白淨的麵皮,目光雖算得幾分沉靜,但眼波流轉總有幾分嬌嬈,算是極為俊美之人。

垂冽道:“回大哥話,昨兒三更到物華的,因深夜不便,故此時方來拜見祖父。原想著稍後跟老太太、太太、二太太請過安後,就即刻去向大哥請安的。”

慕垂涼點點頭,似笑非笑說:“垂冽還是這樣懂事。”

老爺子便接過話茬兒說:“垂冽雖不成器,也終算得老實本分,自年幼被派出做事,素來也無一句怨言。我想著既垂緗都嫁了人,怎麽著也該把垂冽的婚事給辦了,免得他回頭怨懟於我們。今次你們這作哥哥作嫂嫂的都在此,也幫忙著挑挑揀揀,張羅張羅。”

雲卿與孔繡珠相視一眼,都沒接這話茬兒。

雖說垂冽是庶出,又雖說如今是嫂子當家,但垂冽尚小,上頭娘親柳氏還在,再不濟,他們二房還有二太太洪氏,怎麽著也輪不到她們去挑揀張羅。這事兒若接了,辦得好是理所應當,辦得不好,免不了會有人說這做嫂子的不肯費心,回頭恐怕洪氏要可勁兒落井下石、柳氏也要恨死她們了。

“沒人說話?”老爺子將昭和曦和的臨字往桌上一摔,抬高了聲音冷道,“個個都隻為自己!你,娶了三房媳婦,你,如今正想娶第二房,可是自家兄弟到了年紀還沒娶媳婦,卻沒一個人肯費心想想!這也罷了,兩個做嫂子的操持這麽大的家業,如今連這茬兒話也不敢接!難不成他是庶出的少爺,就連你們都看輕他?你們到底是在瞧不起誰呢!”

垂涼垂凇垂冽三人,並雲卿繡珠二人立刻齊齊跪地,垂冽念著此事因他而起,急巴巴要解釋,道:“祖父,求祖父息怒。哥哥嫂嫂們素來待我不薄,今次若為這等小事傷了和睦,豈非垂冽罪過了?”

“和睦?”老爺子怒道,“和是眾人和,睦是眾人睦,你一人念著和睦,他們幾人卻有心不和又有何用!”

垂涼畢竟長子,便先道:“並無此意。自家兄弟,自然要和睦。”

垂凇亦連連點頭。孔繡珠已嚇得戰戰兢兢,一時怕不能言語,雲卿因是長媳,又念著方才老爺子提起垂凇欲娶二房,想來孔繡珠近日裏心中苦楚,便隻得由她開口說:“祖父息怒,孫媳絕無看輕小叔之意。方才不作答,隻因想著不知二太太和柳姨娘是何意思,雖我們掌家,但那二位畢竟是長輩,又是小叔母親,恐不能不問她二人意思,畢竟婚姻大事,父母做主,我們再傾盡全力也不過幫著做些雜事罷了。”

老爺子冷哼一聲:“強詞奪理!”

雲卿便更加柔聲柔氣道:“祖父一心為小叔著想,此等慈愛我等做晚輩的自能感同身受。可一來並不是小事,需得十分慎重,二來又不知小叔是否心有所屬,哪裏能說定下就定下,三來麽,興許是孫媳多想,不過小叔剛剛回來咱們便急巴巴為他張羅婚事,倒真怕有心人挑撥著說些閑話,畢竟成了家就是大人了,是大人了不論過日子還是經商都要獨撐起一份兒擔當,難免就叫人以為我們這做哥哥嫂子的不能容他了。”

慕垂涼分別是在笑。雲卿顧忌,他豈會不知?他被禁足,雲卿在外應付蔣家,內宅垂凇和孔繡珠原能趁機做些什麽,又怎知二人不睦,垂凇心心念念想娶二房,孔繡珠戚戚怨怨日漸消瘦,二房眼見奪權不成,隻得命垂冽回來了。慕家人丁不旺,垂冽成親後自不便再外出奔波,因此在物華需得有一份兒買賣自己做著,倒時隻怕是二房兄弟聯手,倒逼他慕垂涼的意思了。

垂冽畢竟年幼,不敵垂涼雲卿心思,忙妥協勸和道:“大嫂所言極是。垂冽多謝祖父費心,但畢竟、畢竟不急於一時啊!”